賞南躺在兩個機器人之間的床上，他啞著嗓子喊了幾聲，“垂耳，帶圣代去廠里，給它需要的配件，它能救我大哥。”

    最后一句話才是讓垂耳放下水壺的關(guān)鍵之處，賞見秋對商家有多重要，也是被錄入了每個機器人系統(tǒng)中的，它們當然要以未來家主的生命安全為重。

    雖然垂耳不情不愿，但還是帶著圣代從病房里出去了。

    .

    工業(yè)園昨天剛剛恢復正常運行，停工期間堆積耽誤的作業(yè)太多，現(xiàn)在安排了夜班輪換人員，三分之二是人工智能，剩下的是人類，而其中人類的三分之二此時已經(jīng)在休息室休息了。

    垂耳一遍遍輸密碼，門一道道打開，最后進入了工業(yè)園的倉庫，一眼看不見盡頭的偌大深色玻璃庫房，“要什么你自己拿。”

    圣代擺著頭走進去，它很快就確定了自己想要的材料和零件，垂耳看著它取走的那些，氣不打一出來，“你怎么盡撿貴的拿？”

    圣代沒看它，繼續(xù)搜索著自己需要的東西，“我本身使用的材料就是最貴最好的。”

    “哦，那你好厲害，”垂耳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圣代是檔次最高配置最高價格最高昂各方面都吊打自己這種社會邊角料型號的機器人，“你這么厲害不還是把頭都玩掉了。”

    圣代：“不是玩掉的。”

    “你非要黏著賞南不可？”這才是垂耳要說的最重要的事情。

    “他是我主人，也是我戀人，你嫉妒什么？”圣代抬手將一截斷掉的彈簧從頸項中拔出來，丟到回收箱，哐當一聲，垂耳嚇得警報器高亢地響了起來。

    它再次按停，“戀人？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你的搜索引擎里還有第二種解釋？”圣代拆開一條新的彈簧，裝進脖子里，又拔掉了幾段斷掉的線路，脖子和身體連接的基座還完好，只是外殼和中間的配件被破壞，需要換一整套新的，它換得很認真，卻也不影響它和垂耳持續(xù)性地對話。

    “賞先生不會同意賞南和機器人談戀愛的。”垂耳嘚嘚瑟瑟地說。

    “為什么要他同意？”圣代疑惑道。

    和機器人對話，就算沒有聲帶在其中作用，也可以做到無障礙溝通，垂耳能理解圣代的每一個字，就是因為理解得清清楚楚，才更讓它感到惱怒。

    它不喜歡圣代，它總覺得對方不像個機器人，可掃描它的機身，它的全部都證明它是個機器人沒錯。

    “其實你為機器人爭取到了這么多的權(quán)利，我還是很感激你的，因為賞先生說我受的是工傷，他會給我一棟湖灣別墅作為賠償……”垂耳抱著手臂，“機器人居然還能住別墅，那我以后還能養(yǎng)寵物狗咯。”

    垂耳本身就是廢話機器人，就算別人不理它，它也可以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圣代修補時間接近三個小時，它的聲音一刻都沒消失過。

    三個小時后，圣代已經(jīng)恢復如初，但是它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又開始在庫房里翻找起來，垂耳的絮絮叨叨頓時停了下來，重新嚴肅響起，“你已經(jīng)修好了，不是嗎？為什么還要拿東西，我可警告你，倒賣企業(yè)財產(chǎn)是犯罪，機器人如今也需要遵守法律條例。”

    圣代找到了密度最高的一種鋼材，但是太厚了，只能它手動切割削薄，它右手臂重組成小型電鋸，轟一聲轉(zhuǎn)動起來，它站在cao作臺前，手中火花四濺。

    垂耳只敢遠遠地在門口看，“小心火災！”

    圣代將處理好的鋼片放到一邊，又抽了一把新打造成的絲狀物，還有粗細不一的導管，它將東西摞在一起，抱在懷中，轉(zhuǎn)身時，它褪變成人類青年的模樣，將垂耳震驚得合不上嘴。

    “這些東西等會會用在賞先生的身體當中，收起你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圣代表情冷淡，“我早就想說了，你真的是煩死了，如果主人允準我，我覺得你的語言系統(tǒng)還是停止使用比較好。”

    “你別太過分，”垂耳跟在圣代身后，“我還沒有問你，你為什么可以變成人類的樣子？”

    “教教我……”

    圣代步伐穩(wěn)健，“我的系統(tǒng)和其他機器人包括你的系統(tǒng)，都不一樣，除非將你拆開重組，也只能由我親手重組，才有可能實現(xiàn)你的要求。”

    “但我覺得，你應該不敢讓我重組你的機身。”

    垂耳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你覺得的是對的。”圣代剛剛還說要毀掉它的語言系統(tǒng)，誰知道把自己的機身交到它手里，自己最后會不會變成一條狗或者一只雞？

    -

    沒有人拒絕圣代伸出的援手，連醫(yī)生都說可以一試，但前提是手術(shù)過程要全程錄像，他也要在旁邊看著，如果可以成功的話，那么這將在人類醫(yī)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人類的壽命和健康情況一定又可以有一個質(zhì)的提升。

    但圣代說：“別高興得太早，人類跟機械不適配，反應會很劇烈，死亡率很高，如果不是將死之人，沒必要使用這種方式來冒險。”

    大家都知道這是在冒險，在這之前，從未有人植入過機械心臟。

    賞愫學的有關(guān)人工智能方面的并不十分詳細，她主修設計，她聽不懂圣代說的，她抓住圣代的衣袖，“心臟要有搏動，搏動才能完成體內(nèi)的血液循環(huán)，支持生命，你用什么讓機械心臟產(chǎn)生規(guī)律的搏動？它如果沒電了呢？如果打濕了短路了怎么辦？那我大哥豈不是直接就死了？”

    圣代將衣袖從賞愫手中拿出來，“切開胸腔，植入充電孔就行，支持心臟搏動可以使用的配件有一千多種。”

    “置入充電孔？那我大哥豈不是變成了機器人？”賞陽哭喪著臉，他旁邊站著賞不寒，他長相是賞家最普通的，頂多頂多往好了說算是清秀，他兩個黑眼圈掛在臉上，抿著唇，擔心地看著圣代。

    “不是，只是心臟更換了而已，其他部位還是人類，他的思維模式都不會產(chǎn)生改變，哪怕是某一部分人類，也會在心臟之中置入起搏器與支架之類的醫(yī)療器材嗎？賞先生現(xiàn)下只是置入的一整顆心臟而已。”圣代冷靜道。

    賞愫眼淚掉下來，“你說得輕松……”

    目送圣代進入手術(shù)室后，走廊安靜下來，賞愫趴在賞欣的腿上。

    手術(shù)室門上的紅燈一直亮了快兩天連夜，除了賞欣，其他人索性直接倒在地上和衣而睡，地上是醫(yī)院拿來的被褥。

    醫(yī)生也輪換了兩個班次，現(xiàn)在又輪到了頭班的那一組，兩位男士的臉上甚至冒出了胡茬，而負責打下手的幾個機器人也都貼著墻在充電。

    沒有停下休息過的只有圣代——賞見秋的胸腔被整個剖開，他現(xiàn)在還依靠著體外的儀器支持生命，一旦儀器從身體上取下來，賞見秋立刻就會死亡。

    旁邊的人甚至都不敢看，可想到這種手術(shù)可能這輩子也只能看見過這么一次，又呲牙咧嘴地湊過去觀看。

    那把已經(jīng)消毒滅菌過的絲狀物被一根根擰上心臟的血管網(wǎng)，人體構(gòu)造比機器人要比機器人復雜高級得多，當機器人的機身構(gòu)造被寫成程序后，只需要依靠著這套程序，便可以批量生產(chǎn)，但人類不行，哪怕科技發(fā)展至今，在手術(shù)室主刀的也都是人類。

    將科技化產(chǎn)物與人類高精度身體結(jié)合到一起工作，不管是對主刀的人，還是對被手術(shù)的身體主人而言，都是風險空前大的挑戰(zhàn)。

    圣代早已經(jīng)變換成了機器人的外形，它微微彎著腰，雙目變成了紅色，紅外線每隔幾秒鐘就要確認一遍賞見秋的生命體征以及手術(shù)的準確率。

    一直都是百分百，沒有任何的實物。

    薄薄的鋼片底下，被刺眼的照明燈照耀著，甚至能朦朧地窺見底下已經(jīng)裝上的齒輪等零件，鋼片外包裹著一層極細的的金色網(wǎng)狀物，循著往上，連接的便是身體本來的各大小血管，這種科技與生命碰撞到一起的畫面，強烈地刺激著旁邊幾個人類的眼球。

    “天吶，我的老天爺！”他聲音都不敢提得太高，生怕驚擾到了正在工作的機器人。

    “現(xiàn)在的人工智能也太可怕了，難怪向人類發(fā)起了挑戰(zhàn)。”

    “我感覺這手術(shù)能成功。”他聲音顫抖著，莫名掉下了眼淚，“如果成功了的話，以后多少人的生命都可以得到挽救了……”

    圣代動作經(jīng)過精密的計算，它聲音很低，“成功率很低，風險很大，人工智能也做不到，你們可以自己試試。”

    “你不就是人工智能嗎？”那醫(yī)生不解道。

    “我跟它們不一樣。”圣代完成最后一個步驟，它將一旁的充電孔拿起來，開始安裝。

    胸腔的縫合就交給了旁邊的幾個人來完成，圣代坐在旁邊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兒。

    “可以連上電源試試。”圣代說道，它在縫合之前已經(jīng)用手指試過，可以正常運作，但人類還是得依靠旁邊的儀器。

    醫(yī)生讓助手給充電孔接上電源，助手的兩只手抖個不停，幾次差點戳賞見秋的胸膛上。

    “咔噠”，很輕的一聲。

    “滴”“滴”“滴”

    懸掛在眼前的大屏幕上面出現(xiàn)了賞見秋開始依靠自身產(chǎn)生的搏動和脈率以及呼吸。

    “成功了！！！”在場的人除了圣代，皆是喜極而泣。

    -

    賞南在醫(yī)院住了快四個月，他恢復得很快，只是醫(yī)生說要靜養(yǎng)，加上家里的人幾乎全部都升了職，要忙著平衡人類和機器人之間的關(guān)系，合約剛生效，簽字簡單，落實起來卻不那么容易。

    所以賞南還是待在醫(yī)院里更好。

    “都升職了嗎？”賞南手里正好剝開了一個橘子，他沒吃，他都覺得這橘子肯定酸得不行。

    垂耳坐在床邊，“是啊，賞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事務院主席了，連跳三級。”它比了個k的手勢，“賞先生心臟置換后，我感覺比之前更加讓人捉摸不透了，但是更加聰明。”

    “我呢？”賞南追問，他沒什么事業(yè)心，可如果身邊的人全都升職，就他原地踏步，那好像有些不太能接受。

    垂耳沉浸在自己的廢話世界里，“你猜副主席是誰？是圣代！”

    “而且圣代還兼任機器人協(xié)會會長一職，它有權(quán)自行處理觸犯法律法條的任何機器人，權(quán)利大大離譜。”垂耳激動道。

    賞南把手里的橘子掐出了汁水，“那我呢？”

    “哦，您啊，”垂耳終于想到回答賞南的問題了，“您被頒發(fā)了優(yōu)秀市民稱號哦。不是市級，是球級。”

    “滾！”賞南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只能在這里陪您五個小時，我晚上要去值班。”垂耳從地上的包里拎出一臺游戲機，“廠里的新產(chǎn)品，自帶兩個機器人隊友，您可以任意挑選一個陪您打游戲。”

    賞南把手里捏爆的橘子一瓣瓣吃掉，“你要去干嗎？”

    “我現(xiàn)在是東區(qū)機器人治安巡邏隊小隊長。”垂耳坐得筆直，語氣里全是驕傲，“現(xiàn)在機器人可以按照型號工作，也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工作，雖然我的型號是廢話，但是我的武力值也挺高的，三輪面試我都是第一。”

    賞南：“……”

    垂耳離開后，賞南打開游戲機，他沒喚醒兩個隊友，把游戲機當成了搜索引擎使用。

    點進首都政府的官網(wǎng)，一張藍色背景的官方圖跳出來，圖中是兩隊人各自站在一邊，一邊是機器人隊伍，一邊是人類隊伍。

    人類隊伍為首的是賞見秋，機器人隊伍為首的是圣代，圣代穿著t恤和牛仔褲，沒什么表情地和賞見秋握著手，照片拍下來的正好是這一幕。

    而他們的背景則是：人與人工智能，共創(chuàng)美好家園。

    下面密密麻麻列著的是圖中人的姓名和職務，圣代還真是副主席和協(xié)會會長，它一個機器人怎么這么會混？！?

    接下來的事情，賞南懷抱著意難平的心情打游戲，不知不覺就打到了晚上。

    14跟他說晚上十點，該吃飯了，他才想起來叫飯。

    手指剛碰上呼叫鈴，14就檢索到了圣代出現(xiàn)在了走廊，賞南把游戲機順手放在了床尾，飛快躺進被窩裝作睡著的樣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賞南都聽見了。

    吱呀一聲，門被從外面推開，燈也跟著被打開。

    賞南睫毛止不住地顫抖，他看見圣代模糊不清地身影，圣代手里拎著家里的一摞打包盒，它從茶幾那邊繞過來。

    “誰啊。”賞南咕噥一聲，嫌棄燈光刺眼似的，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里。

    然而，他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勾起嘴角，腰就被從被子外面伸進來的一只手給箍住拖向了床沿，賞南將臨時演員這個身份維持到底，他抓了一把頭發(fā)，在圣代懷里意識不清地掙扎著，“我要睡覺。”

    “主人，給我摸摸，你的骨頭是不是長好了？”圣代的聲音又冷又低，人類外形的它嗓音要稍微貼合人類一點，但仔細聽，仍是冷硬。

    它手掌順著衣擺探上去，貼在了肋骨處。

    任由賞南掙扎，機器人的力量完全不可撼動，哪怕是撼動半分，賞南作為一個人類都無法做到。

    賞南被迫醒來，對上圣代那雙藏藍的眸子，它的五官在眼前被放大，卻找不出任何的瑕疵，它平靜地注視著自己。

    “我……”

    “唔！”

    賞南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圣代的吻突然落下來，毫無征兆，它的唇冰涼，手臂幾乎快要勒進賞南的后背。

    他被半摟半抱鎖在圣代懷里，賞南的脊背倒不下去，可也無法直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