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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瞞 第68節

    趙琪道?了聲好,撓撓胳膊,“妹夫,你那從江寧帶來?的岫云,什?么時候送回去?她老瞧青娥不順眼?,憋著勁要往上爬呢。她肯定是?看青娥出身不好,覺著自個兒比她強——”

    “這你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青娥,她前二十年?欠的賬該還的都還清了,往后不會再有人拿她的過往說事。”

    趙琪一愣,連連稱是?。

    沿雕花廊往外走,拐過月洞門撞見岫云,她抱著臂膀將他瞧著,冷嘲熱諷,“人家都嫁了人攀了高枝,還這么沒眼?色,上趕著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

    趙琪瞧她那模樣便?知道?她都聽在了耳朵里,不甚在意?,“我?和你可不一樣,我?當?不成她丈夫,還是?她哥哥,你么,當?不成馮府小姨娘,就只是?個包身丫鬟。”

    岫云一聽惱羞沉怒,“你!好毒的嘴!”

    趙琪嗤笑繞開她走遠,岫云不依不饒跟上去,“了不得,你是?她哥哥,她只當?你是?個奴才!”

    “我?愿意?,我?就愿意?給青娥當?奴才。”趙琪說得來?勁,往前欠身,搖頭晃腦,“不像你沒得選,生來?就是?奴才。”

    他說完沒等來?岫云做聲,只見她踅足飛快跑遠,胳膊在臉前抹了一把,被踩中痛腳,很是?難過的模樣。

    “噯…”趙琪先留了她一聲,隨后大獲全勝般地哼了哼,自顧自地走。

    轉念覺著自己是?說得太重了,她也沒做過什?么惡事,只是?聽從太太吩咐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她一個近身伺候的丫鬟,對主子生出些?感情也尋常。

    小少爺那么好的男人,趙琪心想自己要是?個女人,難說都要動心。轉而打個寒噤,不知道?自己瞎想什?么呢。

    今番有驚無險,闔府上下都隨著入冬轉寒的天歸于平靜。但這平靜一如冬日湖水,表面結了薄冰,底下仍舊伏流涌動。

    江寧馮家也是?如此,那日中秋以后,老夫人身體便?不大便?利,臥床多日不能見風,大夫只說頭風病發?,喝了藥也不見好,只能帶著抹額倚在塌上,望窗外日漸凋敝的樹木。

    她老人家倒是?不當?回事,到點吃飯,到點喝藥,不纏著誰追憶往昔,要說唯一還念叨點什?么,就是?等著一封順天府的來?信。

    這邊懸著的心還未放下,那邊應天府倒先送了信來?,說黃瑞祥生了病,沒說是?什?么病,只道?大不如前,卻也并不危及性命,親家就不必登門探望了。

    “知玉這孩子命苦,小時候七八歲才被接回來?,我?記得她那時候見了人兩顆眼?珠直轉,察言觀色,是?在外頭吃盡了苦頭。”老夫人倚在塌上瞧那封信,嘆了聲,握握白姨娘的手,將她安慰,“這下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姑爺生了病,凡事就都靠著知玉cao持,累是?累了點,可我?卻覺得沒準比以前要省心。”

    秋季已經過去,夏季破殼的杜鵑鳥在屋外啼鳴,四聲宛轉,悅耳動聽。

    白姨娘一早收到馮知玉的來?信,知道?黃瑞祥究竟得的是?個什?么毛病,只笑笑,“說的是?,咱們家這姑爺的確不叫知玉省心。”

    老夫人悵然一嘆,“你瞧,打從這姑爺病了,知玉倒不再往家跑了,人各有命數,知玉而今也算苦盡甘來?了。”

    白姨娘不再順著這個話頭往下說,“眼?下只等俊成派人送信回來?,最好是?叫人高興的好消息。”

    可不等馮俊成再寫信回來?,馮家就先得到了他被停職查辦的消息。

    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眼?下整個江寧對他們馮家的家事了若指掌,青娥的底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馮俊成在京城少說也要遭到波及。

    輕則受懲,重則丟官。

    馮老爺對此只道?自己早已與馮俊成斷絕父子關系,他在外頭是?死是?活都好,橫豎與馮家沒有半點瓜葛。

    董夫人因為這事哭得傷心,大鬧了一場,在屋里又打又砸,攔都攔不住,“我?在這家待半輩子,到底是?個外人,我?的大兒子,生病夭折是?我?的錯,我?的小兒子,在外頭叫個女人拐帶了去,還是?我?的錯,你在這家里就沒有錯!哪個兒子被你當?個親生的看待過?噢,也就最小的,不是?我?生的你就喜歡,你就中意?,我?看你早就憋著勁要趕走我?的兒子!再逼死我?!好叫你的心肝寶貝當?家!”

    馮老爺叫她突如其來?的憤怒怔住,從座椅上站起來?,還想著震懾她,“你住口!”

    “我?不。”董夫人步步緊逼,拿手點著他,“是?我?錯,我?錯在不受老爺寵愛,連累我?的兒子不受待見,你不要俊成,我?要,你休了我?,我?到順天府去陪他!”

    “我?叫你住口!”

    董夫人一掐腰,“憑什?么?這么些?年?你哪件事我?插過嘴?我?插得上么?我?不說話你當?我?是?啞巴,這么些?年?這家里我?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到頭來?竟是?在替別人管家。我?要是?不去投奔俊成,等你死了,我?留在這兒倒是?個外人了!”

    她越說越起勁,馮老爺從未見識過她這般模樣,一下子火氣攻心,跌回椅子里急喘。

    “等我?死了…等我?死了……”

    見他胸口急促起伏,董夫人也嚇壞了,不曉得他好端端怎么突然有了這毛病,總以為他訓起人來?就該是?中氣十足的。

    連忙叫人去請大夫,馮老爺卻一抬手,制止了她。以為他氣急敗壞要說些?什?么狠話,誰料他一拍桌子,只道?了句,“不許去找他,這個家里誰也不許不經我?允許寫信到順天府,更不許去找他。”

    董夫人見他形容狼狽,到底老夫老妻,上去掣掣他凌亂的衣領,當?著下人的面保全他的顏面,“憑什?么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是?不聽你還能打斷我?兩條腿?”

    馮老爺像在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語,怔然道?:“哪都不許去…這就要變天了……”

    “你可別說胡話。”董夫人給他倒去一杯水,喃喃自語,“也不知道?順天府都察院的京官兒能不能念著他的功勞,對他從輕發?落。我?跟你不一樣,我?可就這一個兒子,我?只盼他好,盼他平順,他要是?能熬過這一劫,什?么騙子不騙子的,只要他好好的,我?一樣認這個媳婦。”

    馮老爺沒接過那杯水,理順了氣,閉目不言。

    天彼端的順天府,都察院一面商討著如何?處置馮俊成,一面又有人秘密調查秦家,一查半月過去,的確找到些?蛛絲馬跡,幾個疑似涉案包庇秦家的官員都在接受提審。

    可這些?人不見棺材不掉淚,要知道?一旦認罪,不光秦家要完,自家也要遭殃,沒有切實?證據擺在眼?前,根本撬不開他們的嘴。

    那副都御史私下里偷偷將進程透露給曾亭光,又分析利害,覺著這樁案子一旦查明就是?大案,這么些?年?,要是?每年?走私幾畝地的春茶到西番,這一路得上下打點多少官員?他們又怎么敢放任秦家走私西番?難不成早就對此習以為常?

    曾亭光想了想,趁立冬叫了馮俊成和青娥母女上門,圍著銅鍋涮羊羔rou。

    茹茹第一回 見這等吃法,榮和郡主便?和她說起涮羊rou的由?來?,是?一百多年?前的一位將軍打仗,戰事催得急,他又思念家鄉的一口羊rou,便?將羊rou切成薄片,在沸水氽燙食用。

    茹茹聽得全神貫注,伸手想去抓空中的白氣,青娥怕她被燙到,將她小手裹在掌心,牢牢抱在懷里。

    榮和郡主笑問她:“聽說你挨了五杖,現在可好些?了?”

    青娥受寵若驚,“回郡主的話,養了一陣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是?淤傷而已,淤血散了也就好了。”

    “我?叫人給你拿個蒲團上來?,坐得軟乎些?。”

    “多謝郡主。”

    白氣另一端,曾亭光正和馮俊成說著秦家的案子,他將副都御史的話轉述,又道?:“萬歲爺自身厲行節儉,從來?將官員品行看得很重,甚至專門為其立法,若秦家一案真能牽扯出朝中轂蟲,你可就立了大功一件。”

    馮俊成聽到這里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對此抱有太高期待,畢竟掀起朝野如此震蕩,也未必是?一樁功勞。

    曾亭光道?:“要有陛下首肯,都察院定然要念你以功自贖,對你從輕發?落。”

    馮俊成瞧著那裊裊生疼的白氣,只是?道?:“眼?下案子并沒有什?么太大進展,只怕不等我?立功,就要先獲個‘戴罪之身’。”

    說到這兒曾亭光也是?一聲嘆息,轉而道?:“日前早朝,我?與吳虹鷺吳大人同行了一段,他可是?對你贊賞有加,你看,你所犯之事在別人看來?未必就是?一樁罪行,吳大人道?你多情多義,待人視同一律,只可惜律法是?死的。”

    “律法是?死的,執法者卻不是?。”馮俊成微微一笑,“我?還要多謝吳大人對青娥的照顧,只礙著她的案子剛剛了解,不好登門致謝,明日早朝,還請曾侍郎代為傳達我?的謝意?。”

    青娥坐在邊上,屁股還隱隱作痛,也只得扯出個笑,“還有我?的,我?也感謝吳大人對我?的照顧。”

    曾亭光頷首,“好說,好說。”

    待走出曾亭光府邸,三人身上都帶著熱熱的羊rou的香氣,青娥站在馬車旁跺跺腳,舉頭看向天上的月亮,冬夜里的月亮似乎是?要更白更亮些?,照得石板路也亮堂堂的,一逕往家去。

    青娥暖暖茹茹的小手,先送她坐進轎廂,而后自己再在馮俊成的攙扶下,呲牙咧嘴地爬上去,揉揉肚子,擠到了肚里沒克化的食兒。

    馮俊成笑話她,“今晚上吃得太多了,你脾胃弱,回去又要翻來?覆去睡不著。”

    “我?高興呀,一高興,郡主替我?挾多少我?吃多少,茹茹吃不下的也是?我?吃的。對不對呀?”

    茹茹吃飽有些?困了,坐在馮俊成腿上眼?皮發?沉,不忘答話,“對…”

    “噯,小瞌睡蟲,這就要睡著了。”青娥小聲說罷,坐到馮俊成邊上,拿腦袋挨著他,馬車晃蕩著行駛,她腦袋也在他胳膊上一晃一晃,像在思忖著什?么。

    等了會兒,她忽然抬起頭,將他瞧著,“曾大人說你能將功贖罪,你那么大功勞,抵我?這個小小的過,不知道?夠不夠啊?”

    馮俊成一時語塞,伸手捏捏她下巴,“誰說你是?我?的過。”他緩緩移開目光,輕描淡寫,“那功勞也未必就會輪到我?頭上,再看吧,也只能等消息。”

    青娥哼了聲,“等得焦心,好在有曾大人愿意?透點口風。”

    都察院內部有人能給曾亭光透露消息,就也有人能給秦家親信走漏風聲,秦孝麟得知諸多涉事官員因秦家受審,心知大事不妙,卻又無計可施,愁得渾身燥癢,氣急敗壞。

    他驟然停下腳步,頓感前路渺茫走投無路,霎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心生一計,索性死馬當?活馬醫。

    第67章

    順天府的冬天比江寧來得?更早, 也更干冷。才入立冬,刮起的風便有?些刺骨。

    不留神茹茹染了風寒,每天被?裹得?像個小炮仗, 直桶桶在院里跑來跑去, 看到有意思的小石頭小樹枝子?, 衣服層層疊疊,蹲不下去也要蹲下去撿起來。

    白日里施mama總抱她上街去, 溜跶一圈回來, 在天橋底下看場熱鬧,高興得?在施mama懷里左搖右晃手舞足蹈,回家路上再買上一串糖葫蘆, 她吃三顆, 大老爺吃三顆, 青娥不吃, 青娥怕牙酸。

    有時候青娥會就著大老爺的手, 咬一口糖葫蘆外的糖殼,剩個光禿禿的山楂給他, 故意惹他皺眉, 看他吃酸。

    大人都當小孩看不懂呢,茹茹背過手, 心說自己?可懂了,青娥喜歡大老爺,是在捉弄大老爺呢!

    “施mama,買糖葫蘆。”茹茹想?著青娥捉弄大老爺時他們臉上的笑顏, 縮起脖子?, 兩只小手捂嘴直笑,“我要買糖葫蘆, 買了糖葫蘆才回去。”

    施mama當然是答應她了,“好好好,給你買糖葫蘆,還?是說好了,只吃三顆。”

    茹茹忙不迭點頭?,她當然只吃三顆,剩下三顆是給青娥和大老爺帶回去的。

    天橋下叫賣聲此起彼伏,街上人頭?攢動,還?有?馬車緩行在人潮。

    施mama領著小茹茹叫住人堆里賣糖葫蘆的,問?他要一串糖葫蘆。拿錢袋子?的時候,不得?不將茹茹先放到地上,松開了牽住她的手。

    銅板在茄袋里叮鈴作響,就這翻動的功夫,一只粗糙的大掌捂住了茹茹的半張臉孔,將她猛地抱起,躍入身后馬車。

    施mama大驚失色,莫說糖葫蘆,就是茄袋都顧不上了。只聽得?車里傳出茹茹猛烈的哭喊聲,轉身要去追車,車夫快馬揚鞭,不顧街上人群,橫沖直撞著隱入長街。

    施mama大張著嘴饒是喊不出一句,眼珠子?都在打顫,“…小,小小姐,追上那駕車……追上那架車!”

    街上早就亂作一團,幾個人被?撞得?躺在地上哀嚎,誰還?顧得?上這個自說自話的婆子?。

    施mama快步朝人堆里跑進去,老胳膊老腿追不上,慌張無措下總算記起回府搬救兵,連忙跑回府宅,叩響銅環。

    門?里青娥正趁著小孩子?不在,附在馮俊成身前,笑盈盈上下其手。本?來說趁著天好,幫他把書本?攤開了拿出去曬,攤著攤著,她兩手就抓在了他前襟,他就成了那本?她最想?翻開的書,怎么看怎么喜歡。

    “都察院衙門?的人真有?意思,你都被?停職了,還?三天兩頭?請你去幫他們查案,我倒要看看月末了給不給你例錢。”

    馮俊成按住她探進前襟的手,將書本?放下,噙著點笑瞧她,“只有?我親自到過秦家茶莊,證據也多是我搜集的,叫我去幫手也正常。”

    青娥正要黏黏糊糊湊上去,但聽身后傳來一聲巨響。

    王斑幾乎是摔進門?里,將青娥嚇了一跳,扭轉臉就見他讓門?檻絆倒在地,呲牙咧嘴爬起來。

    正要問?他何事驚慌,他大聲道:“大事不好了,茹茹讓人給抱走?了!”

    青娥只覺自己?半邊身子?倏地發麻,該是站不穩的,卻又飛快來在王斑身側,抓著他將人扶起來,“什么時候?誰抱走?的?在哪兒?她人在哪兒?”

    話說到后面她眼睛死?瞪著,生?怕遺漏任何一丁點線索。

    直到有?雙手攙住她,她才發覺馮俊成就站在她身側,他聲音穩得?驚人,尾音卻是飄忽的,因為才說前半句就已經?耗盡力氣。

    他一面外走?,一面正色問?:“在哪被?抱走?的?上衙門?報案沒有??”

    “就在天橋底下,施mama說買個糖葫蘆的功夫,就讓人給抱走?了,府宅里上上下下都出去找人了,還?沒報案,我這就去衙門?。”

    青娥卻跑到最前面,喊住王斑,“我去,我去衙門?,你到街上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