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臺美人 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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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嬋于是在這里順利生下了孩子。 生下孩子之后,她慢慢養著身子。 孩子很好,很乖,不哭也不鬧,她愛如珍寶。剛生下來的小孩皺皺的,還沒有長開,不知道會像誰,但是她覺得大抵是像自己的。 她精心照顧,盡心哺乳……那段時間實在難熬,比起逃亡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還好都熬過去了。 只是她偶爾看著孩子,會想起另一個人。那一雙黑沉沉的眼,真是像極了他。 他打仗去了,怪不得……怪不得沒有人再抓她。那她是不是可以放心了。他安心打他的仗,她好好過她的日子。他們從此相安無事。 她不再多想,將這個人強迫忽視。從今往后,這孩子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只是免不了要跟著她吃苦受罪,她目前還給不了富足安逸的生活,但她愿意傾盡所有。 閑來無事,她又開始繡起了東西。 只是她發呆的次數越來越多。 阿翠有一次無意間看到她繡的東西,驚嘆道,“jiejie,你繡的真好!比我繡的好多了!” 蘇嬋很喜歡這個小姑娘,她總是從她的身上看到曾經露珠的影子。 阿翠的性子比露珠更為活潑,也更為敢想敢做,總是在看她沉默憂郁的時候,跟她說些很多風趣的事。有她和奶奶在,她日子過的很快樂。 阿翠知道蘇嬋會時不時將繡的東西放去繡坊里賣,她以為蘇嬋有了大人物做靠山,不該做這些的,但她心思單純,還是忍不住提議道,“jiejie,你自己繡的這么好,干嘛老是賣給別人啊,為何不自己做點買賣呢?” 聽到這個想法的蘇嬋一愣。 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就算是曾經的千金坊提議過要與她合作分成,她也給婉拒了。 阿娘以前雖然老是告誡她要學一門手藝安身立命,但是她也是時時提醒她士農工商的差距,從小被灌輸的理念,讓她從沒有往做生意這方面想過。 “為什么不可以呢?你既然將繡品賣給別人,那也是生意啊,只不過你覺得那樣不拋頭露面,體面一些罷了。”阿翠是吃過苦的孩子,從來都沒有商人低賤這一套的想法,“jiejie你想想看,有了自己的錢,多好啊,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管她是什么身份呢。” “實不相瞞,奶奶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jiejie要是想的跟我一樣,不如我們一起合伙,就做個刺繡鋪子,不拘什么規格,先慢慢從頭一步一步做。不試一下,怎么知道?” 蘇嬋沒有立刻回答她。 仔細一想,她好像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還可以這樣。 但在這一刻,她是心動的了。 她不想一直活在盧明鎮的庇佑之下,不想活在任何人的庇佑之下,這些身外之物都不是她的,她也沒有道理去享受。她也想給自己的孩子更好的生活。 她其實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刺繡偷偷攢錢,準備以后還給阿翠家,還給盧明鎮,可是如今這一點微薄收入,誰又能看得上? 還不如就像阿翠所說。至少,她能夠多掙一點。 休養了一段時日,阿翠看她恢復差不多了,帶她正式出了門。 小姑娘很有主意,說是要帶她去外面考察一番,先琢磨個大概。蘇嬋莞爾一笑,跟著她一道走了。 江都的繁華比起京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但也絲毫不弱在哪里。一路上阿翠都在新奇地跟她介紹這介紹那,路過一家繡坊時,她非要拉著她帶她進去看看,結果被一輛突然而來的馬車差點撞上。 蘇嬋眼疾手快,連忙拉住了阿翠。 她連忙查看了一下阿翠身上有沒有傷,忍不住抬頭看向馬車。 沒想到那車夫下了馬,竟還不依不饒地訓斥她們,蘇嬋聽得直皺眉,剛想開口便被阿翠攔住。 阿翠將蘇嬋護在身后,對車夫不住地道歉,那馬夫看她這么嘴甜會說話,臉色也和緩了一些,這時馬車里適時響起一道清越的男音,馬夫便什么也不說了,駕馬離開了。 蘇嬋拉著阿翠,皺眉望著馬車離去。 “算了,這是我們江都首富林家的車,以后看見林家的馬車,繞道走就好了。”阿翠說的很自然,拍了拍身上的灰,拉著她就要往一邊走。 蘇嬋怔了怔。她想起她第一次去京城,那一日也是遇到了陸琳瑯的馬車,她隨著眾人一道在地上跪拜,馬車上是陸琳瑯冷眼雍容的一張臉。但是就算是公主也沒有這樣橫行霸道。 “聽說話的聲音,可能是林家的那個少東家。聽說最近他從京城回來了,說是之前為了逃婚跑了呢。” 逃婚?蘇嬋蹙了蹙眉。 聽上去倒是有些耳熟,好像她之前也接觸過這樣一個逃婚的人,不過給她忘記了。 林叢自打逃婚之后,被他的爹從京城又抓回來了江都。 不過索性婚事到最后還是不了了之了,但是從此他也失去了自由,他被老爹強制著開始學習經商之道,每天不僅早晚要看賬本、對賬簿,還要巡邏周圍十幾個店鋪,幾乎是忙的腳不沾地。 剛從鋪子里出來,他心里正煩著呢,沒想到哪個不長眼的又來給他惹是生非。 他掀起簾子,冷冷地看著前面的那個小姑娘點頭哈腰地在跟自己的馬夫道歉,她的身后還跟著一個女子,那女子戴著帷帽,安靜地立在那姑娘身后,他看不清她的臉。 林叢瞇了瞇眼,總覺得這女子有些眼熟,不過戴著帷帽也沒看出個什么來。 他哼了哼,沒放在心上。 那小姑娘還在一籮筐的說著好聽話,聒噪的很,他聽得煩了,索性擺了擺手。 “算了。快些走吧。” 。 入夜。 寒風獵獵,十里大營。 徹底清點完了傷亡之后,杜齊將北狄的數百名俘虜拉了出來,示意高行修示下。 高行修一身鐵甲,立在一群士兵最前面,篝火映著他頎長如箭的筆挺身形,他的面色沉凝如水。 他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放箭。 這時一道焦急清越的聲音響起。 “等一下——” 是李懷玉氣喘吁吁跑了過來。 第74章 第 74 章 ◎你到底有沒有心◎ 李懷玉偶爾從傷兵營里出來, 總會不經意地看到遠遠一邊的俘虜營。 那里關押著北狄戰敗的俘虜,有戰士,也有百姓。他們全都被豢養在最陰暗的角落里,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鐵鏈困著他們, 他們用最卑賤的姿勢跪在囚牢里, 隔著很遠, 仍能看到他們劍刃一樣冰冷又穿透的目光, 使得他們更像是被囚住的困獸。 北狄民風彪悍, 四五歲的孩童便開始搭弓射箭。李懷玉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他發現里面不僅有孩子,竟然還有女人。 他們狼一樣鋒利的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來人, 似乎絲毫不在乎自己身處何地,身上又臟又爛,更顯得一雙雙眼睛雪亮無比, 他們嘴里吐露著李懷玉聽不懂的話語, 或許是在咒罵他, 因為他能聽出那語氣并不善。 “漢人……” 李懷玉停住腳步,他看向俘虜中的一個女子。 “漢人……”那年輕女子膚色黑亮,深邃的五官, 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她盯著李懷玉,“……是來殺我們的嗎?” “你會漢語。”李懷玉道。 周圍幾名彪悍青年咒罵的聲音大了些,他們擋在那女子身前,虎視眈眈地盯著李懷玉。 “這里,一百年前, 本就是我們的土地……你們搶走……卑鄙……”那女子漢語并不流利, 斷斷續續地講著, 李懷玉默默聽著。 “你不該參與這場戰爭,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看著她。 “漢人……都該死……我們的王……會殺……” 幾個十幾歲的孩子圍攏在女子懷里,女子將他們抱住,溫柔地撫摸他們的頭,看向李懷玉的眼睛卻是兇狠無比,儼然像是護著狼崽子的母狼。 那幾個孩子也紛紛看他,他們灰撲撲的臉上皆是年輕的畏懼和脆弱,他們沖他不住地搖頭,對他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但是李懷玉能夠讀的懂。 他們在向他乞求。 女子沖他們怒喝,像是對他們這樣的行為很不滿,她大力地呵斥他們,俘虜營中隨即爆發一陣混亂,青壯男人紛紛竄起頭,對著他怒喝咒罵,像是被鐵鏈施展不開的惡犬,吵嚷聲此起彼伏,士兵們前來壓制,毫不留情地用手里的武器戳著俘虜的頭,將他們一個個豬狗似的再次趕回原地,鋒利的刀劍劃開他們的皮rou,流下陣陣的艷紅……李懷玉在這樣的混亂中退去。 他回到帳中,心神久久無法平靜。 入夜,他久久睡不著。一閉上眼,全是傷兵營里傷病交加的傷兵,那一個被抬出去的尸體,這些天所有的經歷全部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 外面隱約有了動靜,他掀簾,詢問士兵,“發生了何事?” “將軍今夜要處置那些俘虜。” 李懷玉頓住了。 “全部嗎?” “全部。”士兵回答的斬釘截鐵。 李懷玉久久沒說話。 他又想起今夜看到的那一道道狼一樣的眼神,還有那孩子乞求又恐懼的目光……他捏緊了帳子。 終于,他下定了決心。 “將軍此刻在哪里,帶我前去。” 他緊趕慢趕,還是在最后一刻趕上了高行修的下令。 身后的士兵齊刷刷收回了箭,高行修放下手勢,看了一眼來人,他瞇了瞇眼。 他顯然來的很急切,此刻還在氣喘吁吁。 “李大人今夜前來,有何事?” 李懷玉走到高行修面前,他沒有看他,他的目光在一群跪著的俘虜里艱難地尋找著什么,不久后,他看到了那個女子,以及她身邊的孩子們。 他們在膽戰心驚地望著他。 李懷玉看著那孩子,平靜道,“高將軍,告訴我,你要把他們全部殺了的理由。” 高行修神色沉沉,沒有回答。倒是他身邊的杜齊道,“李大人切莫妄言。將軍這么做,自有將軍的理由。” “你非要趕盡殺絕?”李懷玉終于轉身,他指著那群孩子,盯著高行修,“你看看他們!他們都是無辜的百姓!” 來到邊塞之后,高行修和李懷玉基本上便是不怎么碰面的狀態,就算是碰面也是寥寥幾句收場,蘇嬋離開之后,他們似乎便再也沒有交集的必要,此刻卻又是難得的一次劍拔弩張。 “他們也是人,也有家人!你要殺掉那些士兵我理解,可為什么連女人和孩子都不放過?高行修!”李懷玉死死盯著他,似乎非要聽到他的解釋才肯罷手。 “無辜?” 高行修冷冷看著他,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他慢慢走進李懷玉,看著他氣的發抖,平聲道,“你可曾想過,他們攻打我們的城池,屠戮我們的百姓時,可曾想過我們無辜……李大人,你說他們無辜,就是無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