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瞞 第13節
大約是讓他得逞了,才總算消停, “嘿嘿,那我這就走了,晚點回來。”趙琪言訖晃晃悠悠來在鋪門外,外頭哪還有什么人,早就拐進巷子躲起來了。 馮俊成背靠窄巷,好一陣心亂如麻,天青色的衣袍被攥得起皺。 想他一個讀圣賢書的舉子,為著婦人背棄道德禮法不說,竟還要狼狽躲她丈夫…… 可他又好生嫉妒,適才趙琪在門里對著青娥又親又摟,實話說,像有千百只螞蟻在啃噬他的肌骨,酥癢難耐,又刺痛不已。 這便是……偷情的感受么? 第15章 白姨娘早晨得知馮知玉回娘家時,正矮下半截身子,給馮老爺系腰上玉帶。 婆子說完,她神色短暫變化,將腰帶悉心整理好,這才直起身來。 馮老爺板著個臉,顯見是不大高興了,“知玉這是怎么回事,出嫁了的女兒哪有總往家跑的道理。” 白姨娘牽動唇角,笑了笑道:“老爺,知玉從小到大不曾叫我和太太cao心,是再乖巧不過的性子,若非真遇上事兒,不會跑回來,等我與她談談,先別嚇著她,別讓她有苦不敢訴。” 馮老爺握了握白姨娘手背,鮮少溫情,“若是黃家內務,你便不要插手,黃瀾是我至交兄弟,我清楚他的為人,他不會叫知玉在他們家受委屈。” 白姨娘拿來外袍給老爺披上,“說是這么說,那到底是夫妻間的私密事,還能什么都讓黃兄弟知道?” 馮老爺提口氣,笑了笑,也無心插手,不多囑咐,兀自系上外袍走了出去。 那廂馮知玉還在太太屋里請安,董夫人正漱口凈手,伴著馮知玉的說話聲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他倒是真不像他那個爹。”董夫人慢條斯理擦了擦嘴,“這事的確是姑爺做錯了,可你也不能打他,你是妻子,哪有妻子打丈夫的道理?況且我聽著你們兩個都分房住了,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都不和你睡一塊兒了,可不要就鬧出后頭這些事來了。” 馮知玉趕了一晚上路,沿途顛簸,沒怎么睡,暈暈乎乎坐在下首,董夫人說什么她就聽什么,只當走個過場。 “罷了,這次是他們有錯在先,怎么著都得姑爺先來低頭,你就安心在家里住著,以你爹和黃家的交情,瑞祥最遲不過明晚就要來抬你回家。” 董夫人說罷起身回進內寢,聲音若隱若現傳出來。 無非是在評價馮知玉這做妻子的不是,如果他們沒有分房睡,如果她沒有出面阻止,如果她沒有動手打人,那么眼下事態都是另一種局面。 話里話外說得馮知玉像是個抓不住丈夫心,使小性子又沒能把握好分寸的笨媳婦。難怪董夫人這么想,這世道沒有哪個尋常女人不這么想。 見馮知玉不答話,董夫人換了身紅襖,從內寢屏風轉出來,“你也累了,難得回來一趟,去給你娘請個安,好好歇著吧。” 馮知玉的確困乏,起來欠欠身便走了。來到白姨娘院外,得知老爺正在屋里用早飯,便沒有貿然進去,轉而到鳳來閣去尋馮俊成。 誰知馮俊成大早上的不在家中,桌上卻布著餐食,還擺著她帶回家來的幾件金陵糕餅。 “你們少爺人呢?”馮知玉逮了紫瑩來問話,紫瑩整天稀里糊涂的,清早無緣無故被岫云挑刺,這會兒還帶著點氣。 “不曉得,少爺這段日子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他和岫云關系近,得問岫云。” “我看你們少爺真是太久沒教過規矩了,問你什么你就答,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還和我鬧起脾氣。” 馮知玉也不是真的生氣,她出嫁前拿鳳來閣當自己院子,和岫云紫瑩更是熟絡,今天趕巧兩人心情都不大好,三言兩語把紫瑩就給說哭了。 岫玉掀開氈簾趕出來圓場,她心里也不好受,一下子將矛頭對準了馮俊成。 “他呀,看沽酒西施去了!二小姐,這些話你別說給第三個人聽,我們少爺這是被狐貍精勾了魂,徹底六親不認了!” “這是何意?” “聽我跟你說。” 附耳嘰里咕嚕了一通,馮知玉想起先前老夫人壽辰,馮俊成說過黃瑞祥在巷口輕薄沽酒女的事,他彼時便說那女人貌美,這才勾起了黃瑞祥蠢蠢欲動的yin心。 怎么幾日過去,他倒成了第二個黃瑞祥! 馮知玉臉上當即不大好看,“我真該找他問問清楚。” 偏那頭馮俊成剛剛目睹“小夫妻”親熱,失魂落魄逕往書院去了。 他攜帶滿腦子的青娥,閉上眼就是他縮在別的男人懷里,別扭撒嬌的模樣。就他這樣還和夫子論了一晌午“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1”的君臣之道。 夫子看出他心不在焉,只當他身體不適,叫他早些歸家。 離開書院臨近黃昏,江之衡為著他昨日生辰,特意租賃一艘畫舫,請了一眾朋友登船游樂。以為這下總可以將今晨那一幕暫且拋諸腦后,誰料抱琴的似她,奉茶斟酒的似她,笑語晏晏的似她,嬌嗔作怪的也還似她。 江之衡見他神游天外,指節敲敲桌面,“今晚上成小爺是一點兒面子不打算給我?” 馮俊成忽而回神,發覺畫舫已離岸幾丈。 秦淮名妓王沫丁受邀從金陵隨船而來,正給馮江二人倒酒,邊上還有婢女捧茶捧果的侍候。 紅燈籠將這一船人照得容光煥發,唯獨他這主角一人失色。 王沫丁是美人,這點毋庸置疑,可此時馮俊成這顆滿是風花雪月的腦袋里,哪里塞得進第二個美人,任憑王沫丁說什么,他都淡淡應和。 “成小爺,你我今日還是第一回 見,卻讓我覺得像是早就認識一般。”王沫丁說罷敬酒,十分妥帖。 馮俊成只禮貌地碰杯,笑了笑沒有搭茬。王沫丁求助地看了江之衡一眼,不大明白他今日宴饗的這位主賓究竟是個什么脾性。 江之衡搔搔后頸,陰陽怪氣貶損了馮俊成幾句,領了人往邊上走,“王姑娘,不必搭理他,便讓他一個人在邊上吃悶酒,咱們幾個劃拳如何?” 大抵美人都是不愿意被人輕視的,王沫丁不大服輸地回身望向馮俊成,就見船尾水波似紅紗翻騰,馮俊成撐腮飲酒,“紅紗”一浪一浪,手中酒盅也一杯接一杯,很是犯愁的模樣。 不多時,江之衡滿身脂粉氣晃悠回來,看一眼馮俊成喝空的酒壺,道了聲“酒量見長”,陪他對著波光粼粼的河面發愣。 江之衡到底不可能真的放任他消沉,問:“不妨與我說說,莫不是那大嫂逼你娶她過門,叫你不堪重負,追悔莫及了?” 馮俊成勾扯嘴角,轉身背靠木欄,兩條胳膊舒展著,轉而說起另一件事。 “我二jiejie今早回了家,因為黃瑞祥醉后失德,將個貼身侍婢強占了去,叫她寒心。二jiejie拿瓷枕打斷他一條胳膊,回來路上卻還給我捎了糕餅。” 江之衡一下也沒了笑模樣,“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上。” 江之衡面向他,“那你二姐作何打算?” 馮俊成搖搖頭,“多半叫黃瑞祥認個錯就心軟了,真不知她是怎么了,她從來是個認死理的人,怎會對黃瑞祥百般忍讓。” 此時馮知玉正在白姨娘屋里,側臥對母親說起在黃家兩年來的遭遇,母女兩人都出了奇的平靜,對這日復一日的蹉跎感到麻木。 白姨娘在塌上坐下,拍拍膝頭,讓女兒枕在腿上,順她背心。 “玉丫頭,我說句你不愛聽的,他做得再不對,你也不該打他。” 馮知玉別過臉看向白姨娘,“這從何說起?他本就該打。” “你打了他,往后你在黃家還如何立足?你婆母本就對你不滿,這下還不將你視作眼中釘rou中刺,即便你回去了,也要受她的氣。退一萬步說,你打了他,他能改不能?” 話畢,白姨娘意有所指道:“沖動壞事。” 馮知玉在白姨娘腿上找個舒服的姿勢枕著,那么剛強的性子,也點點頭,“是我草率,我的確不該打他,可打都打了,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就這么回去我那婆母只怕要將我生炒了去。” 白姨娘輕撫過女兒面頰,柔聲道:“這事你也占幾分理,就看黃家什么表態,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往后沉住氣,可別再莽撞了。” 馮知玉輕輕頷首,依偎母親膝頭不語。 這母女談話沒有久別重逢的熱淚倒罷了,女兒在夫家不受待見,做母親的竟然也沒有安慰,只有幾句籌劃,看似尋常,又有些非同尋常。 沒過兩日,黃瑞祥果真帶人來接馮知玉,他胳膊還掛在胸前,又在金陵狠挨了頓竹條,手背上的痕跡還清晰可見。站不直,跪不住,坐不穩,只能站著,齜牙咧嘴來在馮府門外。 馮知玉閉門不見他,他便被董夫人請進去,問了那晚的前因后果,怎知到黃瑞祥口中,又成了那婢女先處處暗示他,他又恰好有意,水到渠成成就一樁佳話。是馮知玉善妒,這才謊稱婢女被迫,出手打傷自己。 如今那婢女已被納作小妾,還在等著馮知玉回去,給她敬茶。 話里話外,還真成了她馮知玉分房有錯在先,才使得自家男人空虛寂寞,無處排解,寵幸了房中婢子,若非她肚量小,不能容人,也不會有后頭的這些事。 馮知玉在內院得婢子鸚鵡學舌,一聽便知道這是他娘給他出的主意,就為了不讓她占理,就為了打壓她在黃家的氣焰。 于是她冷笑來在正堂,當著馮家內眷說道:“那婢子是你黃家的家生子,她迫于yin威不敢說出實話,南門口那賣酒的婦人呢?你也有法子將她擺平?有本事你也一并納了她去!” 馮俊成本在邊上同仇敵愾橫眉冷對,聽到這兒駭然一驚。 馮知玉有備而來,她曉得董夫人會就這么推她回去,待到金陵,她就成了婆母的俎上rou,任由宰割,她不能就這樣束手就擒。 “不妨叫個人去把南門那婦人請來,也聽聽她怎么說,看看是又一段‘水到渠成’的佳話,還是你色迷心竅調戲民女。” “好啊,那就將她叫來,看是誰勾引的誰!”誰知黃瑞祥全然不懼,在他看來,那日就是青娥為賣酒逗引在先,自己不過與她逢場作戲。 聽罷,馮知玉瞟一眼馮俊成,果真見他面色反常,六神無主。 第16章 青娥便是這么被請到了馮家正堂,是望春去請的她,一路擠眉弄眼地講明了前應后果。青娥明白過來,合著是要她做證人指證黃瑞祥。 她忽地將腳步頓住,不大想摻和進去。 “望春jiejie,指證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我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他黃大官人仗勢欺人,對我欲行不軌,這實在是抹不開口。” 望春身上帶著任務,曉得她難做,但也要為自己打算,“青娥,咱們老夫人待人最慷慨,絕不是叫你白來一趟,最次……最次也有五兩銀子。” 她比個五,堅定地點點腦袋。 青娥聽后更委屈了,“我是缺那五兩?”眼見望春急了,她又不情愿道:“我是擔心你回去不好交差,走吧,望春jiejie,你可得記我的情吶。” 二人一前一后穿過黑油門,來在老夫人的院里,尋了間暖閣先安置著,等堂上傳話來請。 等了等卻等來馮俊成,他一進來,望春先傻了眼,但一想此事關乎他jiejie,就也沒那么驚訝了。 “少爺,您怎么來了?” “望春jiejie,我有話要和這位…趙大嫂說,只有幾句,關乎二小姐,你先出去等著,要有人來也先讓他等著。” 望春被馮俊成焦急的情緒感染,不敢耽誤,給青娥遞去個“既來之則安之”的眼神,連忙退了出去。 青娥還呆坐在梳背椅上,兩手擱在膝頭,rou粉的指頭攥得發白,怯生生將他望著。 見門闔上,她細聲問:“少爺,等會兒我該怎么說?” 馮俊成的心一瞬便讓人攥住了,蹲在她跟前,將她的手團在掌心里,“別怕,不是要審你,只是我祖母不知那日發生了什么,你照實指證即可。” 照實說… 那日的事青娥可說不清楚,雖說黃瑞祥的確不是個好人,但要沒有她的有心迤逗,他也不至于急色至此。 “如果你姐夫死活不認,反而往我身上潑臟水,我又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