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蓋棺定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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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方才魚伯符諸人的應對,應飛揚心中已有察覺,知曉此間劍意定是雄沉,但此刻親身體會,才知劍意猶遠在事前預料之上。 對聯雖近在咫尺,卻又有遠在天邊,高高在上之感,好似有一道聳立峻拔的山巒拔地而起,穿霄破云,帶著凌越天下的威嚴,巨神一般橫亙眼前。 而對聯就在山巒頂端,承天接地之處,如封禪泰山的皇旨,等待萬人朝拜,若要接近它,便需低下頭顱,帶著面君朝圣的虔誠,從山腳一步一跪拜的慢慢登階。 皇者威嚴,劍者氣度,雜然一體,又渾然合一,感受此等劍意,應飛揚心中才知,劍皇之名,當真非等閑得來。但劍者傲骨,遇強則強,豈容曲折?應飛揚身形挺立,氣態軒昂,一步踏出,直纓其鋒。 或許是受到挑釁,或許是感應飛揚劍心,無數劍氣凝聚而生,帶著磅礴氣流席卷而來,若說那劍意是如山雄峻,這劍氣就是如海深沉,劍氣無休無止,連綿不絕,正如海浪洶涌,一浪接過一浪,一浪強過一浪,而比rou眼可見的狂浪更可怕的,是海底深處暗藏的無數暗流,應飛揚稍有不慎,便將踏入劍氣漩渦。 劍意壓在心頭,劍氣呼嘯在外,內外交逼之下,應飛揚不屈反伸,長劍揮舞,分化百多道劍影,灑向四面八方,劍鋒似云霧輕盈,又似山岳厚重,妙不可言的把握輕重之間的衡點。破風斬云劍訣中的“云霧繚繞”,加上玄武不動劍訣的“不動如山”,兩種截然不同的守式被同時使出,竟是巔峰妙絕的契合,云霧繚繞以柔勁化消劍氣之威,再由山岳雄勁將余力硬抗下,劍氣再猛,也不露絲毫破綻。 見他在劍皇劍氣下,仍能守得如此嚴密,圍觀修行者紛紛面露驚異,心中起疑,“這般年歲,竟然能支撐到這種地步,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物?” 然遇強則強的非止應飛揚一個,聯上散出的劍氣亦是逐漸攀升,越趨越烈,山岳再強,也擋不住潮浪逐漸侵蝕,一浪接一浪的劍氣下。不動如山的劍式開始瓦解,應飛揚漸漸不支。 “劍皇劍威,果然非比尋常,只我一人,實在差之遠矣!”領教的目的已經達成,應飛揚坦率的自承不足,身形再動,又踏出一步。 “但既然是以二敵一,晚輩豈能辜負李道長厚望。”這一步,正與李含光方才留下的腳印重合! 霎時間,地上李含光所留下的腳印同時泛出淡淡仙氣,微微熒光,氣機串通合一,連成一線。“這是符,循跡引龍符!”在場不乏高士,此時高聲喊出,但看那些腳印看似散落無章,實則錯落有致,眾人才知李含光竟是以腳為筆,在地上印出一道“循跡引龍符”。 循跡引龍符本只是追蹤導向的符咒,用在此處,卻成了指引前進的燈塔,但見腳印活了過來,若一條條小魚在地板上游動,不斷變化方位。而應飛揚早有預料一般,踏著腳印,一步步前行。 依循而走,應飛揚壓力驟輕,每一步都是批亢搗虛,恰走在劍氣由盛轉衰的那個節點。 “功成不必在我,掌門之職,在于替后人開辟道路。”李含光方才所說的言語有浮現在應飛揚腦海,應飛揚方才便察覺李含光話中有話,一試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李含光自知靠自己未必能功成,所以方才只是為他做試探,替他導引出路途。 若劍意是難以攀越的山岳,這足印便是藏在雜草深處,不為人知的登山捷徑,若劍氣是潮流,這足印便是渡海的船舟,帶著他避開肆虐的狂浪,避開海面下的暗流。應飛揚順著足印,踩了九宮八卦七星六合之位,終于有驚無險的來到對聯前。 而至此前路已斷,卻仍余難題等待他自己開拓,聯上氣機已滿,再無插針之地,若不設法破解,終也是徒勞無功。 應飛揚身形驟然一停,頗有余暇的盯視前頭對聯,“寫經典,傳道法,立言立德,百年步履合乎道。”上聯從道界掌門師表的角度贊譽司馬承禎一生,倒是極為妥帖。 心有所想,司馬承禎相貌似是躍然于眼前,應飛揚對著面前不存在的虛影,暗道:“你如是,李含光道長亦如是,身居掌門之位,便是為后人行進掃清障礙,除此之外,生死,對錯,毀譽,種種皆不足掛礙,這便是你們的道路嗎?應飛揚雖與你道不相同,但今次,敬你在天之靈!” 但見應飛揚劍尖輕抖,卻帶出一股寂寥哀戚的劍意,迅快無比地劃了幾畫。 極快的劍速之下,劍尖上的濃墨被抖出,一時凝結在空中,而應飛揚沉喝一聲,劍氣催動,那抹墨跡竟是直朝掛于柱上的白紙飛去。 墨塊發力撞上,墨汁卻不見一絲飛濺,眾人眼前一花,聯上之字已被補全,但看清之后,更是滿堂驚坐,齊聲喝彩! 應飛揚所題的非是“劍”字,而是順著李含光那歪斜的一豎,將字改成了一個“斂”字! “寫經典,傳道法,立言立德,百年步履合乎道;謫紅塵,超碧落,忘情忘我,一生功名歸于斂。”一字之別,意境全改,在在場文人眼中,但非但平仄完美,連寓意也更為貼切,更符合司馬承禎一生經歷。 但在修行人眼中,看到的又是另一番光景,最初,缺字聯如同一把利劍,雖仍缺一字,但卻已是鋒芒畢露,震懾四座。 李含光妙筆天成,補出了半個字,字意與前聯格格不入,卻是不爭而爭,固守一方。但同時也因此,讓聯上氣機滿盈,難以再添半筆。 可應飛揚這半字,卻是如劍鞘一般,將所有鋒芒,所有氣機一一收斂,重歸鞘中。劍意,符意,截然不同的字意在這一個“斂”字下,竟再度變回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而字上鋒芒全消,只余一股不勝唏噓的寂寥之意。 應飛揚一字補出,心中也陡然一輕,先前因理念詫異,對司馬承禎心生芥蒂,一直難以釋懷,如今隨之這個“斂”字,心中芥蒂也盡數被收斂,斯人已隨黃鶴去,是非對錯,皆入墳冢,又何必一直掛縈心中呢? “百年步履,一生功名,也不過歸于黃土斂埋,補得好,補得好!”劍皇越蒼穹起身贊道。應飛揚能將他字上劍意收斂,絕非是因為其劍道修為能抵消越蒼穹劍意,其實是多虧了李含光那毫無劍意的半字起了“隔閡帶”作用,但饒是如此,應飛揚能以淺薄的根基,解開劍皇所留難題,其對劍意的把握,也足稱超凡脫俗。 “小輩,你叫什么名字?”越蒼穹目光如劍,直視應飛揚道。 劍皇目光之下,所產生的劍意猶在方才對聯之上,應飛揚身子退了半步,不卑不亢道:“晚輩應飛揚,見過劍皇前輩!為讓平仄更為妥帖,擅自修改劍皇一字,還請劍皇莫怪。” 越蒼穹劍眉一挑,面上玩味之意,應飛揚方才退了半步,正是避其鋒芒,輕描淡寫間化解越蒼穹的壓迫之力,但卻仍不止于此,他的退,是退而圖進,蓄力無窮,寓守于攻的退!修為相差不知凡幾,應飛揚卻仍將自己擺在與越蒼穹相同的層級,隨時準備反擊。 “你便是應飛揚,早就聽說過你,沒想到見面更勝聞名,我那外甥任九霄敗給你,倒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