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瞞 第66節
馮俊成自是欣喜若狂, 卻咬緊齒關按捺不發, “你和我說這個,倒叫我以為是我哪里做得不對, 讓你覺得我輕視了?你。” 青娥搖搖頭,緊緊環著他,她告訴他,只是因為不想一點都配不上他。畢竟總有人拿她清白詬病。 “你不高興么?”她問。 馮俊成不由被她逗笑,垂首親親她,“高興。” 他當然高興,他也只是個二十出頭年輕氣盛的男人,和所?愛之人互為彼此唯一,這事放誰身?上都要感?到喜悅。 “少爺,少爺……” 青娥肩頭輕顫,如泣如訴地隨波蕩漾,她斷斷續續又說了?許多,哪怕聲調被撞得支離破碎,也有許多話講,她曉得他在聽,否則不會溫柔舔.舐她的傷口。 此刻十指穿過雜亂的衣物交握,在最深處交織相錯的卻是不可?言宣的兩個靈魂。 待早晨起來,青娥破天荒睡過了?馮俊成外出上值的時辰,睜眼見?他坐在窗寮下翻書,她正要問他為何?沒有出門,不等開口,心里隱隱有了?答案,因此也不問他,大抵是被吏部停了?職,在聽候衙門提審。 青娥支著兩臂坐起來,拿手探到枕頭底下,昨夜里她信手將婚書塞在那兒。 “婚書呢?”青娥一怔。 馮俊成從書頁中抬首,“叫王斑拿去?衙門入冊了?。” 青娥大喜,“這就入冊了??你急什么?。”末了?笑兩聲,“真入冊了??那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馮俊成將書本丟開,雙手相握擱在膝頭輕笑,“不是不認婚書?究竟是誰急?” 青娥歡呼雀躍披衣叫進紅燕,紅燕大概是跟王斑學的,進門先甜滋滋叫一聲“奶奶”,逗得青娥扶著腰大笑,喜笑顏開洗漱了?換上衣裳。 施mama知道她醒了?,領著茹茹進來,茹茹昨晚上吃美了?,別提多高興,這會兒還扭扭屁股扭扭腰,問青娥。 “什么?時候家里還請客人?” 青娥躬身?刮刮她鼻尖,“茹茹過生辰的時候,怎么?樣?” 茹茹生在冬末,父女倆生辰靠得近,難怪脾性都有些相像。茹茹連忙點點頭,“爹娘過生辰的時候呢?” 青娥驚喜,“你說什么??” 茹茹眨眨眼,“我說那你和大老爺過生辰的時候,請不請人?” “我這是叫你再叫一次!”青娥喜出望外回神?看向?馮俊成,他果真也覺得稀奇,走過來蹲在茹茹面前,“是誰教你說的?” “沒有人教我說。”茹茹見?大人們這個反應,也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縮縮下巴,往后?躲。 青娥笑得撫掌,刮刮茹茹小臉蛋,“沒人教,那你怎么?這么?聰明?聰明這點隨我,長相伶俐才是隨你爹。” 幾句話惹得紅燕和施mama哄堂大笑。 院外,岫云聽房門內其樂融融,拿腳尖攆起磚縫,想就此辭行回江寧算了?。來前有董夫人為她撐腰,心想少爺多少要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將她抬舉,可?眼下也該心灰意冷了?。 正想著,門房小廝著急忙慌跑道院里,“岫云姑娘,快,煩你通傳,外頭來了?一班衙役,說是來捉拿青娥姑娘歸案的。” 岫云當然為之一怔,連忙領著他小跑進去?,屋里幾雙眼睛齊刷刷都看過來,那小廝趕忙又復述一遍。 這消息嚇人,青娥聽罷卻不甚在意地明媚一笑,“這就來了??叫他們不必搜,我自己出去?。就別請進來了?,烏糟糟涌進來,再碰壞家里什么?東西?。” 她又來到茹茹身?邊,蹲身?對茹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乖乖聽話,施mama說什么?是什么?,知不知道?” 茹茹走上前去?抓青娥暮云灰的褲管,“你要去?哪里?” 青娥一下不能做答,馮俊成見?狀一并蹲下身?,捏著茹茹兩只小手,和她保證青娥去?去?就回。 昨晚大家還那么?高興,茹茹輕易想不到難過的事,點點頭,轉身?要施mama抱。青娥走過去?在茹茹小臉上親一口,瞧不出異樣,跟馮俊成朝屋外走。 她行下臺階,輕聲問他:“左右就是定個罪受個刑,我回得來的,是不是?” “當然回得來。”馮俊成牽上她,“這天下衙門一個樣,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只管把推不掉的認下,剩下的交給我去?打點。” 青娥一愣,看向?他,“不行!傳出去?叫人知道可?怎么?辦?” 馮俊成笑一笑,“花錢免罪的大有人在,官我都做膩煩了?,還在乎這些。” 衙役們候在門口,見?二人還算配合,便也沒有蓄意為難,畢竟馮俊成哪怕停職也身?居吏部,家里又在江寧當官,當著面仍舊不好輕易開罪。 班頭一臉橫rou,朝馮俊成拱手,“想必馮大人也都聽到了?風聲,知道小的們就要來搜人了?,您愿意協助可?太好了?,給我們也給您自己省出不少力氣。” 王斑不在府上,門里出來個面生的小廝,拿了?一只沉甸甸的錢袋子在手上。 馮俊成微笑示意班頭連人帶錢地收下,“我將人暫交衙門,望班頭稍加照應。大清早你們跑一趟也辛苦,就叫我府上哥兒一并跟去?,跑跑腿,給幾位小兄弟買點酒吃。” “這怎么?好意思,恭敬不如從命,那就謝過馮大人了?。” 班頭果真見?錢眼開,答應得爽快,目光也緊跟著落在青娥臉上,只瞧見?她香嬌玉嫩粉面朱唇,正微昂著腦袋目不轉睛將馮俊成凝望,仿佛他說得每一句都是至理名言,值得她反覆聆聽。 “那我可?就走了?。”青娥握一握馮俊成手指,一步三?回頭邁下臺階。 如此一來也算有了?簡單安排,剩下的,就看她臨場表現,只要她別技藝生疏,應當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往衙門去?的路上,青娥心跳突突,像揣了?只小兔,跳得很急,但?也只是有些慌,不至于害怕。她真一點不怕,因為出門前一番話,馮俊成的確給足她底氣。 衙門里的人沒料到此行異常順利,馮府這就將人交了?出來,半點不費力氣。順天府府尹得知人已經被帶上公堂,甚至感?到些微詫異。 這順天府府尹名叫吳虹鷺,乃浙江仁和縣人,進士出身?,身?量不高,體型瘦削,面龐消瘦胡子花白,乍看去?,是個有棱有角的小老頭。 不過人不可?貌相,他職權極大,上接御史臺、步軍統領,下管舉國各地的訴狀,比肩刑部。 此案牽扯復雜,卻又不是什么?劣跡昭著的人命官司,因此吳虹鷺并不公開審問,只在攢政廳問話,邊上還坐著一位應天府來的官員,是為陪審。 吳虹鷺看一眼桌上案宗,淡淡道:“犯婦李青娥,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在應天府周邊光是記錄在案的罪責就有五樁。” 青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環視周遭一圈,問:“大人,那記錄在案的,要罰也都罰過了?,為何?還要抓捕我歸案?” “那自是為了?你沒有記錄在案的罪行。”吳虹鷺掀起松弛的眼皮,“李青娥,還不從實招來,你當年在應天府與你那同伙究竟犯案幾件,所?騙金額幾許,同伙又身?在何?處。” 見?她躊躇,吳虹鷺毫不避諱道:“你不說,我可?以等,你一直不說,可?就要對你用刑了?。” 青娥抽抽鼻翼,“犯案幾件算不清,但?也攏共不及十件,金額大約四百兩,同伙在錢塘被杭州知府的侄子給打死了?。” 這算得上供認不諱,左右這些罪名充其量就是一頓板子,秦家發動?應天府衙門給京城施壓,根本也不是為了?對她做什么?,而是要在確定她有罪后?,再給馮俊成定個包庇的罪名。 “李青娥,你為何?會在吏部郎中馮時謙的府中藏匿?” 話畢,吳虹鷺緩緩展開一張紅紙,在空中抖了?抖,青娥一眼認出那是昨晚她百看不厭的婚書。 青娥反而笑語晏晏,“大人以為呢?自是我在騙他,您瞧,這不差一點就騙成了?,婚書都往衙門送去?了?,卻還是叫您手下人給扣下了?。” “哦?”聽她如此作答,吳虹鷺總算分神?看她,“你要騙他什么??” 青娥答:“騙他的終身?,叫他保我后?半輩子盡享榮華,做個闊太太。” 吳虹鷺捋捋胡須輕笑,“感?情之事,怎么?能叫騙呢?” 青娥卻道:“那按大人您的說法?,我當年騙的那些人對我也動?了?感?情,他們樂意拿錢給我花,是喜歡我,怎能叫騙?” 吳虹鷺倒不生氣,只是捋胡須道:“強詞奪理。” 青娥覺得這府尹有點意思,到底是京官兒,氣量寬宏。 她笑起來,“大人,這陳年舊案都要被翻出來說,揭發我的人顯然覺得我這輩子都只能當個騙子,既如此,騙子就得行騙。我一個騙子接近馮大人,不行騙還能做什么??” 吳虹鷺哼了?聲,將婚書替她收好,擺在一旁,“是本官在審你,還是你在審本官?” 青娥欠欠身?。 但?她說的不錯,最開始應天府將她案宗不遠千里送過來,要京城衙門去?馮府捉拿她歸案,吳虹鷺都覺得滑稽。翻看過那幾頁紙,且不說年份久遠,她一樁案子騙三?十兩,那些想著法?要治她罪的應天府的大人們,一餐飯就要吃三?十兩,怎么?好如此斤斤計較? 吳虹鷺之所?以同意從應天府接手這個案子,就是想要弄清楚這背后?到底有個什么?樣的隱情。 “好了?,我大致清楚了?,審你的話就問到這里,既然你對五年前的事供認不諱,就先將你收押大牢,待問過馮時謙,我才好確定他究竟有沒有罪。” 青娥還嘴硬,“他沒有窩藏人犯,他不知道我是個騙子,他要是知道,怎么?可?能娶我?退一萬步,即便他知道我犯過罪,可?我現在改過自新了?,他又為何?不能和我好?” 吳虹鷺乜目向?她。 青娥抹一把眼下,沒出息地哽咽,眼睛也因此亮堂堂的,為自己,也為他辯護,“我算個什么?人犯,真正有罪的人仗著家財橫行霸道逍遙法?外。我不過是想活下來,混口飯吃,像我這樣的人數不勝數,流落街頭有上頓沒下頓,除了?去?騙,就只能出賣身?體。我盡力了?…” 像她這樣的人,為了?生計,顧得了?頭就顧不了?尾,能守住的東西?總是很少。 也因此馮俊成要想與她同行,就只好不停地拋。他們一個守,一個拋,每每眼看那桿秤要持平,吹來一口氣,就又波動?個不停。 第65章 “你們應天府的人犯, 在犯事之后都這么理直氣壯么?” 待青娥被衙役收押,吳虹鷺捻捻須子,往椅背上一靠, 看向身邊陪審的應天府官員, 他是應天府通判, 姓常,是徐同身邊的二把手。 常通判來前收了?秦家?厚禮, 就是奔著置青娥于死地來的, 此時一勁兒賠笑,又問吳虹鷺預備如何處置李青娥。 “依你看呢?”吳虹鷺反問。 “杖刑八十?。” “八十??”吳虹鷺吹胡子瞪眼看向他,“這?是要她?死在我的公堂上?” “吳大人, 按她?所犯罪行, 杖責八十?也屬平常, 行刑之后犯人是死是活都是造化?。” 吳虹鷺捋捋須子, “行騙一百兩責二十?杖, 四?百兩就是八十?杖,要這?么算, 倒也沒錯。”他話鋒一轉, “可?從她?記錄在冊的案底來看,她?每次行騙都有固定數額, 幾十?兩的幾十?兩的騙,不傷脾胃,即便數罪并罰,也絕沒有一口氣杖八十?的道理。” 判她?杖刑八十?, 無異于宣判死罪, 讓她?在公堂上被活活打死。 “吳大人預備怎么判?” “先審過馮時謙再說,明日我會請都察院協理, 你就不必陪審了?。” 吳虹鷺說罷起身步出攢政廳,徒留那常通判站在原地,在心中?暗道難辦。早前他對這?吳虹鷺就有所耳聞,說他別的沒什么,就是脾氣古怪。 常通判步出衙門,馬車已?經在街旁備好,他坐進車內,秦孝麟已?在轎廂候著。 或許是舟車勞頓的緣故,秦孝麟眼下發青,面頰凹陷,面相比之先前更?為險詐。 他笑起來全然就似一匹豺狼,拱手問:“常通判,不知順天府里預備如?何處置這?對jian夫yin.婦?” 常通判收了?錢,先不說實話,“麟小爺莫急,吳大人還要審過馮俊成才知道全情,等明日攜同都察院問完話,應當就該判了?。” “能給那yin.婦判個死罪不能?”秦孝麟問罷,身下傳來一陣刺癢,連日來在馬車里顛簸,他下身有些感?染,如?廁后便痛癢難耐。 常通判摸摸鼻子,“應當可?以,明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