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俊秀的郎君著一襲紅衣，蹁躚踏來?。他白凈的頰上滿是殷赤血色，一雙凜冽鳳眸也被血?dú)庹樟粒N(yùn)含暗紅底色，仿佛茹毛飲血的野獸。

    沈香被謝青嚇了一跳，再看他肩上扛著一頭足足兩百多?斤的山豬，似是明白了什么。

    昨夜吃酒夜宴，席間?，孫晉聊起地方趣事，說金垌縣的一家獵戶求親沒錢財(cái)準(zhǔn)備聘禮，去山上獵了一頭兇猛的野豬回來?，給老丈人添彩。山豬rou多?貴重，百斤rou賣出?去，娶個(gè)媳婦是盡夠了。獵戶驍勇殺山豬一事，一時(shí)成?為美談，婚后，他果真待小?娘子?溫存，是個(gè)極好的女婿。

    沈香嘴角一抽，心想?：夫君不會(huì)是想?在干爹面前證明自己，這才上山打了獵吧……

    而看著赤手空拳打死山豬，且歸府邀功請(qǐng)賞的女婿，孫家老夫婦驟然沉默了。

    良久，孫晉艱澀問出?一句：“賢婿……一貫如?此英武嗎？”

    沈香哈哈干笑：“是啊。”

    孫嬸娘忽然擔(dān)憂起沈香的身子?骨來?，有這么精力?旺盛的郎婿，女兒家豈不是要?吃很多?苦頭？

    她拍了拍沈香的手，嘆息：“小?香辛苦了。”

    沈香溫文笑納干娘的寬慰，心道：不辛苦，命苦。

    金垌縣年節(jié)有吃山豬宴的習(xí)慣，每每年節(jié)，豬rou的價(jià)格便水漲船高。因這只飛來?橫豬，孫家都?不必出?門?采買豬rou了。

    他們還送了張主簿以及衙門?衙役幾十?斤rou。

    縣令出?手大方，大家伙兒都?受寵若驚。張主簿問：“豬rou要?不少錢吧？我看rou行近日又漲了幾文錢，真黑吶。”

    孫晉訕訕一笑：“還成?。畢竟年后咱們就難能再見了，僚友們都?吃頓好的吧。”

    “唉，也是。今后再見，恐怕就是我上京述職之時(shí)了，孫明府，您往后入了京，一切小?心啊。”

    “我會(huì)的。張主簿，這些年也多?謝你從旁佐事，本官在京中盼著你有朝一日升遷，咱們?cè)偬幰谎霉彩隆！?/br>
    “一定！”

    兩人想?起了離別的傷心事，又和孫嬸娘要?了兩壺酒與魚干碟子?，湊一塊兒追憶過往去了。

    孫嬸娘擔(dān)心丈夫喝多?，又?jǐn)r不得老朋友談天，只得不滿地?zé)崃司疲H自送去隔壁飯廳里頭。

    謝青和沈香在旁邊幫忙孫嬸娘灶房里的活計(jì)，聽到孫晉和張主簿的談話。

    謝青抿唇，小?聲問了沈香一句：“岳父是不喜我獵來?的這一頭山豬么？他為何不說豬rou是女婿進(jìn)獻(xiàn)的，偏要?在外搪塞，說是rou行買的？若岳父不喜……為夫可再去尋一頭皮rou緊實(shí)的，送到孫府上。”

    謝青想?起昨日尋山豬匆忙，隨意盯上一只便下了手。的確沒有考慮太多?旁的事，教?小?香失了顏面，是他疏忽了。

    沈香聽到這話，手上的碗筷撲通落入水缸里。

    要?是讓謝青再上一回山打獵……

    謝青出?動(dòng)，再加上一個(gè)喜歡跟著尊長(zhǎng)發(fā)瘋的阿景，與隨時(shí)隨地要?和謝家臣比拼的小?舟……很好，三瘋出?戰(zhàn)，尸橫遍野，半邊山都?能血染殘陽。恐怕他們歸家時(shí)，闔府都?要?被鮮血淋漓的飛禽走獸塞滿了。

    一想?到這個(gè)血-糊糊的畫面，沈香就頭疼欲裂。

    她扶額，緩和了一下情緒：“不必了，夫君。”

    “真的嗎？”

    謝青猶豫不決，他凡事都?愛做到最?好。

    沈香拉住他，鄭重其事地道：“干爹沒有不喜歡，只是覺得夫君太能干了。他怕外人眼紅孫家招來?了這么好的女婿，年關(guān)鬧不快，這才謙遜了些。您知道的，像您這樣?能文能武的郎婿太少見了，光是這頭獵來?的山豬就讓鄰里追問rou行了，再來?一頭，那還得了？”

    最?要?緊的是：文臣職事的謝青能徒手能打死一只山豬……這種事說出?去，也有點(diǎn)不好聽吧。他還是當(dāng)她柔心弱骨的倜儻小?郎君好了。

    得到小?妻子?的夸贊，謝青心情頗好。

    他一派文雅的姿容，小?心抬袖掩唇，羞赧一笑：“小?香喜歡便好。”

    看，漂亮夫君還是很好哄的。

    第79章

    據(jù)大寧朝的《假寧令》所說——年節(jié)給假七天, 自臨近除夕的三天到元日后三天。

    大街小巷揚(yáng)起各式各樣的錦綢幡子，以絢麗顏色迎接新年。不少店家?還會(huì)在除夕前推出?新菜, 以撒暫這種“先惠后利”的方式, 分給諸位食客嘗嘗鮮，若覺得葷食、酒品口?味不錯(cuò)，便可入店家?購買成?品, 帶回家?中供除夕夜團(tuán)圓飯時(shí)?品嘗。

    沈香跟謝青上街采買年貨的時(shí)?候就?嘗過玲瓏齋里分食的山煮羊, 羊rou連同杏仁一塊兒用?小甕燉煮，軟爛清淡，吃起來?很爽口?。沈香吃了覺得好?，要了一碗羊rou。

    正好?入冬，店家?聰明，在食盒里裝滿了壓實(shí)的雪, 繼而放上羊rou碗子保鮮。這樣冰凍，置個(gè)兩天, 羊rou都不會(huì)爛, 正好?能?當(dāng)除夕夜上桌的硬菜。

    除了羊rou, 沈香還買了酥黃獨(dú)。

    謝青沒見過這樣式的吃食，笑說：“一股子紫芋味。”

    “夫君鼻子真靈。”沈香狡黠地道，“就?是用?煮熟了的紫芋，再沾上碾碎的胡桃粉、芝麻碎以及崖蜜混的面衣, 放油鍋?zhàn)永镎ǔ?的芋頭小餅。吃起來?油味大, 卻很軟糯香甜, 我?前些日子常買，您要不要嘗嘗？”

    謝青對(duì)甜食不感興趣, 搖了搖頭：“不必了。”

    知他不喜，沈香壞心又起, 故意高舉起油紙包住的酥黃獨(dú)，遞到謝青唇邊：“您好?歹賣我?個(gè)面子，嘗一口?嘛！”

    “大庭廣眾，這般不好?。”謝青頗有?幾分為難。

    沈香眨眨眼，沒想到夫君很在意儀容，竟不愿當(dāng)街吃食。

    謝青不想，那她更要逼迫了，誰讓她偏好?勉強(qiáng)夫君呢？

    不過，沈香好?歹給謝青留了那么一丁點(diǎn)面子，她拉他到昏暗的巷子，再一次送上甜餅：“此?處無人，可合您心意了？”

    謝青微笑，纖長(zhǎng)指節(jié)扣上沈香的腕骨，高抬起炸芋餅。

    明明湊到唇邊了，就?是不咬。

    郎君刁鉆，稍一偏頭，吻上了沈香的唇。

    “轟隆——”沈香的腦顱里百種煙花爆竹炸開。

    等、等等！這算什么？！

    趁沈香錯(cuò)愕，謝青輕巧撬開牙關(guān)，舔咬了一回丁香小舌。

    到底是白日，謝青只淺吻了一下，很快離遠(yuǎn)了沈香。

    “居家?時(shí)?，我?任小香予取予求；在外，還望小香顧及為夫顏面，不要強(qiáng)人所難。”謝青像一只老狐貍，笑得眉眼彎彎，“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俊秀的郎君難為情地側(cè)目，鳳眸清冷，指腹輕擦過薄涼唇瓣。明明是行-兇者，卻偏偏做足了惹人憐愛的撩人姿容，勾人神魂。

    “分明是夫君在詐我?……”

    沈香內(nèi)心流淚。姜還是老的辣！

    她被?擺了一道，再不敢同謝青叫囂了。

    除夕前夜，謝青同孫晉閑談公事，心情不錯(cuò)，多飲了幾杯屠蘇酒。

    他興致好?，苦的便是沈香。昏昏欲睡的小娘子被?晚歸的夫君擁住，郎君軟磨硬泡摧折，在昏昏欲睡的情況下，沈香也被?謝青折騰了大半夜。

    想起來?真是羞惱……隔天沈香直接睡過了頭，到傍晚時(shí)?分才睡眼惺忪睜開眼，有?了一絲清醒。

    好?吧，實(shí)話是，吃了酒的郎君醉玉頹山，一雙鳳眸媚眼如絲，實(shí)在撩人。他擠入被?窩垛子，壞心攬住小妻子的腰肢，咬耳，慵懶地請(qǐng)求：“小香，疼疼我?，好?么？”

    氣音兒裹挾人耳，撓得她心尖尖上發(fā)癢。

    怎么不好?呢？

    沈香自己意亂情迷，也沒把持住，就?這般半推半就?成?了事。

    好?在除夕這日，孫家?忙夜宴，還要招待賓客，并沒有?人注意到沈香的缺席。

    沈香醒轉(zhuǎn)了，迷茫一看，屋內(nèi)紅漆花腿方桌上，一應(yīng)菜品擺得正好?。猜也知，是謝青專程給她開的小灶，用?以飯前墊墊肚子。

    沈香心里五味雜陳，也不知該說謝青貼心，還是不貼心。

    他要是真有?良心……麻煩子時(shí)?后禁房事，謝謝了。

    “小香醒了？”

    謝青端來?巾櫛、骨刷與牙藥膏子，供沈香洗臉?biāo)⒀馈?/br>
    不知昨晚沈香是不是被?謝青擺弄、邀吻，渡了太多酒氣，她腦殼子宿醉一般疼。

    幸而洗漱后，謝青給她端來?桂花山蜜糯米圓子，吃了兩口?，甜食下肚，總算緩過了神。

    沈香問：“干娘在灶房里忙活嗎？”

    謝青頷首：“是。他們堆了庭燎篝火，喊張主簿一道兒來?炙烤山豬rou。不過灶房里還沒備好?菜，要想吃除夕夜宴，恐怕還得一個(gè)多時(shí)?辰，你先歇歇。”

    “不好?再躺了，要被?人笑話。”沈香不想大家?伙兒擔(dān)心她身子，每每來?猜她哪里不舒服。

    就?前兩日，孫嬸娘看她白日里犯困，還擔(dān)憂地暗示沈香，要不要給她請(qǐng)個(gè)大夫瞧瞧。怕她是喜脈，自個(gè)兒不知道，年輕媳婦兒沒經(jīng)?驗(yàn)，耽誤孕事。

    沈香耳廓發(fā)燙，只能?以月事剛走，巧妙圓了過去。

    一想到謝青的欲心，沈香心里很是發(fā)愁。難不成?夫君有?塔娜胡人的血脈，這才特別?身強(qiáng)力壯么？她就?是犁地的牛，也得隔三差五歇一歇吧！

    謝青道：“小香只管休憩，旁的事，我?來?處理。有?為夫坐鎮(zhèn)，無人敢笑話我?妻的。”

    “是，我?全依仗夫君庇護(hù)。”

    沈香領(lǐng)受謝青撐腰的恩情，決定不同謝青掰扯太多，眼下先應(yīng)對(duì)完除夕夜再說。

    今日，沈香給自己和夫君都準(zhǔn)備了新衣。

    她挑了月兔搗藥繡紋櫻草紫底夾兔毛襖裙，梳了靈動(dòng)的雙蟠髻，烏黑油亮的發(fā)間插了一支鎏金桂花葫蘆翠玉簪子。頭面是謝青贈(zèng)的，典雅極了，聽說是鋪?zhàn)永锏那问健?/br>
    沈香本就?容貌稚氣，衣飾上了身，打扮起來?兔兒花兒的，更添幾分小娘子的青澀朝氣。和持重的謝青站著，不像他妻，像獨(dú)得他偏疼的家?妹。

    再看一眼謝青，今日衣著真貴氣，穿一襲云水藍(lán)仙鶴紋袍衫，指上搭了個(gè)翠玉扳指，腰上掛著無暇白玉，長(zhǎng)身玉立，端的是清俊飄逸，器宇不凡。怕他冷，沈香還給謝青拿了件雪狐對(duì)襟大氅披上，供他御寒。就?是那一枚明明不應(yīng)衣色的荷包，謝青偏要偷偷系在腰上，怎樣哄騙都不肯摘下。

    謝青牽沈香出?門?，郎才女貌的一對(duì)璧人，瞧著真喜慶。小兩口?感情好?，連帶著官吏們對(duì)謝青的畏懼都減弱了不少。

    一個(gè)疼媳婦的郎君，再陰險(xiǎn)又能?壞到哪里去呢？

    除夕宴席上，大家?紛紛把上位讓給謝青坐。

    謝青簡(jiǎn)單說了幾句“福延新日”的漂亮話，大家?終于敢動(dòng)筷子開席了。

    他自個(gè)兒沒吃幾口?菜，盡是給沈香夾菜：“嘗嘗這個(gè)盞蒸羊，還有?這份金玉羹。”

    凡是好?吃好?喝的，謝青全給沈香舀了一份，直把小娘子的小腹喂到滾圓。

    一時(shí)?間，沈香想，誰說謝青和謝老夫人沒有?祖孫相呢？勸人進(jìn)食這一點(diǎn)，真是一脈相承。

    夜里，謝青和沈香吃飽了先下桌，老輩人還在喝rou酒談天。

    他們十指相扣，沿著暗沉沉的巷弄散步。遠(yuǎn)處傳來?孩童們的嬉戲，間或震耳的爆竹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