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瞞 第78節
茹茹張開胳膊比劃,“有好多愛好多愛呀。” 馮俊成親親她的額頭,父女倆的背影在床帳外慢慢踱步,不時遮擋桌上燭光,窗縫透進梨花香,青娥被那點忽明忽暗的光晃得迷迷糊糊,如同跌進個鋪滿了柔軟織物的洞窟,一個叫她覺得安全溫暖的地方。 茹茹在馮俊成懷里乖乖入眠,他抱著孩子走回來,青娥幫著他將茹茹安置在床鋪最里面。 本來塌上鋪了兩床被子, 馮俊成一個人一床,青娥和茹茹一床,這會兒青娥掖好了茹茹的被子,自己鉆進馮俊成被窩里去,一條腿纏到他身上,腦袋也枕到他胸口去。 “我也要少爺哄睡。” 馮俊成在她發頂落下一吻,一只手裹著她的肩背,一只手把著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要我哄睡?” 胸前的腦袋蹭了蹭,像是想回答他,又困得張不開嘴。沒一會兒,睡了過去。 馮俊成覆在她腰間的手漸熱起來,來在平緩的小腹,隔著單薄的寢衣,體會她身體里孕育的小生命。他緊張地滾動了一下喉結。 她說過她不大在乎,說生孩子是一件比吃飯喝水辛苦,卻也不能避免的事,一男一女一起睡,總是要有孩子的,難不成畫條楚河漢界?誰也別碰誰? 馮俊成本來是在心疼她,聽她這么一說,倒好像只有分房睡這一條路,辦不到就不夠體貼。 好在她是真不當回事,“我從小到大什么苦沒吃過?生孩子可排不上號。眼下肚子沒大起來呢,你就這么在乎,你說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也就是不能拿給你懷,要是可以,你一準把這孩子揣你肚子里替我生。” 雖然說得夸張了些,實際也差不了多少。只要馮俊成在邊上,她除了飯自己親口吃,覺自己親自睡,別的都有人愿意代勞。 本來說好婚儀前夕二人分開幾天,青娥隨堂嫂回娘家去,一直住到迎親的隊伍過去接她。青娥還想按照原來的計劃,馮俊成卻說什么也不肯讓她單獨跟堂嫂離家了。 青娥說他小題大做,可眼下府里誰不知道她身懷有孕,堂嫂怎么可能再帶她回娘家待嫁,那要是吃的用的哪樣出了岔子,她娘家人可擔待不起! 是以這段日子青娥時常掉眼淚,抱怨好容易補個婚儀,叫個孩子給攪黃了。 眼下快三個月,她動不動抹淚,氣性也比往常更大,簡直比茹茹還像個孩子,好在馮俊成提前找大夫做過功課,曉得這都是娠婦前三個月里常見的癥狀, 昨天想吃炙鴨子,今天想吃菜rou包子,這都好辦,直到這天她說她有些放心不下順天府家里,馮俊成哭笑不得,摟她好話說盡,向她討饒。 她抽抽鼻翼,仰頭看他,不知打哪來的堅持,“我是一定要洞房的。” 馮俊成逗她,“你這叫色迷心竅。” 她一聽,撇著嘴眼淚汪汪,“堂嫂家里去不成,洞房也沒了,后天的婚儀,我這會兒還挨著你躺呢,這叫什么補辦婚儀,還不如不辦呢。” “那可不行,你不想辦我想辦。” 青娥一下改口,“我想辦……” 馮俊成忍笑忍得肚子疼,“我現在最想拿個鏡子給你瞧瞧,嘴巴能掛油壺,像個小姑娘。” “我本來就是小姑娘,你嫌我年紀比你大!”青娥話鋒一轉,哭喪著臉,“你怎么不嫌我長得漂亮呢?男人都這樣,嫌我年紀大是不是?我不漂亮了?我這還懷著一個呢,你就想納小的了……那婚儀,你給她辦吧,那嫁衣,我眼睛都要縫瞎了,你也給她穿吧……” 她抽抽搭搭扒在他身上,只是哭,也不惱他,可見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她心情不爽快,只好說些話來鬧他。反正他一句都不會當真的。 馮俊成瞧她這樣子卻是動了情了,一來她為自己受著罪,二來她纏得他也受不了,擦擦她眼淚,答應她,“洞不洞房你說了算,但你可不許哭了,后天眼睛是紅腫的可怎么辦?” 青娥倏地止住了淚,對他下巴親一口,破涕為笑。! 第76章 76 番外·錢塘(五) 婚儀當日,趙琪送來的大衣柜被四個家丁抬著,頭戴大紅花,身披大紅綢,風光的跟在花轎子后邊。 在衣柜之后,才是馮家替青娥撐場面置辦的“嫁妝” 。“娘家” 是堂嫂家里,青娥提前一日住到堂嫂娘家,興奮得在房里踱步,堂嫂也陪著她熬,睡了三個時辰,又起來穿衣裳梳妝。 這會兒在轎子里晃蕩,身披團花霞帔,著大紅通袖袍,渾身上下沉甸甸的,腦袋還頂著足金頭面,將紅蓋頭撐著,好歹是蹭不花她精心拾掇的妝面了。 新娘子今天整日都要遮著臉,她卻描眉涂唇好生精細,為的就是送入洞房后蒸饅頭揭鍋似的那一下,要他挑開蓋頭“香氣撲面”,被她美個跟頭。 大紅花轎在馮府門前落地,鞭炮“辟里啪啦”炸了一地。小孩子們高興得跟過年一樣, 喜婆捂住耳朵大聲喊著賀詞,青娥壓根什么都沒聽清楚,她看不見外邊,越發覺得耳朵里紛雜,紛雜得叫她以為世上的好事都發生在這一刻,不然大家不會笑得那么響亮,又全都拍著巴掌慶賀。 “迎新娘——” 喜婆掀開轎簾,去牽青娥出來,她跨過火盆,手里被塞進條涼絲絲的紅綢,紅綢另一頭的,是馮俊成。 她好奇馮俊成今日看著有多神氣,雖然他素日里就是一身緋紅公服頭戴烏紗,可婚服到底不一樣,帽頂是要插翎子的,和他高中探花郎的那日相較都不差分毫。 青娥瞧不見外頭,腿邊撞上來個軟乎乎的小人兒,茹茹抱著她又笑又跳,“青娥,青娥,是你嗎?” 一晚上不見,青娥騰出一只手去摸摸她小腦袋瓜,不能出聲,只好低下頭去看看她。 茹茹的個兒正好能透過紅蓋頭的縫往上望,她瞧見青娥對她笑,兩條腿在地上直搗騰,“青娥今天好漂亮!青娥今天好漂亮!” 施mama趕緊來牽她走,“茹姐兒,到邊上來,別叫你娘誤了吉時。” “青娥好漂亮呀!我娘好漂亮的!”茹茹興奮極了,擔心隔著蓋頭大家不曉得青娥有多漂亮,比手畫腳跟著施mama去到邊上,嘴里仍舊念念有詞,“我娘肚子里有小娃娃,她說生下來送給我當弟弟meimei。” “吉時到——” 喜婆緊跟著上來通報吉時,主持婚儀請新人拜堂。 一拜,二拜,三拜。 那第三拜,二人面對著面,馮俊成瞧見那大紅蓋頭下有一滴淚珠跌在紅綢,她在哭,雖是喜極而泣,但也叫他心中酸澀。 望著青娥隨喜婆走下去的背影,馮俊成踅身看向滿堂賓客。 本來在他心中,那第一個婚儀就是作數的,且份量極重,即便那在外人看來只是一場倉促的酒席。 他以為自己明白這第二場婚儀對她來說意味什么,可當那滴淚落下來,馮俊成才后知后覺,這第第二次婚儀對她來說絕不僅僅是一個更盛大完整的儀式。 青娥她此前,應當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進他家門。 婚宴上馮俊成被灌了許多酒,但也只是微醺而已,他這人看著不能喝,其實很難醉,當年為著她丟下自己離開的事,他想灌暈自己都難,即便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腦子里想的也是她決絕離去的身影。 這會兒他假裝喝多了酒來應付賓客,不想將今夜清醒的神志都用在招待客人上。待酒席散去,馮俊成在王斑的攙扶下來到屋內,才邁過門檻,他人就站直了。 喜婆已經備好了合巹酒,帳子內也灑滿了寓意吉利的紅棗花生桂圓。 青娥感覺到馮俊成挨著自己坐了下來,卻不知道他還瞧見她手里攥著的一把花生皮,那是她等得百無聊賴,這才摸被褥里的“撒帳” 來吃。 喜婆念完賀詞,將合巹酒遞到二人手中,青娥身懷有孕,因此換成糖水,二人具是一飲而盡。 喜婆笑意吟吟又念一長串,領了賞,在屋內留下秤桿,帶著一眾丫鬟退出去。只留下一屋子暖黃的燭光,還有燭光里坐姿似紅燭筆挺的兩個人。 馮俊成攥攥汗濕的手心,起身用那桿秤挑開了流蘇輕晃的蓋頭,露出底下朱唇粉面雪膚花貌的一張臉。 青娥見他晃神,笑問:“美不美?” “美。”答得倒是很快。 青娥坐在床上仰頭瞧他,“咦,你一張嘴好重的酒味,我可聞不得這個。”他聽后扭身道桌邊漱口,過了三遍水才回來。 全程青娥都晃腿瞧著他,欣賞他胸前的大紅綢花,帽頂的翎子,還有輪廓分明的側臉。他本就體態峻拔,此刻朝她走回來叫她抿著嘴仍不住發笑,心道他果真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絕沒有第二個人能與他媲美。 屋里什么東西都貼著大紅喜字,紅燭緩慢地燃。 最好最好的男人走回來躬身問她,“還有沒有酒味?” “你下來點, 我仔細聞聞。” 他躬下身,呼出的熱氣便糾纏到了一起,還是有濃重酒氣的,可她才管不了,抬起下巴親吻在他唇角,剛捧過馮俊成的臉,就聽他吸進口涼氣。 是她手心里的花生皮沒丟干凈,剩下一小塊,尖角戳到了他臉上。 馮俊成攤開她掌心掃掃,“我可瞧見你抓著一大把花生皮,趁我不注意丟床底下去了?你餓不餓?吃點東西。” 青娥搖搖頭,心思可不在吃飯上,“太太怕我餓著,早就派人送來飯食。吃這幾節花生,不過嘴饞罷了。剛那下有沒有扎疼你呀?” “沒有,都叫你手給攥潮了。”馮俊成俯身繼續剛才的吻,一手放下床帳。 青娥微微偏過臉,“茹茹睡了沒有?” “有施mama和紅燕管著,亥時就睡了。” “等等等等,我把頭上的東西摘一摘,不然真要扎到人了。” 本來氣氛烘托得正好,等馮俊成幫著把這一頭金光閃閃的飾物摘完,青娥竟打了個哈欠。 她有孕以后,睡得都特別早,此刻已經來到子夜,月上中天,不困也難。 青娥才躺下去就哈 欠連天半點力氣也沒了,馮俊成擰了溫熱的巾子給她擦臉擦手,她越發昏昏欲睡,眼皮子一沉一沉,叫他忍笑忍得難受,索性吹熄了燈,結果黑暗里又是一陣哈欠連天,她實在太困了。 身子底下壓著多少干果都不覺得硌,眼皮子一闔上,就沒再睜開。 馮俊成收拾了被褥底下的撒帳,便也挨著她睡下了,后半夜的時候他隱隱聽見哭聲,醒轉過來,眼睛適應了黑夜,就見青娥太陽xue一道晶瑩,仰面睡在他邊上默不作聲掉眼淚。 這孩子懷得她又愛睡,又愛哭。 馮俊成睡意朦朧面向她,樓過她在懷里輕拍后背,嗓音裹著點沙啞,“什么時候醒的?” “剛剛……我睡著了你也不叫我起來,還是我說要洞房的……”她臉埋在他胸前,蹭得他衣領里邊一片濕濡。 “你睡了我還叫你起來?” 青娥想哭歸想哭,道理還是講的,沒再說什么,只是偎著他抽噎,過了會兒,悶聲問他:“我這樣動不動就哭,是不是叫你覺得煩?” 抵著她發頂的下巴左右蹭了蹭,是在搖頭。 他不嫌她,她倒更難過了,“我怎么一點不順心就想哭。” “我娘說她懷我的時候,也是這樣。” “那是不是越文靜的小孩子,在肚子里就越鬧人?我覺得茹茹還是像我多,要能生個全然像你的就好了,乖乖的,喜歡捧著書。”說到這,已經在發愁了,“茹茹認個字都坐不住。” 馮俊成只是問:“我乖乖的?” 青娥抬起臉來咯咯發笑,她也曉得他這是在刻意逗她高興,這段日子的情緒就是如此,哭得快,笑得也快。 馮俊成輕輕吻在她額頭,“不困了?” 她搖頭,綿綿的吻從青娥額頭來到下頜,緊接著下巴劃開了衣領,從左到右將白胖的雛鳥喚醒。青娥渾身直顫,透過床帳的縫隙能瞧見外頭吹熄的紅燭和貼了滿屋的囍字。 花燭還在,這會兒洞房,也不算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