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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夫君隱婚之后 第74節

    一瞬間,謝青恍惚地想——他作惡多端, 也算眾生之一嗎?佛祖會庇佑他?

    若不是, 為?何今日見佛?還是說,沈香為?他祈福,以身獻祭,洗清了他的冤孽?

    謝青莫名生出畏懼,她一定還活著,絕非他所想的那樣。

    從來瀆神, 頭?一次虔誠。

    謝青溫文笑著,同佛祖打?商量:“往后我不再?不敬你, 庇佑我一回?, 怎樣?”

    可惜神佛不說話?, 也不知有沒有在聆聽,佛相太難看透。

    “把小香還給我,我贈你百年香火,好嗎?”

    神佛還是不開口。

    “你若不應, 那您且等著。我必要殺生, 作亂人間。”謝青笑了下, “您是在自?找麻煩。”

    敬酒不吃吃罰酒,謝青從來不好性?兒。

    一聲隱約的嘆息傳來, 夾帶洗滌心靈的梵唱,由?遠及近。

    水滿上?了謝青的口鼻, 他沒有掙扎,從容下陷,最終溺在寒潭最底端。

    再?次睜眼,謝青正隨著黃練似的洪水漂泊。雨水沾濕了他的眼睫,細密的睫羽被凝成一團,眸前糊滿了水霧,天地混沌一片。

    謝青沒有求生欲,也沒有掙扎,所以能夠如一片枯葉,安穩浮于水面。

    本想著隨波逐流,就?此死了算了。

    又不免期待,若是能和沈香相聚,那該多好。

    可惜,神佛無眼。

    只是,下一刻,佛陀仿佛聽到了他的祈愿。

    于遼闊的河水里,謝青竟看見了沈香,她攀著一根粗壯的浮木,上?下顛簸。

    謝青大喜過?望,終是動了身,朝她游去。

    不動尚可自?保,一旦動了四肢,謝青就?要受水流肆虐,要受枯木撞擊。

    身上?處處都?是傷,疼痛難忍,他卻渾然不覺。

    這是佛的恩賜嗎?原來,神明慈悲,也渡了他一次。

    “小香。”

    謝青顫抖著擁住了她,她仿佛沒了氣息,閉著眼不開腔,手里抓物的力道漸漸松開了,她陷入昏迷。

    “別睡過?去。”謝青一手擁住她,一手又摸到腰間,抽出了細金鞭。明明是世間罕見的神兵,卻被他這樣糟蹋,每次用上?都?在英雄救美的時刻。

    他用長鞭纏上?沈香纖細的腰肢,將她束縛于他背上?。這般,謝青就?能在前,以身為?她擋住那些逆流撞來的山石與?雜物,不然這些穢物傷到沈香。

    謝青一貫愛俏喜潔,今日真是狼狽的一次救濟,教他在小妻子面前丟了臉。

    亂石襲傷了他,四肢百骸斷了許多條人骨。

    謝青一手把著浮木,一手捂住了唇,被水泡得發白的指縫溢滿紅梅,原是他吐出一口血。

    胸腔疼痛欲裂,也不知肋骨斷了幾根。但幸好,這山洪水質渾濁,他的血跡很快被水沖淡,瞧不分明。

    謝青還能在困境中自?娛自?樂,他想,要是血跡斑斑該多好,小香定然心疼。待她醒來的時候,會抱抱他嗎?或者夸贊他的體?貼。

    那時,謝青死也無憾了。

    他這一次,可能真的要死了吧。

    呵,不可一世的郎君,竟也有死的一日。

    謝青茫然望著灰蒙蒙的世界,云層黑魆魆,水天一線,濁浪滔天。是令凡人骨髓里都?生怖的洪水猛獸,偏生他們還被絞在災難中央。連害怕都?沒有資格,唯有等死。

    原來人在天災面前,真的那樣渺小啊……蒼生敬畏。

    可他,偏要逆天而行,偏要護住他的妻。

    謝青很能忍疼,不過?今日出了一丁點差池,他疼到戰栗,指尖發麻,幾次要滑下浮木,沉入水底。

    不能夠啊。

    謝青掮著沈香呢,她已經昏死過?去了,他是她唯一的生機。

    若他也睡下,他的小香……必死無疑。

    南無觀世音菩薩啊,能否最后聽一聽他的祈愿——他虧欠她太多了,他可以命抵命。所以這一次,請讓沈香,活下來吧。

    ……

    沈香醒來時,雨止住了。

    她落在一側山石上?,眼睛很澀很疼,她廢了很大力才睜開一線。

    沈香的腰也好疼,低頭?一看,發現衣袍勾著一條金絲長鞭,繞了好幾圈,把她捆得很緊。好在可以解開,沈香小心拆下金絲,又錯愕發現,身前躺著昏迷不醒的郎君。

    是謝青?

    對了,這條鞭子可不新鮮,當初墜崖,他也使?過?。

    為?何會遇到他呢?沈香疑惑地想。

    很快,她意識到,他是故意跳崖,落入山洪中,追隨她來的。

    天災不可控,不是謝青做的局。

    他明知可能會死,還執意救了她。他愛重她于命理之上?,又摧毀她于一念之差。

    怎會有這樣矛盾的人?

    沈香小心推搡了一下謝青:“您還好嗎?”

    謝青無聲無息,沒有說話?。

    沈香想要貼近謝青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卻在碰上?他胸口的一瞬間,唇瓣失了血色。

    他的胸膛……微微下陷,胸骨都?像斷了。若骨刺嶙峋,傷及肺腑,他必死無疑。

    怎會這樣?沈香后知后覺明白過?來,他背著她,用rou身為?她擋住那些隨河潮襲來的亂石與?粗枝。天災水勢多大?他以為?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嗎?!竟狂妄到要為?她擋災!

    糊涂啊!

    沈香承蒙他的庇護,還有一口氣在。

    不過?毀了官途,她沒死呢!他不必補償她到這個地步的。

    以命換命,不值得。

    謝青死了嗎?他好像沒有呼吸了。

    沈香茫然地垂首,她怕他溺亡,低頭?給他渡氣。但無論她如何做,仿佛都?是徒勞。

    謝青被囚在這具軀殼里長眠,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她總以為?他們時日還多,所有糾葛恩怨都?能慢慢攀扯。但真面對生死,沈香又意識到,人的壽數有限,或許生死面前,旁的都?不算大事。

    她該原諒他嗎?

    但沈香真的不想再?恨謝青了。多磕磣呢,還要和救命恩人拉扯孰對孰錯。

    “您醒一醒好嗎?”

    沈香撩開那些黏上?謝青漂亮面頰的濕發,為?他整理發梢摻雜的水草。郎君愛潔,她一貫知道的。儀容要得體?,衣袖要熏香。他那樣重規矩的人,竟全無顧慮為?她落了水,成了這副濕漉漉的不堪模樣。

    真傻啊。

    “您應當坐在明鏡高懸的堂上?,手執驚堂木,為?民伸冤理枉。您鐵面無私,那樣的理性?,其實是合適做官的。我與?您不同,我受人情?紛擾,總會對人偏一寸心。雖熱忱,也容易偏聽偏信。”沈香輕輕攬過?謝青的頭?,由?他靠到她的膝骨上?,“多謝您以往引著我朝前走,我待您一直都?是感激的;也恨過?您毀去我的苦心經營,不顧我意愿恣意妄為?……可那樣真的好累。一恩一怨,就?在今日兩消了吧。”

    沈香絮絮叨叨說的這些,其實謝青在聽。

    只不過?他掌控不了身體?,很難睜開眼,或開口。原來,他會有一日,連喘氣兒都?這樣累。

    謝青歡喜于沈香的親昵,他很想從一片寂靜的死水里逃出。

    昏睡中,艷麗的光沙,自?天流下,解救蒼生。他命里本不該有這一束光,唯有血色與?殺戮。

    但沈香垂憐世人,普度眾生,也愛了他。

    是小香的救贖啊。

    謝青奮力地抓住那一束光,由?沈香掌心垂落的光。

    隨后……他終于睜開了眼。

    謝青一開口,喉間的血氣就?要翻涌上?來,他痛苦地皺起眉頭?,勉力從沈香的膝上?褪下。

    他不配、也不想臟了她的衣。

    明明都?殘破至此地步,還要顧念那點卑微脆弱的私情?。

    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逃離她。

    怕她厭惡,怕她不喜。

    沈香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蠻橫地抱住了謝青的脖頸,把他困在懷里。

    “不要再?躲了啊……”

    她哽咽著,guntang的眼淚落下來,啪嗒啪嗒,也落到謝青的眼里。

    謝青不會哭,可今日,他也像個普通人一樣流了淚,是沈香借給他的眼淚。

    “求您,不要再?躲了。”

    她哀哀地說出這句話?,胸腔綿密、心尖子生澀,一陣墜疼,是她的心要被撕碎了。

    謝青無措地感受這一重溫柔鄉,他珍惜極了,一動都?不敢動。

    良久,他很小聲,感嘆了一句:“小香今日,待我真好。”

    傻子么?!

    沈香該拿他怎么辦才好?她既想哭,又想笑。這一刻,她只想遵循本心,只想罔顧世情?,只想任人罵她蠢笨,也要不遺余力地,緊緊地,抱住懷里的這只怪物。

    謝青感受來之不易的溫暖,他也知,今日他可能難逃一死。

    他從未有過?這樣強烈的感覺,離死那樣近,離生那樣遠。

    他以為?他沒有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