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第六十七章 前塵永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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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至尾聲,應飛揚、謝靈煙、楚頌皆已竭盡所能,各自搏命。 而趙雅更是不怕搏命,因為她的命最輕,最賤,最可隨意輕拋! 于是,她手捻孔雀指,三千光華乍現,恢弘浩力耀世而出,竟是—— “孔雀明王咒!” 眼見公子翎絕學竟在趙雅手中現世,謝靈煙和楚頌心中驚起萬丈波瀾。 但未有片刻思考的空暇,伴隨著一陣宛若孔雀嘶鳴的凄厲破風聲,一股爆炸性的力量從趙雅體內磅礴肆虐而出,璀璨耀目,無可抵御,周遭十丈盡成瘡痍! 連昏睡的秦風也被波及,被余勁挾裹著狠狠撞到了墻角。 而謝靈煙和楚頌已近趙雅身側,更是首當其沖,二女氣血狂涌,百骸欲裂,如風中落葉般被這雄勁擊飛,連維持身形都做不到,重重跌落在地。 眼見已近油盡燈枯的趙雅竟再出奇招,一招之內,讓謝靈煙、楚頌潰敗。楚頌本就有毒在身,此時被激出一口腥濃毒血,心中更是惶急,趙雅竟已借著進化完全的母蠱吸取了公子翎足夠多的記憶,拼湊除了孔雀明王咒的用法! 楚頌開始明白,為什么谷玄牝也會對自己研發出的母蠱心存忌憚,若放任母蠱的宿主這般無止盡的吸收他人記憶,獲取他人功法,那她將進化成一個不可遏制的怪物。 可那已經是后話了,此時真正讓她惶急的是,“雅姐,你的功體不足以支撐孔雀明王咒,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趙雅之所以沒有乘勝追擊,是因為強行使出孔雀明王咒這種超過她極限的絕學,已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此時的她跪倒在地,劇烈的咳血,可抹干血跡,冷漠目光又從垂下的黑發后透出,“你覺得,我在乎嗎?” 楚頌話語滯住,似也被趙雅的瘋狂浸染,是啊,一個已經一無所有的妖,還需要在乎什么? 她開始意識到那個一直回避的事實,她以為只要制住趙雅,事情便能有轉機,但恐怕真正的結局是除非趙雅徹底咽氣,否則,不死不休。 而與此同時,因未受毒素影響,謝靈煙傷勢較楚頌略輕,一口血幾欲嘔出,卻又想到什么似得眼睛一亮,生生將血咽下后,傳聲問向楚頌,“楚姑娘,蠱蟲之間上下克制,是否說公子體內若有了寄身蠱,那他體內子蠱便會被逼走?” 楚頌正在抉擇之際,聞言只本能的點了點頭,等回神過來,心頭更不明所以,不知謝靈煙為何有此一問。理論上確實如此,可事到如今,哪里再找一只寄身蠱? “這樣啊……”謝靈煙微微一怔,隨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展顏一笑,道:“我有辦法了!” 說著竟強撐著起身,撇下趙雅不管,向應飛揚和公子翎交戰處掠去。 “又想扮作謝安平?妄想!”趙雅未聽到謝靈煙方才傳給楚頌的密語,只道謝靈煙又想故技重施,再扮成謝安平來干擾甚至cao縱公子翎,如何能讓她走脫?她面露猙獰之色,掙扎著欲站起身子攔阻。 謝靈煙聞言,竟輕輕駐足。不知是否錯覺,趙雅感覺謝靈煙的氣韻整個變了,在此之前,她就像一個結,愁眉不展,整個人擰巴成一團。 可就在剛才,她好像揮動慧劍,將那結斬開了,整個人都截然不同了。她側目看向掙扎著起身的趙雅,語氣平靜卻又格外認真,好像在敘說著自己的決心,道:“我只做謝靈煙,不做任何人的影子!” 說罷,謝靈煙再不停留,只給趙雅留了個遙不可及的背影。 可那平靜的眼神、堅定的話語,卻像是嘲諷一般刺痛了趙雅,一瞬間,趙雅覺得她又墜入了深不見底的萬尸坑中,而謝靈煙,成了她必須仰視的存在。 “給我,留下!”痛苦和嫉恨,讓趙雅的面容扭曲,她真氣再催,要留謝靈煙與她一道沉淪! 霎時三千青絲倒飛,周身黑氣繚繞,恍若燃起幽冥之火,正是孔雀幽冥印呼之欲出! 以她如今殘破的身軀,無法連續催發孔雀明王咒,但施展幽冥印卻可抵消先前明王咒的反噬。 趙雅撐地而起,體內真元瘋狂運轉,而腦中,公子翎的記憶碎片被組合拼湊,幽冥印的用法已然成形。 可就在極招將出之際,一道訊息亦隨著記憶碎片的拼湊,出現在趙雅腦識。 趙雅如遭電擊,呆呆怔住,體內孔雀幽冥印氣勁瞬間潰散失控,在經脈中狂走,可她卻恍若沒有感受到經脈撕裂的痛苦,只無力的又坐倒在地。 “啪!”淚水斷線般,不斷滴落在她手背, 她舉手捂住面,仰頭不讓淚水再留下,指縫間卻滲出她嗚咽的聲音。 “原來……你早就猜到了……” -=- 謝靈煙不知身后變故,已掠至應飛揚與孔雀公子的戰團,見應飛揚陷危,立時挺劍支援。 應飛揚正當支拙之際,忽見一柄寒劍側旁而來,替他分攤公子翎的攻勢,應飛揚壓力頓減,將早已散亂的劍法調回正軌后,又語帶愧意的對來人道:“師姐,抱歉!” 謝靈煙一怔,她沒想到應飛揚會對她道歉,在她看來,是她實力不濟,枉費了應飛揚拼死爭取來的時間,卻仍沒能制住趙雅,應該是她向應飛揚道歉才對。 可她卻偏又能明白應飛揚的意思! 這家伙既然說了要擋下公子翎,又沒再后面加上期限。 那他便是說,除非謝靈煙和楚頌制住了趙雅,解除了山莊危機,否則至死方休。 而如今他無力再攔阻公子翎,反而要靠謝靈煙援手才能撿回性命。 那他便是失約。 哪怕他拖住公子翎的時間已比預期的多得多得多。 哪怕根源是她和楚頌費時良久,卻聯手也未能擊敗傷痕累累的趙雅。 但沒做到就是沒做到,所以他向謝靈煙道歉。 謝靈煙又笑了,她這師弟真是沒變,即便已歷經世情磨煉,人間風霜,本質仍是一個執拗到極點的劍呆子。 于是她道:“知錯了是吧?我有辦法讓公子恢復,幫我制造個近他身的機會就原諒你。” 應飛揚眼睛一亮,追問道:“什么辦法?” 謝靈煙卻道:“沒空細說了,先說能不能做到?” 應飛揚沉默一瞬,隨之雙目精芒綻放,斬釘截鐵道:“我能!” 公子翎攻勢連綿無盡,不會給他們猶豫的時間,應飛揚既允諾出口,當即弓步沉腰,斜劍指地,整個人如崩滿的弓弦蓄勢待發。 心知機會唯一,應飛揚不再刻意壓制體內新生的真氣,不受桎梏的玉虛納神真氣如開閘放水,自丹田激涌而出,脫胎換骨的全新真氣,一瞬間便將劍意催升至前所未有的境地! 地面沙塵石屑被層層提升的劍意激得失重漂浮,連墓xue穹頂也不堪承受,裂開蛛網般的裂紋。 眼見招式未出,便有如此威勢,謝靈煙知曉接下來定是動若雷霆,隨即搶先上前,替應飛揚牽制公子翎,讓他能將劍勢積蓄到極致。 但甫接公子翎攻勢,謝靈煙便感如山崩岳摧的壓力傾軋而來,只第二招,便已潰不成軍,被公子翎信手一掌擊得倒退十數步。 盡管同樣的感嘆今天已發出了很多次,但此時謝靈煙仍克制不住的感嘆,她的師弟修為到底是到了什么境地,才能與這種強橫到不可理喻的高手糾纏這么久! 好在不需她再接第三招,只聞一聲炸響,而后劍意隨行,謝靈煙只覺一陣刮臉生疼的銳風從側旁呼嘯而去,便見應飛揚已如離弦之箭,提劍向公子翎而去! 人未至,至極的劍意已侵襲而來,公子翎感受到誰才是真正的威脅,舍去謝靈煙不管,瘋狂面容上竟首現凝重之色, 但見公子翎足下一踩,立時地裂一線,無數巨大的黑色雀羽如犬牙地刺一般,交錯破地而出,攜摧枯拉朽之勢源源不斷向前蔓延,直襲應飛揚。 攻如矢鋒箭羽,一往無前。守如巒嶂千重,阻斷關山。雖是無招無式,但經公子翎使出,卻是攻守兼備的一擊。 而應飛揚也同時出劍! 星紀劍光華乍現,發出龍吟虎嘯的劍鳴。 而風從虎云從龍,龍吟虎嘯中,風云激涌而生,化作漫天席地的凌厲劍氣,正是破風斬云劍法初式——劍起風云! 劍光絞向眼前黑羽,風云瞬息涌動,妙至巔毫的一擊,讓第一層雀羽屏障應聲而破!而應飛揚足下步伐不停,手中劍式莫定,一步一揮劍,一步一變式。 風起云涌、風急云亂、風輕云淡、風卷殘云……短短一瞬,破風斬云劍法二十四式行云流水般在應飛揚手中次第顯現,每一招都如羚羊拐角,渾然天成,展露出的是前所未有的劍境。 劍招轉瞬即變,劍意彌久不散,應飛揚經行之處,每一招都留下一道揮劍殘影,恍若劍招有靈,不忍消散,要將這驚艷的一劍雋永留痕。 而劍光所指,所向披靡,層層屏障盡破開,在漫天飛羽破碎中,直向孔雀真顏! 但雀羽散盡,逼命殺掌卻久待多時。公子翎單掌擎天,cao九幽于翻手,納玄冥于掌控,無邊寂滅肅殺之氣匯聚,隨之揮手一擊,鬼愁神慘,天地嚎哭間,幽冥氣勁駭世而出! 沒有人能與公子翎比快,但應飛揚卻想一試! 他劍式一斂,宛若為一段完美的樂章做下最后曲終收撥。 一任風云多變幻,只留頃刻記經年。 霎時,漫天尚未消散的劍影留痕如受吸引,身影重疊于應飛揚之身,而各式迥然的劍意被收歸這一劍之中,一式之間,納盡風云,正是—— “不知頃刻風云改”! 不避不閃的一人一妖,不退不搖的一劍一掌,決定了勝負生死,盡在一息一瞬! 白亮劍光,漆黑掌氣奪盡風采,一瞬之間,墓室之中萬物失色,似只存黑與白的極致。 而下一瞬,黑白分明,勝負顯現! 應飛揚整個身子以比沖上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狠狠砸在墻壁上,轟然一聲,墓室震蕩得秫秫的落著砂石,應飛揚在壁上砸出一個丈許深坑,整個人都陷身其中,頹然駐劍跪倒在地。 而公子翎長身而立,八風不動,只胸前多了一道寸許劍傷,緩緩透著血跡。 盡奪風云的一招,竟造成了一道寸許的傷痕。 以招換招,毫無取巧的對攻中,竟能傷到當世妖王,這一劍足可彪炳,天下強者之列,已有應飛揚的名號! 但,也只造成了一道寸許傷痕! 或許,傷到公子翎的身軀,在常人眼中或許是值得夸耀的豐功偉績,但卻根本無法改變眼前絕望局面,這點劍傷,根本無法影響公子翎的行動,更遑論替謝靈煙制造近身的機會? 但謝靈煙動了! 恍若輕煙流云,謝靈煙足下一點,義無反顧的向公子翎掠去。 她甚至已將劍收起,縱飛同時雙手變化,結著不知名法印,這是全然不做任何防備的姿態,此時公子翎只要信手一擊,便能取她性命。 可她相信應飛揚,應飛揚說能替她制造近身的機會,他便一定做得到! 這種信任,讓謝靈煙足下不停,轉眼已到公子翎身前兩丈,這是最危險的距離! 公子翎記憶此時已流逝的七七八八,身上傷痕更激起他的兇性,謝靈煙那張與亡妻相似的面容已無法讓他區別對待,感應到有人接近,便見公子翎翻手一掌,毫不留情的印向謝靈煙的白凈額頭。 謝靈煙黑發被掌風激得獵獵后飛,卻不做任何躲閃,哪怕下一瞬就頭破血流,也直迎殺掌而上。 時間宛若定格,短短一瞬,被拉得無限長…… 而應飛揚擦拭著唇角的血液,握拳胸前,做了一個虛捏的動作。 “嗤!” 一聲沉悶爆響,卻是在公子翎體內發出! 公子翎竟如受重擊,口角滲出一絲血跡,身形也隨之踉蹌。 “成功了!” 沒有人知曉方才那一招對攻,是多驚心動魄的博弈,除了應飛揚。 他體內玉虛納神真氣煥然新生,要將“不服教化”的孔雀幽冥、明王雙氣排斥出體外,應飛揚強留不得,便反其道而行之,用盡孔雀雙氣最后價值。 公子翎掌中纏繞幽冥之氣擊來,應飛揚便將體內孔雀明王咒的氣勁自胸膛斥出,孔雀雙氣彼此相克,明王咒可以最大程度的化消幽冥印,減輕公子翎這一擊的威力。 雖然應飛揚仍在這一擊下斷了不知幾根肋骨,方才還磅礴新生的真氣被擊得七零八落,偃旗息鼓般縮回丹田之內。但總算心脈未被震斷,僥幸撿回一條性命。 而原本公子翎送他的孔雀幽冥印的氣勁,則被他借著剛才那一劍,“還”回了公子翎體內。 應飛揚自不是好借好還的主,同樣是因為幽冥、明王雙氣相生相克,公子翎體內雙氣一直保持一種均衡狀態,應飛揚此時將幽冥氣勁還回,雖然還回的氣勁與公子翎渾厚妖元比,不過是一絲一縷,但也確實打破了這雙氣的均衡狀態。 若是平常狀態下的公子翎,維持平衡自然不是難事,甚至公子翎能故意駕馭這種失衡,來使雙氣互相競逐,層層拔高。 但此時的公子翎,記憶零落的七七八八,御使真氣全靠本能,如何能使出這般精細的cao作?一瞬間的失衡,引起雙氣在體內激烈沖突、彼此互噬,雖只是一道淺淺傷痕,但從傷痕中滲入的氣勁,卻已引動公子翎內傷! 借助幽冥、明王雙氣相生相克特質,因勢利導的將體內雙氣化用,一者為盾減輕傷害,一者為矛摧堅破敵,應飛揚豁盡一切,賭注一擊,終對公子翎造成實質的傷害。 雖然應飛揚傷得更沉更重,此時經脈欲裂,全身幾乎散架一般,全靠長劍支撐才沒有倒下。 現在,只需公子翎稍稍壓下內傷,便能隨手一擊,取他性命。 但應飛揚依然選擇了與公子翎以傷換傷,正如謝靈煙相信他,他也愿意相信謝靈煙,與其負隅頑抗,等待一個必敗的結局,不如賭注一招,去給謝靈煙制造機會。 而這次,他做到了! 雖然,他很快就后悔了…… 公子翎內傷爆發,身形一滯,殺掌勁力頓時消散無形,而謝靈煙抓住這一瞬之間,轉眼欺身公子翎近前。 她的師尊商影號稱“劍中圣手”,所修乃是丹劍一道,除了劍術非凡外,還擅長以丹藥催升功力,提高劍境。 為了防止連番苦戰丹藥耗盡的局面,商影曾創了一門“凝血成丹”的法門,當服了大量丹藥之后,藥效即使過去,可全身血液中一時間仍會有藥力殘留。使用此凝血成丹之法,便可以人體為爐,將血液中未消散的藥力在舌尖再度凝結匯聚,精煉成血丹重新吞飲,以此來榨取剩余藥力,提升續戰能力。 而謝靈煙此時施展的便是這一法門,先前為了驅散她體內母蠱,有三只寄身蠱的精血被注入她血液內,而根據蠱蟲間上克下的天性,體內若有了寄身蠱,下一級的子蠱便會望風而逃。 謝靈煙已將散逸在體內的三只寄身蠱精血重新凝結煉化,雖煉化過程中必有損耗,但用體內三只寄身蠱精血殘余凝練出一只的血量,倒也堪堪夠用,而近身同時,術訣亦完成,謝靈煙能感受到她的功體自發運轉,催動著血液中的精華向舌尖處匯聚。 于是,謝靈煙伸出雙手,將公子翎環腰抱住,跨越了千難萬險,終于與他親密相擁。 【看書領紅包】關注公..眾號,看書抽最高888現金紅包! 隔絕生死的墓xue,阻斷世事人倫,這一瞬,相擁的男女宛若遠離塵囂的一對璧人。 謝靈煙體內冰羽玄月功運轉,寒氣四溢而出,似要將時光凍結,將這一瞬留作永恒。 但時光從來只留恨,不留痕。 眼下卻絕非你儂我儂的時候,謝靈煙更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所以看到謝靈煙此舉,應飛揚方才一招功成的放松感頓時煙消云散,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般抱住公子翎,并不能限制住他的行動,只會讓謝靈煙背后空門大開。 公子翎很快便能恢復過來,隨后只需反手一掌,她便將香消玉殞! 他不知道謝靈煙想做什么,可他現在意識到,謝靈煙只讓他幫著制造接近公子翎的機會,是因為她根本沒打算活著回去! 她是存了必死之心! 應飛揚想攔阻,想救人,但所隔短短的距離,卻如天涯海角,只能遠遠看著悲劇發生。 與此同時,公子翎混亂的內息亦被壓制平復,謝靈煙雖在擁抱時以寒氣封鎖公子翎氣脈,但在磅礴妖元碾壓下,如大江破冰,將封鎖的寒氣盡數沖開。 而無處宣泄的力量,化作反手一掌,重重擊在了謝靈煙毫無防備的后心! 心臟受到重擊,謝靈煙只覺全身的血液往上激涌,五臟六腑都要從口中嘔出,但這在她計算之中。 向上激沖的血液,加速了蠱蟲精血的凝聚,她咬破舌尖,舌尖上觸感告訴她,血丹已然成形。 于是,她用盡一生的力氣和勇氣,向公子翎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