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瞞 第80節
她快步跑過去,透過玻璃,就看見病房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戴著呼吸器,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了無聲息的模樣。 饒念急切地轉頭詢問醫生:“他怎么樣了?” 醫生面容沉重地開口:“槍傷并無大礙,只是霍先生的病情,已經持續了十年有余,這十年里,因為失眠癥狀,霍先生一直在間斷性地服用精神類藥物,藥物被人替換掉之后,霍先生服用的頻率雖然不高,但也對大腦神經造成了一定影響。” “頭痛,記憶問題,甚至有可能會出現藥物成癮。霍先生先前就已經表現出了強烈的頭痛癥狀,只能通過藥物進行緩解。至于等他醒來會出現什么后遺癥,我們也無法保證。抱歉。” “他有意封閉自己的意識,沉浸在痛苦的記憶里,不愿意醒來。這種情況,我們也無能為力。” 隨著話音落下,饒念的大腦一瞬間變得空白。 她緊緊扶著那扇門支撐著身體,甚至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只感覺到臉頰濕潤一片。 思緒混亂間,忽然想起那次在車上,他那樣難受,卻還是騙她說是胃痛。 原來是這樣。 他被過往的痛苦回憶夾裹著不能自拔,所以選擇了這樣的方式,自我折磨。 不知何時,新的一年到來了,鐘聲響起時,維多利亞港口上空,絢爛的煙花綻放開來。 他們卻是以這種方式迎接的。 饒念也不知道,他這樣子究竟算做到了那時對她的承諾,還是食言了。 蒲川敲響病房的門,拿著一份文件夾走進來。 他看著床邊失神的人,猶豫著開口,打破病房里的死寂。 “饒小姐,祁文皓的兒子已經順利做完了移植手術。” 饒念的眼睫顫了顫,恍惚間回過神來:“什么?” “霍董在幾年前就一直在竭力尋找匹配祁文皓兒子的合適捐贈者,雖然一直沒有尋找到,但也從未放棄過。幸好在前幾天,已經找到了匹配的人選。” 蒲川頓了頓,繼續低聲道:“并且,霍董早就已經吩咐過我,就算沒有找到合適的捐贈者,在您和祁文皓約定的日期之前,也會安全地把您送到另一個地方。” 他沒有想過真的讓她用自己來交換證據。 為了保護她,他早就想好了萬全之策,也從未想過讓她以身涉險。 他將帶來的文件遞給她,恭敬道:“霍董曾經囑咐過,一旦他發生了任何意外,讓我把這份文件轉交給您。” 饒念的指尖微微顫抖,接過他手中的文件。 是一份資產轉讓書,很厚的一沓,翻到最后一頁,他已經提前簽好了字。 只要她簽下名字,這份協議就會生效。 他這半生以來所擁有的全部資產,會全部無條件轉讓至她的名下,足夠她衣食無憂幾輩子。 他或許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一天的到來,也早就計劃好了把他現在所有的一切留給她。 又或者說,這是他為自己早已選定的結局,卻為她留好了退路。 她的指尖驀然收緊,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 又是整整一個月過去,霍聿深依然沒有絲毫轉醒的跡象。 他始終安靜地沉睡著,把自己封閉在過往的仇恨里,也不愿意放過自己。 饒念受的輕傷幾乎已經完全恢復過來,卻依然在病床邊寸步不離。 “醫生建議轉院,到國外私人療養院里,環境或許會更利于霍董康復。饒小姐,您....” 饒念看著病床上的那道身影,并無過多猶豫:“我陪著他。” 不管怎樣,她都陪著他。 等到他愿意醒來的那天。 - 次年二月,祁檀因走私罪,蓄意縱火,故意殺人罪,綁架罪等數罪并罰,被判處死刑。 霍聿深昏迷不醒,饒念便代替他去祭奠了他的母親,還有當年因為那場火災去世的所有人,讓他們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因為霍聿深昏迷,無人主持大局,明窈選擇了退出娛樂圈,暫時替代霍聿深的位置,把控霍氏集團的局面。 而后,饒念又主動辭去了清宇拍賣行的工作,接受了一家位于舊金山的拍賣行的邀請。 她不再將工作的重心放在主持拍賣上,而是轉為了拍品鑒定方面,這樣也會有更多的時間陪在他身邊。 夜里,她會挑他書架上那些天文學有關的書籍給他讀。 可是書一本接著一本地念完,她已經背下了好多和天文星系有關的知識,他卻絲毫沒有轉醒的跡象。 她又開始學起了粵語,每天用拙劣的粵語認真地給他念新聞和報紙。 她還在莊園的花圃里種滿了玫瑰花,像他當初那樣親力親為,沒有讓任何人幫忙。 玫瑰盛開的季節到了,床上的人卻依然沉睡著。 有時在深夜里,四下無人的時刻,她也會忍不住偷偷哭出來,淚水一顆顆砸落在他脈絡分明的手背上。 這是第一次,饒念覺得生命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變得如此漫長難熬。 因為沒有了他。 中途,明窈也來過不少次,每一次她帶著希望來,以為能看到霍聿深蘇醒,卻又一次次地失望。 她紅著眼睛看向饒念:“饒念姐,我哥他....” 饒念知道她想說什么,沒有遲疑地答:“他會醒過來的。” 她握緊了那只冰涼的手,忍住眼底的酸澀,目光緩緩描摹過他深邃立體的五官,每一寸輪廓線條。 如果他真的不會再醒來,她又該怎么辦。 可不管想多少次,好像也只有那一個答案。 如果他選擇墜入深淵,那她也只會陪著他一起。 - 春天轉瞬即逝,夏天也快要接近尾聲。 某天下午,饒念正在幫忙整理霍聿深的私人物品。 蒲川也將老宅書房中的保險柜也一同運了過來,卻沒有人知道密碼,饒念只能自己嘗試。 她一連試了好幾個密碼,最后卻是用自己的生日打開的。 饒念本以為他的保險柜里會裝滿了金條,公章,等等貴重的物品,可打開后,里面卻比想象得要空蕩。 有那枚當初被她還回去的血鉆戒指,還有她當時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他的手環。 那些于他而言,并沒有任何金錢價值的東西,卻被如此鄭重而妥善地保存在了保險柜里。 饒念看見那張照片上的人,突然怔住了。 那是大學時期的她。 應該是當時慈善拍賣結束后,被攝影部的同學抓拍的一張照片,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這張照片的存在。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當時帶霍聿深在禮堂里時,他明明沒有看到她的照片,怎么會知道她那時留的是短發? 饒念無聲地捏緊了那張照片,忽而意識到一個從前從未設想過的可能,眼淚忽而順著眼角砸落下來,暈在了照片上。 原來,他早就已經見過她,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 - 那年秋天,霍聿深被邀請,參加一場大學的慈善拍賣。 起先他并沒有興趣參加,只是在其他公事辦完之后,恰巧路過了那所學校,才應了約,在拍賣會臨近結束時,在最后一排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一會兒。 他百無聊賴地抬起頭時,注意到臺上那抹纖細的身影。 她很會調動觀眾的情緒,笑靨如花地面對所有人,明媚又柔和。 大抵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是如此,一顰一笑,都讓人覺得充滿生機。 有光影透進來,在偌大的禮堂里,唯獨聚焦在她的身上,柔軟的發絲在光線中呈現出斑駁的金色,視野里,燦爛無邊。 奇怪的是,他自詡不是會為色所迷的男人,卻也被一個陌生女孩吸引了視線。 他只覺得,她身上似乎還有著些別的什么,悄無聲息地吸引著他。 像是平靜無波的海面上,蝴蝶振翅,無比輕柔的一下,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霍聿深的目光罕見地在陌生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心臟處泛起些奇異的,不曾有過的感覺,讓他生出了探知的欲望。 片刻后,他鬼使神差地問:“她叫什么名字。” 身旁負責接待的校領導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回答:“她啊,她叫饒念。是我們鑒賞系大二的一名學生。小姑娘人特別機靈,長得也漂亮,所以這次主持拍賣的工作領導才放心交給她....” 饒念。 他在心里無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拍賣結束后,霍聿深準備離開時,西裝不甚被一個女學生潑上了水,在休息室內更換過后,回到車上時,才發現手串不見了。 那是在那個時候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也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 他不記得是在哪里不見的,只能讓蒲川一個一個地方去找。 校領導得知了這件事,第一時間趕過來向他連連道歉:“霍先生,實在是抱歉,我們現在已經立刻去調監控了。” 直到半小時后,派去尋找的人去而復返,帶著那條珍貴的佛珠手串回來。 “找到了霍先生,是那個叫饒念的女學生在走廊里撿到了。” 霍聿深頓了頓,猝不及防又聽到了剛才的那個名字。 珍貴的東西失而復得,他垂下眼,不動聲色地問:“她在哪里?” “哦,她還有事情就先走了,霍先生要是想找她,我現在讓人把她叫回來。” 也許人生總有遺憾,既然沒有第二次見面的緣分,也不必強求。 身懷罪惡的人,也不配追逐美好。 那時候他并不知曉她的身世,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怎樣的羈絆。 霍聿深將手串放進西裝口袋,最終還是將泛起的細微悸動克制回去,嗓音平靜得不見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