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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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他已經知道了,關于母親的噩耗。 二人都是默然無言,站在拐角外,聽著他絕望的悲泣聲,那里面,盡是無法留住至親的哀痛。 阿南沉默片刻,走到卓晏旁邊輕輕坐下,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而平生沒任何安慰技能的朱聿恒,只能遲疑著站在墻后。 卓晏茫然地抬頭,朦朧中看見她關切的目光,臉上的眼淚又一時收不住,只能扭頭向旁邊,抿緊唇不肯出聲。 阿南想拿袖子給他擦擦眼淚,可是她衣服上全是塵灰,竟無從下手,只能說:“阿晏,人世變故,總難幸免……你娘這些年來得你爹盡心呵護,又有你這樣的好兒子,至少此生安寧幸福……” “不……你不知道……”卓晏聲音嘶啞,哽咽道,“我娘……是我害的,是我……” 阿南頓時錯愕,不知他何出此言。 而卓晏在這黑暗的角落,仿佛急需傾訴罪行的贖罪者,下意識地便對著她傾訴自己的過錯:“我娘最喜歡的那只金被銀床,它……它以前性子特別溫順,是我前幾年過年放炮仗時,隨手扔了一個嚇嚇它,誰知竟把它鼻子炸破了一塊,從此這貓就特別怕鞭炮聲,還怕火、藥味……我爹有次在營中查看火、槍、火、藥回來,衣服上沾了點硝石硫磺味,它就瘋一樣嘶叫,差點沒把他給撓了……這次大概是我大舅身上有火、藥味,所以貓才會發狂,抓了我娘,以至于……以至于……” “不關你的事。”阿南打斷他的話,阻止他遷怒于己,“如果那只貓沒有得恐水癥,就算被嚇到了撓人,也不會出事的。與你多年前做過的事情,沒有任何關系!” 卓晏嗚咽著,喃喃問:“真的嗎……” “真的!”阿南斬釘截鐵,“難道你連我都不信?” 卓晏目光虛浮地看著她,而她的神情如此堅決肯定,讓他終于點了點頭。 他靠在背后的墻上,呆呆看著天上月。 阿南此時已經困倦無比,她拉了拉卓晏的衣袖,低聲說:“放心吧,別在這兒胡思亂想了,你娘吉人自有天相,貓抓得恐水癥的概率……應該也不大,或許明日就好起來了。” “嗯……”他茫然應著,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但總算不再是那種崩潰的感覺。 把卓晏哄回屋內后,阿南走出院門,看見靜靜站著等待她的朱聿恒,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不管怎么樣,先回去休息吧。” 他們踏著稀薄的月色回桂香閣,夾道香柏森森,耳邊盡是山間松濤。 久遠之前讀過的一首詩,忽然在朱聿恒腦海中浮現。 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如朝露。若他追尋不到奇跡,那么明年此時,他已經深埋地底,泥銷骨rou,化為虛無。 阿南見他神情如此低黯,以為是替卓晏傷心難過,便抬手輕拍他的背,說:“別想了。人生天地間,不過是倏忽寄居客,到頭來每個人都終將面對那一刻,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們在這人世間走一遭,又有何意義呢?” “意義什么的,我是真的不知道。”阿南想想,又說道,“大概是做點自己覺得應該做的事情,肆意任性地活著,無怨無悔地離開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朱聿恒的面容在月色下顯得恍惚,問她,“今天你沒有僥幸逃開那個鐵網罩,殞身在楚家,你會覺得遺憾后悔嗎?” “會遺憾,但不會后悔。”阿南毫不猶豫,干脆利落道,“事情真相沒揭曉,萍娘的仇也沒有報,我若就那樣永訣人寰,當然會遺憾。可是到了這個時刻,楚家那個鬼門關不得不去,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就算我因此而死,又有什么可后悔的?” 朱聿恒傾聽著她的話,沉吟問:“其實,我們可以用更溫和一點的方式,比如說,表露官府的身份,去招攬楚元知?” “我確實也是這樣想的啊,甚至還拿出了我覺得他可能會感興趣的火折子和他探討,誰知弄巧成拙,他反倒以為咱們是拙巧閣派來的,痛下殺手了。”阿南一臉懊惱,但轉而聲音又輕快起來,“不過這趟再兇險,能抓獲楚元知,也算值得了。他與此案瓜葛甚多,一旦官府找他,還不立即帶著妻兒逃跑?他那手段,到時候我們能截得住他?” 清冷的月色相照,他們并肩慢慢走過游廊,回到桂香閣。 懷著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他問了她最后一個問題:“阿南,要是你的人生只剩下一年時間,你會去做什么呢?” “一年啊……”阿南想了想,問,“從現在開始嗎?” 朱聿恒點了一下頭。 她雙眉一揚,說道:“那當然是用這一年時間,去尋找能讓我再活幾十年的方法啊!” 確切無疑的回答,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朱聿恒沉默凝望著她,那一貫神情端嚴的面容,此時如春雪初融,露出溫柔又和煦的霽色。 阿南挑挑眉,問:“怎么,難道你不會?” “我當然會。”他亦毫不遲疑,“不惜任何代價,不論任何手段。” “我就知道,我們是同類。”阿南朝他一揚唇角,揮揮手,快步跑上樓去了。 走到樓梯口,她又靠在欄桿上,回身看他:“啊,差點忘了……” 一直仰頭目送她的朱聿恒,看見梁上紗燈將橘黃光芒投在她身上,令她回身的姿態如一朵凌空綻放的曇花。 朱聿恒望著她的身影,一瞬恍惚。但他隨即驚覺,下意識地別開了臉,將自己的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什么?” “你剛剛不是被火星燙到手了么?這個給你。”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從樓上拋給他,“從楚元知那兒掏來的。雷火世家的燙傷藥,絕對是最好的。你記得洗凈傷處后,涂抹包扎再睡覺,千萬不要讓你的手留下傷痕啊,不然我會很心疼的。” 朱聿恒握著那一盒燙傷藥,神情有些別扭:“那你腳上的傷呢?” “我當然也有啦。”阿南掏出另一盒朝他晃了晃,轉身進屋去了。 朱聿恒拿著那盒藥膏,沉默了片刻。 身后傳來韋杭之的腳步聲,他拿著藥瓶走到在門口,低聲問:“殿下,這是您要的燙傷藥,現在給阿南姑娘送去嗎?” 朱聿恒將手中的藥膏塞進袖口,悶聲說:“不必了,你拿走吧。” 第二日天氣晴朗,是個干大事的好日子。 “今天這場戲,一定要好好演,非把楚元知的七寸給捏住不可!”在進州府大牢前,阿南叮囑朱聿恒道。 “楚元知的七寸,是拙巧閣?” “不,我覺得是他的妻兒。”阿南跟著獄卒往大牢里面走,一壁說,“不過他確實與拙巧閣關系匪淺。當年他在拙巧閣是五長老之一,司掌離火堂。楚家的火機關堪稱獨步天下,你昨晚也親身試過了,基本上,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那么,他為何又離開了拙巧閣,現在又和這幾起火災扯上關系呢?” “這就要看我們今天能從他口中得到些什么了。” 阿南腳步輕快,施施然進了獄卒打開的牢門,臉上依然掛著那不正經的笑容:“楚先生,我們來討債啦!” 正倚坐在墻角的楚元知,被她這一句喊得不知所措,訥訥直起身,盯著這個女煞星。 狹窄的囚室內僅鋪著一張破爛草席,墻角一個便桶,其余什么都沒有。朱聿恒瞄了瞄草席上隱約爬過的臭蟲跳蚤,在門口止住了腳步。 阿南寒暄問:“楚先生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楚元知苦澀道:“托姑娘的福,還行。” “那接下來,楚先生有什么打算呢?”阿南朝他微微一笑,道,“別說那個玉佩了,我們的命可值萬金,這位堂堂朝廷提督,昨夜差點死在你家中,你可知道自己什么罪嗎?” “你們既是官府中人,為何要設局來為難我一個小人物?楚家如今不過破屋幾間,廢人一個,有什么值得你們垂青的?” “楚先生過謙了,其實我們仰慕你已久。”獄卒殷勤搬來兩把椅子,阿南拉過一張坐下,坐姿散漫,“聽說楚先生十六歲便總領拙巧閣離火堂,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堂主呀。” 楚元知靠在墻角,身形一動不動,啞聲道:“那都是過往虛名,如今我只是個廢人,姑娘再不必提起了。” “廢?我看沒有啊。你這兩個月還做了幾樁大事呢。” 阿南這一句話,讓楚元知面露詫異,茫然看著他。 “四月初八,你家的絕學六極雷出現在順天,把紫禁城三大殿焚燒殆盡。”阿南滿意地看著他臉上浮現錯愕的神情,娓娓道,“還有呢,前幾日杭州驛站一場大火,燒死了京中來調查三大殿起火案的太監,而那位卞公公在臨死前,寫下了你們楚家的楚字。” 楚元知大驚,沖口而出:“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按照常理來推斷,我看很有可能。”阿南笑容得意,幾乎要翹個二郎腿,“你偷偷潛入京中,用六極雷焚燒了三大殿,然后發現卞公公一路追蹤到了杭州。于是你一不做二不休,縱火燒了驛站,讓發現了真相的卞公公死于火海,誰知天理昭昭,對方在臨死前留下了兇手名字,讓我們追尋到了你家——甚至在我們追兇到你家之時,你還利用家中機關,讓我等查案的人死傷無數,真是罪大惡極!” “絕無此事!”楚元知伸出自己顫抖不已的雙手,辯解道,“我為了離開拙巧閣,付出了自廢雙手的代價。姑娘你看我這樣的廢人,如何還能去順天、去驛站縱火殺人?” “是嗎?誰說手廢了就殺不了人?我看你昨晚殺我們的時候,下手倒是毫不留情啊。” 楚元知臉色灰敗,道:“昨夜確是我……我罪該萬死。我以為你們是拙巧閣派來尋麻煩的人……” “以為是,就下手如此狠辣,楚先生你真是干大事的人,不枉你們楚家先祖創立如此顯赫的家學,代代相傳。” “雷火兇險,戕害無數生靈,我家傳絕學六極雷,更是兇險至惡之法。此種惡法若能在我手上埋沒,也不失為世間一幸事。”說到此處,楚元知聲音低喑,語調卻帶著斬釘截鐵的狠勁,“所以,我寧可讓兒子去酒樓幫傭殺雞宰鴨,也不肯讓他知道我家這些東西,就是要讓這家學,斷在我這一代,永遠從這世上消失!” 阿南聽他發這狠話,非但不動容,反而抖了抖手中的案卷,噗嗤笑出聲來:“行啊,那就如楚先生你所愿,我好好跟你算一算吧。楚先生,你在家中私設殺陣,危害微服私訪的朝廷重臣,按律……” 說到這兒,阿南回頭問站在牢門外的朱聿恒:“哎,阿言,按律該如何判決呀?” 朱聿恒淡淡道:“按本朝律令,刺殺朝廷官員,不論官階大小,一律視為謀逆犯上。首惡斬首,親族流放千里之外,妻子兒女一律充作官奴。” 他聲音不大,語調也平緩,但入了楚元知耳中,他臉上頓時灰青一片,原本委頓的身軀,陡然間筆直僵坐。 阿南嘖嘖嘆道:“好慘呢,楚先生你要斬首示眾,你家還有親戚嗎?要流放千里,還有你的妻子,恐怕要進教坊司了。還有你兒子也難以幸免呀,小小年紀就淪落下九流。我看小北長得挺可人的,將來可不要成別人的玩物,孌童嬖幸什么的呀……” 楚元知死死盯著她,他的臉上蒙著一層死色,目光卻似在噴火。 阿南站起身,輕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笑道:“楚先生,恭喜你心愿得成了。你的家傳絕學這下肯定是要斷了,畢竟你全家都完了呢。” 第40章 人生朝露(2) 出了牢房,阿南鉆到旁邊獄卒們休息的屋子,眉飛色舞地問朱聿恒:“怎么樣,我是不是超兇超惡的?楚元知是不是被我們徹底唬住了?” 朱聿恒無語瞄了她一眼,將目光轉向外面,壓低聲音道:“噤聲,我讓他們把楚夫人帶來了。” 腳步聲響,似乎比昨晚更枯瘦的楚夫人,跟著獄卒進來了,隨即,便是凄厲的一聲“元知!” 阿南這八卦性格,聽到楚夫人哀凄的叫聲,忙出了房門,湊到門上鐵柵欄偷看。 對她這種鬼鬼祟祟的行為,朱聿恒投以鄙視的眼神,然后用腳尖給她撥了張凳子,示意她坐下光明正大地聽。 只見楚元知哀苦地捧著妻子的臉,聲音喑澀:“璧兒,你……你還好嗎?” 楚夫人竭力“嗯”了一聲,又問:“你呢?” 楚元知卻沒回答,只用那雙顫抖的手抓住妻子的手,從喉口拼命擠出幾個字:“北淮……北淮呢?” 楚夫人身體一僵,別開了頭,哽咽道:“他,他今天酒樓忙,就沒來……” 楚元知的聲音陡然提高:“不可能!北淮是不是出事了!” 楚夫人掩面痛哭,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楚元知死死按住了肩膀。 她避無可避,只能氣息急促道:“早上……北淮要和我一起來的,可我們剛出門,他就被、被一群官兵帶上了車,我怎么追也追不上,至今連他去哪兒了也不知道……” 楚元知悵然長嘆,那嘆息聲卻已經不再有悲苦凄涼,只剩下空蕩的絕望。 他顫抖地輕撫妻子的面容,抹去她那被火燒毀的面容上的淚痕,眼中含淚,口中只低低念叨著:“對不住,是我害了你們,我……我是個罪人……” 屋內這么凄涼悲慘,屋外阿南這個始作俑者有些聽不下去了:“讓他們先哭著,我去外面轉一圈,給楚元知一點時間,看他會不會想通點。” 出了大牢,到了街口,盡是熙熙攘攘做買賣的人群。 阿南挑了兩斤桃子,拿了一個剝著,剛剛風發的意氣便有點低沉下來:“萍娘去世前,還想著要幫大哥賣桃子,不知道阿晏幫她在驛站賣掉了多少呢……” “兩擔。”朱聿恒隨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