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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從東海來 第2節(jié)

    北京人和漁戶都愣住了,雙雙抬起頭,就見出聲的是個穿皮夾克的高個青年,乍一看像是個男生,但細(xì)細(xì)看卻會發(fā)現(xiàn)是個假小子,青年見人不說話,還以為是自己的重慶話他們聽不懂,又換了口音很重的普通話問道:“我問,你說你這是什么魚?是不是油斑?”

    漁戶點點頭:“油斑,剛釣上來的。”

    假小子哼了一聲,蹲下身子捏住盆里的魚身子看了看:“你這是撒子油斑嘛,這是假油斑,讓了價賣的還比一般假油斑要貴。”

    周圍圍觀的群眾聞言紛紛議論起來,漁戶的臉一黑:“我騙你干什么?這就是剛剛釣起來的油斑,不買胡說八道什么!”

    假小子聞言搖搖頭,嘟囔了一句“心是黑,跟賣天價大蝦有什么區(qū)別”,她推了一下黑框眼鏡,很利落地捏住了魚身,同一旁的北京人道:“你看好了,這個魚身上有五條斑帶,就是這個花紋,第一條延伸到頭上,油斑魚是這個特征,但是油斑身上是不該有這個斑點的,假油斑身上才有這些個小點點,這個魚,叫褐石斑,價格差距很大,你看看清楚再買撒。”

    假小子寥寥幾句話說完,漁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見在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一把將魚搶回來,氣急敗壞道:“外行瞎說什么!”

    “在老子面前弄虛作假,你個蛤蟆皮還敢說老子是外行。”年輕人脾氣也上來,聲音一下子拔高了不少,清秀的臉上寫滿了暴怒,她站起身從兜里摸出來一張證,差點戳在漁戶的鼻子上,“老子就是研究大海的,你這個魚還能看錯?”

    漁戶定睛,沒看清證上的名字,卻見頂上頭寫著幾個大字,四川大學(xué)海洋學(xué)者,他臉色一僵,再看遠(yuǎn)處的保安見勢頭不對也圍了過來,漁戶用方言罵了句人,端著盆一溜煙走了。假小子起身拍掉手上的水珠,又對一旁的北京一家子道:“這個地方宰人的把戲很多,這種在全是游客的地方叫賣的,一看就有鬼,要買魚回去燒飯還是去農(nóng)貿(mào)市場吧。”

    “......謝謝您。”

    北京男人目瞪口呆看著面前這個青年人,假小子的年紀(jì)看著也不大,最多24、25的樣子,但看剛剛證件上的意思,似乎已經(jīng)是個專家了,他本想再多同人攀談兩句,結(jié)果就在這時,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聲,普陀山過來的輪渡進了港。

    假小子見狀顧不上和男人多說,她往港口走去,很快從輪渡上頭上下來一男四女,都是皮膚黝黑,打頭的姑娘遠(yuǎn)遠(yuǎn)看見假小子,沖她揮手,走過來從身上摸出一個黃色的布袋:“這是我們在觀音大神那兒給你求的,你不愿意去,但馬上出海還是求個心安吧。”

    假小子從布袋里倒出一串佛珠,木料子很新,聞起來有股淡淡的香,和她過去和家里人在杭州靈隱寺求的樟木珠一模一樣。假小子不忍給姑娘的一腔熱情潑涼水,將佛珠戴在手上又道:“我們這個畢竟是科學(xué)考察,要相信科學(xué),這個求神拜佛的事我就不參與了,你們準(zhǔn)備好了我們下午就去看看船,這個比較實在一點。”

    她剛說完,口袋里的手機一陣猛震,假小子有好幾部手機,這一部的電話可以不接,但是不接就會面臨著被人凍結(jié)信用卡的危機。

    她拿出來對著上頭的名字糾結(jié)了一下,最終還是走到一邊接起來,對面也是一個重慶人,講了沒幾句兩人都上了火,電話里的聲音大,假小子也不甘示弱:“趙無妄你也管的太多了,火鍋店采耳店還有茶樓不夠你忙的?錢給了假也批了,老子來都來了,現(xiàn)在還講個錘子?”

    她的脾氣上來,和電話對面的人一通大吵,最后竟是直接把電話給掛了,看得周圍一圈人都面面相覷。打頭的姑娘和其他幾個小伙子交換了一下眼神,怯生生上來道:“趙姐,是不是出什么問題了?”

    “沒問題,就是個腦殼有洞的天天cao心,不理他。”

    假小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放下手機沒幾秒鐘就收拾好心情,同其他幾人直奔一旁出海船只停著的碼頭。這兩天重慶來的設(shè)備都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到了,他們現(xiàn)在離出海就差一條船,假小子也相當(dāng)看重這個,畢竟船是海上的生計之本,要找不到一條好船,出海碰到什么風(fēng)浪,別說是找大魚墓了,恐怕他們都要葬身魚腹。

    這幾天給假小子打電話的當(dāng)?shù)厝擞胁簧伲且宦犓侨タ疾齑篝~墓,還帶著一幫新下海的生瓜蛋子就紛紛打了退堂鼓。這兩年東海邊上這種科考的活兒越來越多了,尤其是休漁期,海邊常常能看到穿著潛水服的人,前幾年寧波水下考古隊就常來他們這邊進行水下勘察,但是他們要找的都是相對安全的“沉船”,自從二十多年前的鬼船事件后,當(dāng)?shù)氐臐O民聽到大魚墓三個字都是避之不及。

    就在前幾天,假小子手上還有七八條船作為備選,但到了眼下,只剩下三四條船了,品質(zhì)更是參差不齊。走在碼頭,和國外合資的大型漁船停在外口,上頭大多都標(biāo)著全球海洋漁業(yè)之類的名字,而本地的漁船則停在靠里一點的位置。

    幾人一路從浮橋往下去看船,一行人當(dāng)中,除了假小子外的那個姑娘總歸顯得有些忐忑,她雖然出生在海邊,但就像海邊大多數(shù)的女人一樣,沒有出過海,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出海,她糾結(jié)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小聲道:“趙姐,你有沒有跟船老大說.......我是女的啊?”

    假小子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你怕沒有女廁所啊?放心,有我在,哪個敢占你便宜我把他腦殼扯下來當(dāng)板凳。”

    姑娘臉一紅,把她拉到一邊:“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我們這邊,女的是不能出海的,船老大一般不讓,不吉利,以前也出過事的。”

    假小子這才明白過來她在擔(dān)心什么,臉上登時浮現(xiàn)出一陣不快,她生平最煩這種沒有任何科學(xué)依據(jù)的封建迷信,正要說話駁斥姑娘的說法,跟在旁邊的一個男生道:“是不是這艘啊?”

    假小子抬起頭,就見在一眾漁船當(dāng)中,有一艘刷著新漆的船顯得格格不入,船身上用紅漆刷著浙普漁50143,而和其他漁船有些不同的是,在船身的另外一邊還刷著幾個字:龍女號。

    假小子看了一眼手機上的資料,船主人是楊光,她心頭一動。

    “就是它。”

    第4章 。 趙無妄

    在重慶,我一般不去趙家碼頭這個地方吃飯,不是因為它家的環(huán)境不好,也不是因為菜難吃,而是因為趙家碼頭的老板著實是個麻煩人。

    時隔將近一年,我再一次走進解放碑的趙家碼頭里,發(fā)現(xiàn)他家的裝潢又換了。在這方面我不得不承認(rèn),他家老板是個很有頭腦的人,一年前我來的時候火鍋店里還是古色古香,結(jié)果這次就變成了ins風(fēng),老板甚至還在原來門口放龍頭的地方單獨劈了塊地方給網(wǎng)紅拍照,我進去的時候,正有幾個小jiejie在那里拍抖音。

    這家解放碑的趙家碼頭常年排隊,變成網(wǎng)紅打卡點之后就更是排隊得厲害,我進門的時候沒有拿號,有幾個人在后頭竊竊私語,我心里剛覺得有點爽,緊接著遠(yuǎn)遠(yuǎn)聽見了趙無妄那標(biāo)志性的豪放笑聲,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便油然而生。

    通常來說,他特意找我,還出了往返機票和酒店,甚至請我來趙家碼頭吃飯,這絕對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內(nèi)心嘆氣,跟著帶我的小jiejie進了一個叫未初的包間,這個鬼地方我上次來的時候分明還叫歌樂山,結(jié)果這次一進去整個包廂白的險些叫我瞎掉。趙無妄點了一桌的菜,光是他家最貴的毛肚還有鵝腸桌上就各擺了三份,海鮮拼盤也有兩個,我一看里頭的鮑魚,心里知道自己這回怕是有血光之災(zāi)了。

    趙家碼頭的火鍋十分講究,底鍋是山泉水現(xiàn)泡,秉持了趙無妄一貫的排場,味道也好,想來要不是因為我馬上要見的人,這一桌的東西能叫我把下巴都笑掉,然而誰叫天下什么事情都有代價,牛油鍋這邊剛煮沸,我的筷子才沾上毛肚的邊,趙無妄便推門進來了。

    趙家人的基因是很好的,兄妹三個人個個都是高個大長腿,其中趙無妄因為常年做生意,品味顯得稍微有點油膩,十根指頭套著三個還不四個戒指,見著我便笑道:“阿默!你都多久沒來沒來重慶耍了!”

    我給趙無妄的重慶話吼得腦子疼,萬分不情愿地把毛肚給放下了,無奈道:“趙無妄,你是不是喝酒了?”

    “開火鍋店嘛,總得喝點兒,不喝怎么招攬生意撒,你自己也是開茶館的,平時開店不陪著小姑娘喝兩杯的嘛?”

    趙無妄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一身的衣服和ins風(fēng)可以說的上是格格不入,雖說他本人的長相是配得上花襯衫的,但因為周遭環(huán)境太過小清新,趙無妄坐在這兒簡直像是個鄉(xiāng)村暴發(fā)戶。我想了想,決定把事情弄得簡單點:“你先醒醒酒,然后直接告訴我你找我是要干嘛,免得我這頓飯吃不痛快,浪費了這么好的毛肚和鵝腸。”

    趙無妄也沒想到我這么單刀直入,咧嘴一笑,又給我往火鍋里涮了點麻辣牛rou:“先不說這個,我給你弄的rou都是內(nèi)蒙空運來的,放久了不好吃,先吃點墊墊肚子再說。”

    我被他這個態(tài)度弄得頭疼,趙無妄是個生意人,以我對他的了解,通常繞的彎子越大,麻煩也就越大。我實在沒辦法,跟著他吃了幾片涮rou,很快就被辣得開始冒汗,趙無妄看我脫衣服,立馬要叫酒,我趕緊攔住他:“你別灌我,有什么事兒直說,要把我灌翻了答應(yīng)的事兒我也得跟你翻臉。”

    “馮默,你現(xiàn)在腦殼是靈光了不少。”

    趙無妄的jian計沒能得逞,他嘆了口氣,叫了兩瓶豆奶:“算了,你那點酒量也經(jīng)不起灌,萬一發(fā)起瘋,我這剛搞的裝潢又得洗白。”

    我和趙無妄吃了兩盤rou一盤毛肚,豆奶喝完一瓶,我心想差不多了,這些東西差不多是預(yù)付款,接下來的海鮮拼盤我能不能吃上就得看我表現(xiàn)了,放下筷子問道:“行了,差不多可以說了,有什么麻煩事兒要找我?先說好,我的規(guī)矩你知道,不能出格,否則回去我爸得把我弄死。”

    趙無妄不怕辣,但給火鍋的熱氣熏得臉色發(fā)紅,聞言也跟著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道:“是大有的事。”

    我一愣,趙家人個個都是炮仗成精,如果說二姐趙明夷是竄天猴,你招不招惹她都得上天爆炸,那幺妹趙大有就是小摔炮,平時看著悶不做聲,你要是惹了她,她能追著你炸一路。我實在想不通會有哪個腦子有坑的去招惹趙大有:“不會又是有人來找她尋仇,所以你找我當(dāng)保鏢吧?你們家人是有多能搞事啊。”

    我心里想好了拒絕的話,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為了生計接保鏢的活兒,幾次差點給搞進派出所都是因為趙家人,得虧了他們家里有礦,基本上弄到后來都能靠給錢私了,要不我估計已經(jīng)給我爸把腿打斷好幾回了。

    趙無妄沒說話,臉色卻越來越差,我看著他這樣心里咯噔一下,就見趙無妄拿出一根煙點上:“小事我就不找你了,是大事,大有失蹤了。”

    我一愣:“怎么回事?”

    趙無妄吐出口煙,他做生意這套都是跟他媽學(xué)的,在不同的情境環(huán)境下可以完全像兩個人,如今的趙無妄看上去和二十分鐘前他剛進這個屋時已經(jīng)判若兩人。他在煙缸里磕掉一些煙灰:“差不多一個月前,大有在大學(xué)里收到一個包裹,我不知道里頭有什么,你知道她那個性子,從小什么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收到那個東西之后,她突然有一天和我說,有人邀請她去浙江舟山,做一個東海的考古項目,人都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對方在舟山等她,她直接去就行了。”

    我上一次看趙無妄的臉色差成這樣還是在趙明夷的葬禮上,趙家人護短我早就知道,趙無妄平時和趙大有關(guān)系差歸差,但絕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我意識到事情恐怕比我想得嚴(yán)重,問道:“她是因為那個包裹去的東海?”

    “我猜那里頭可能是邀請函,這個東海的考古項目我知道一點,二十多年前,我們家老爺子趙無涯也做過這個考察,結(jié)果一船的人都沒了,船在海上失蹤了好幾個月,回來的時候成了一艘滿是血的鬼船,老爺子在這個事情里頭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得意門生,后來身體就不行了。”

    趙無妄狠狠吸了口煙,到最后像是說不下去,一時間整個包廂里只能聽見牛油鍋在煮沸的聲音。我看他這樣也不是辦法,正想要再追問下去,誰想到趙無妄卻突然捂住了臉,像是崩潰一樣地兩眼通紅:“我以前就和她說過不要去做什么考察,但啷個曉得這個死丫頭就是不聽勸,明夷就是這么沒的,明夷走了之后,我老早就和大有說,叫她老老實實地在大學(xué)里做學(xué)問,結(jié)果她就是在學(xué)校里待不住......”

    趙無妄說到最后聲音已經(jīng)變成了哽咽,而我聽到他說出那個名字,一瞬間左手?jǐn)嗟舻臒o名指便灼痛了起來,我壓住他的肩膀:“你先別急老趙,先把事情講清楚,大有是什么時候失蹤的,失蹤前發(fā)生了什么?”

    就我對趙無妄的了解,他這個人的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非常可怕,這件事從他之前還能正常和人喝酒做生意就能看出來。面對不同人,趙無妄可以直接把一些情緒抽離出去,甚至在當(dāng)時趙明夷的葬禮上,他也只哭了五分鐘,之后便去正常招待來哀悼的賓客,這種本事我這輩子只在趙無妄一個人身上看到過。

    趙無妄緩了一會兒,前后也就二十秒鐘左右,他的聲音便又恢復(fù)了了正常,又繼續(xù)說道:“我這邊實在忙不過來,等我打電話去問情況的時候,她人已經(jīng)在舟山了,而且設(shè)備也都從重慶這邊運了過去。大有說她這個考察時間不長,最多出海一星期,下幾趟海就算完了,我打電話過去的時候她還在找船,我本來以為她動作不會這么快,按照一般我們探險協(xié)會的速度,七七八八的至少還得弄個三四天才會出海,我就好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直接過去找她,但誰能想到,這個死丫頭竟然在和我打完電話的第二天就直接走了,等我聯(lián)系上當(dāng)?shù)氐臅r候,她那艘船的定位已經(jīng)在東海上。”

    我心里不覺得意外,趙家三兄妹做事的效率都差不多,以前趙明夷也干過前一天晚上說要去西藏然后直接買第二天機票的事情,問道:“她出海之后還聯(lián)系過你嗎?”

    “聯(lián)系過,前幾天都聯(lián)系。”

    趙無妄又點上第二根煙,嗓子給熏得有些啞:“我說如果她不和我聯(lián)系我就把家里給她的所有卡都凍結(jié),所以大有上了船之后,前三天每天都會給我打衛(wèi)星電話,說那邊的情況。一開始一切都很順利,只是大有說她沒有找到她要找的東西,我當(dāng)時想找不到也好,找不到她就死了這個心了,本以為就能這么結(jié)束,結(jié)果就在第四天的時候,大有沒有給我打電話,同時碼頭那邊接到了那艘船的求救信息,是大有打的,她只說了一句話,通訊就斷了。”

    “什么話?”

    “海里有東西。”

    趙無妄說完,我只覺得背后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咽了口唾沫:“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海里有東西,你知道大有,她是搞學(xué)術(shù)的不會瞎扯把子。”趙無妄面無表情地磕掉一點煙灰,“她就說了這個,緊跟著通訊就斷了,那艘船在大海上直接失蹤,大有也沒有再聯(lián)系我,我急得快瘋了,當(dāng)天就想直接飛過去,但就在這個關(guān)頭,我媽住院了。”

    “啊?”我這下才知道為什么趙無妄這么崩潰,他的母親,也就是趙家這些生意的幕后老板,是趙家真正的主心骨。這個女人從小能把他們家這三個炮仗管的服服帖帖,可想而知是什么性格,在我的印象里,趙母一直是重慶董明珠這樣的存在,身體也一直還不錯。

    我一下子接受了太多消息,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所以......阿姨情況怎么樣了?”

    “媽的心臟一直不好,她那個性格你也知道,很容易生氣,一生氣心臟就不行,明夷沒了之后,媽的身體時好時壞,在這種時候,我根本不敢告訴她大有的事,我也不能走。我媽很聰明,要是讓她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肯定會猜出來,她現(xiàn)在根本經(jīng)不起刺激。”

    趙無妄皺起眉,緊接著視線便落在我身上:“這也是我為什么要來找你,阿默,你應(yīng)該還記得,在明夷的葬禮上,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吧?”

    第5章 。 血跡

    我和我爸請假的時候心里非常沒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老本行,我爸在這方面總是異常敏銳,以前我身上搞出一點點小傷,還藏在衣服底下,我爸也不知道是長透視眼了還是怎么,每次都會發(fā)現(xiàn),之后我就免不了要受更重的傷。

    我和我爸說,剛過了國慶,觀前街迎過了一波人流高潮,茶館里的龍井還有那些騙人的文青紀(jì)念品都不夠了,我得去浙江跑一趟,去杭州進點茶,順帶去一趟義烏,看看現(xiàn)在的蘇州小姑娘都喜歡什么,再給我的茶館里添點庫存。

    我自詡理由編得還算靠譜,我爸順利給我蒙了過去,我心里松了口氣,為防夜長夢多,當(dāng)天晚上就收拾行李,許諾回來的時候會給他們帶土特產(chǎn),轉(zhuǎn)頭就把微信截圖截給了趙無妄,叫他立馬下單兩箱藕粉存著,到時候要和我同步回家,這樣才能避免我爸變成福爾摩斯。

    第二天一早,我去茶館簡單貼了個告示,告訴喜歡來我店里的那些小姑娘我要出門進貨的事,下午便上了從蘇州去舟山的大巴。趙無妄不愧是家里有礦,不但在當(dāng)?shù)亟o我租了車,連酒店都定好了,在這方面他和重慶董明珠學(xué)得很好,有求于人的時候絕不摳門,雖說這趟活兒本身是免費的,但是他給的伙食費還是高到夠我早飯都吃鮑魚。

    按照趙無妄的說法,如果單純是連人帶船失蹤,那他還會有一線希望,但真實情況卻比那個要糟糕的多。就在失聯(lián)的第二天凌晨,舟山近海的礁石邊發(fā)現(xiàn)了一搜無人響應(yīng)的漁船,船身的情況比較良好,因為這幾天海上的風(fēng)浪不大,竟也沒有觸礁破損,只是靜靜地漂浮在那里,無論巡邏船怎么喊話,船上都沒有任何動靜。

    隨后,海警登陸了這艘漁船,發(fā)現(xiàn)它正是在不久前與岸邊失去聯(lián)系的龍女號,整艘船上沒有一個人,但是甲板和船艙里都檢測出了大量的血液反應(yīng),他們在船上找到了很多凌亂的指紋,其中也有趙大有的。

    換句話說,趙大有確實和一女四男上了這艘船出海考察,但是船上所有人卻在海上人間蒸發(fā)了,他們在海上發(fā)生了什么無人知曉,但留下的痕跡說明確實發(fā)生過流血事件,同時血跡還被某人擦拭掉了,只能在魯米諾試劑下看到大量的熒光反應(yīng)。

    趙無妄看到舟山方面?zhèn)鱽淼恼掌?dāng)時整個人就崩潰了,我認(rèn)識他這么久,那天在趙家碼頭的包廂里,短短一個小時里趙無妄的眼眶極少見的紅了兩次,他抓著我的肩膀道:“我已經(jīng)沒了一個meimei,不能再丟一個,馮默,如果明夷在這里,她也會求你把大有帶回來的。”

    “這不是你答應(yīng)我的承諾。”趙無妄那天最后同我說,“這是你答應(yīng)她的。”

    在來舟山的大巴上,我把趙無妄給我的資料都看了一遍,他現(xiàn)在可以明確知道的只有和趙大有一起失蹤的船員名單,還有他們租借的漁船船主姓名,奇怪的是,一般來說這種漁船租借船老大都會在船上,但是不知為何,趙大有租借的這艘龍女號,船主楊光卻沒有上船,掌舵的是名單里一個三十歲的當(dāng)?shù)貪O民,杜天。

    趙無妄在微信里說,那艘楊光的船在當(dāng)?shù)睾>屑?xì)檢查過后已經(jīng)交還給了楊光,船上的設(shè)備除了無線電和定位系統(tǒng)沒有其他損毀,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排除了機械故障,只可能是人禍。

    晚上七點出頭,我在舟山的酒店辦完入駐,逛去了這里最熱鬧的碼頭,這邊不但有往返于普陀山的輪渡,而且還是舟山最大的海鮮夜排擋聚集地,到了晚上熱鬧非凡。我以前也來過漁港,知道這些店的口味其實都差不多,漁家烹調(diào)海鮮就幾種做法,不是清煮就是蒜蓉蒸,最多放點蔥油燒燒,說到底只要食材本身夠新鮮,就算撈出個海王這么做都不會難吃的。

    如今這些拍檔里頭有些人頭攢動,有些則顯得非常冷清,這種結(jié)果其實完全取決于前段時間老板肯不肯讓價。一般來說,一家夜排擋如果肯讓價,久而久之去吃的人就會多,一旦人多了,老板硬氣了,就不讓價了,過段時間生意又會慢慢的慘淡下來,就這么周而復(fù)始,每家夜排擋其實都能趕上好時候。

    我找了家人不太多的店,要了一盤蟶子一條魚慢慢地吃,過了一會兒老板閑下來,開始在隔壁桌上打起手機麻將,我便趁這時候問道:“哎,老板,今天我在酒店的時候,聽說你們這兒前兩天來了條鬼船?是不是真的啊?”

    老板抬起頭看我一眼,一下笑了,開口卻是標(biāo)準(zhǔn)的東北口音:“年紀(jì)輕輕的,咋啥玩意兒都信,都改革開放這么多年了還鬼船呢,倒是這旮沓每年都有從日本韓國飄過來的船,都老新了,我也不管鬼不鬼的,就想著什么時候能他娘的撈他一艘回來,到時候把船賣了我給死在上頭的大兄弟搞土葬,他肯定不計較。”

    我給老板懟的無言以對,尷尬地吃了兩個蟶子,沒想到這邊人都對“鬼船”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了,我之前也聽說過,每年臺風(fēng)季的時候東海海域都很容易發(fā)現(xiàn)沒有人的船只,但大多都是被綁在岸邊的船給風(fēng)吹走,極少出現(xiàn)這種一船人都蒸發(fā)了的情況。

    吃完飯,我找老板問了這邊出海漁船停泊的港口,老板抽著煙指著最遠(yuǎn)處一片黑壓壓的漁船道:“就那旮旯看著沒有,沒燈那塊兒,早上都要出海的,這個點該洗洗睡了,你要找人帶你出海啊,明兒趁早。”

    我也知道這個事情急不來,吃飽喝足回去早早就躺下了。第二天一早,我去到碼頭的時候差不多八點半,街上有一些趕最早班的船去普陀的游人,提著行李個個都跟喪尸一樣,而碼頭上的漁民這時候卻都已經(jīng)出海回來了,除了外口一排靜悄悄的大型合資漁船,其他剛剛歸港的本地漁民都正在把船上的魚往岸上提,干的熱火朝天。

    我從小被我爸練出的作息,初高中時候每天五點多就得起來跑圈練功,起的比雞都早,對這種早起倒是沒什么感覺。我本想找個漁民問問龍女號的事,結(jié)果卻正趕上海鮮排擋和漁民交接的時間,在碼頭走了一路,愣是找不到一個人有功夫聽我說句話,沒辦法,我只得一艘艘船找,趙無妄說龍女號被拖回來之后一直被船主停在沈家門的漁船碼頭上,最顯眼的標(biāo)記,就是它不僅僅有一個編號,在船身上還有紅漆寫著的龍女號三個大字。

    我快速地將所有船看了一遍,這些船大多剛剛出海回來,甲板上還站著漁民在忙活,而就在碼頭的角落里,有幾條船卻是安靜地停著,像是從昨晚起就沒怎么動過,我快步走過去,一下就在其中一搜油漆很新的船側(cè)面看到龍女號三個字。

    很明顯,這艘船這幾天恐怕都沒有出海,一直停留在同一個位置,我喊了兩聲楊光,船上沒有動靜,似乎船老大也并不住在船上。

    我心里想這下剛好,這事兒有船老大在說不定反而還會有些避諱,如今只有我倒方便些,我四下看了一圈,見沒有人注意到這里,當(dāng)即屏氣翻上了漁船,因為動作太大,還是惹得船身稍稍晃了一晃。

    公安在把這艘船還回來的時候必然已經(jīng)把所有可能的證物都帶走了,也不知道趙無妄是通過什么法子弄到的那些照片。我蹲著身子,對著趙無妄給我提供的照片看向甲板,在血液反應(yīng)下,甲板上布滿了大片的熒光,有些還能看出明顯的形狀,說明這個地方至少曾經(jīng)躺過四到五個人,而拖拽的痕跡則是一直延續(xù)到了船側(cè)。

    不光是趙無妄,我如今對著照片看到這片空蕩蕩的甲板都覺得背后出冷汗,這些曾經(jīng)躺在這兒的人如今都不知道生死,我也無從從這些血液反應(yīng)看出他們躺在這兒的時候是不是一具尸體,而尸體又有沒有被人拋下船。

    我追著這些血跡本想要摸進船艙里看看,結(jié)果就在這個時候,一搜碼頭的巡邏快艇從遠(yuǎn)處開了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做賊心虛,遠(yuǎn)遠(yuǎn)看到快艇上插著的紅旗子,我條件反射地埋頭蹲下去,結(jié)果就在一瞬間,我突然看到在夾板的角落里卡著一顆很不起眼的木頭珠子。

    我伸手把它摳出來,發(fā)現(xiàn)這是一顆三通,是某種佛珠上掉下來的東西,它的料子很新,聞起來甚至還有股香味,很明顯這串佛珠是被人在這個地方扯斷了,然而在趙無妄得到的消息里,船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佛珠,也就是說這串佛珠的其他珠子很有可能都已經(jīng)掉進海里了。

    我站起身順著找到三通的位置往上看,差不多是正對著船頭的地方,珠子散落在這兒,只有兩種情況,第一是它的主人被人拋下海的時候遺落的,但那樣行兇的人不至于注意不到,肯定不會留下這種證據(jù),而另外一種,就是有人翻過船舷跳海的時候不小心被欄桿扯斷了線。

    我想到這兒心里不由一喜,趙大有能成為海洋學(xué)博士,這事兒打小就能看出端倪,趙無妄曾經(jīng)說她十歲的時候就跟條泥鰍一樣,水性好得見鬼,把她扔進嘉陵江都不會淹死,要不是當(dāng)時學(xué)習(xí)成績太好舍不得,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國家隊為國爭光了。

    我這下也顧不上被人發(fā)現(xiàn)了,探出大半身子往船下看,想要發(fā)覺留下的血跡或者手印之類。這是個考驗人眼力的活兒,我整個人的重心都掛在外頭,正是全神貫注,卻不想就在這時,離的不遠(yuǎn)的客輪碼頭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極其凄厲的尖叫,我以前只在恐怖片里聽過這種聲音,心里一慌,一下子我爸教我的那些東西就全忘光了,我只來得及把手機丟在船上,整個人便已經(jīng)控制不住,一頭栽進了岸邊的淺水當(dā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