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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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只唇膏太小只,放在鏡子前的架子上總會被他碰掉,于是他伸手把那東西放在了高處的置物架上,以前都是她臨上學前他把這東西拿下來放在她手心,但今天他不在,春和試了好幾下都沒能拿下來。 這些日常的行為對于一條腿不方便的春和,并沒有想象那么容易,但其實也沒想象那么難,春和之所以會花這么長時間,歸根結底是之前程景明把她照顧的太好了。 當她覺察到這一真相的時候,兀自愣了片刻,在這短短的片刻里,她覺得自己思緒翻涌,但最后其實腦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模糊地覺得自己心中有些恐慌,那種恐慌是沒來由的,不見到他不會停止。 春和收拾好自己的時候,已經六點半了。 她出門張望程景明的時候,門口一個寸頭戴反光黑墨鏡的男人抽著煙立在一輛摩托車旁,春和隱約覺得這人熟悉,不自覺看了過去。 那張看不見眼睛的臉上,有一種讓春和覺得分外難受的神情,陰沉、夾雜著長期混跡在聲色場所的那種張揚的暴戾。 他掐了煙,扔在地上用腳碾滅了,春和的目光隨著他的動作往地上看去,他腳下有一堆燃盡的煙頭。 看起來已經等了不短的時間了。 他抬頭,沒有摘墨鏡,用一種春和以為很沒有禮貌的姿態開口說:“明哥要我來送你去學校。” 春和皺眉,問他:“他呢?” “受了點兒傷,放心,他不會不管你的。”墨鏡男人揶揄地笑了聲。 春和抿了抿唇,擔憂從空蕩的胃口一直往上翻,梗在喉腔,讓聲音變調,她問,“他在哪個醫院?” 那人從鼻腔發出一聲嘲諷地哼笑,“槍傷,你覺得敢去醫院嗎?” 春和往后踉蹌了半步,拐杖和地面打了個滑,身子歪斜著險些滑倒,扣著鐵門滿是銹跡的邊緣,才堪堪站穩,她臉上是一種驚恐的神色,“怎么……” 那人跨坐在摩托上,隨手啟動了車子,引擎巨大的咆哮聲在巷子里回蕩,他用下巴示意了下,“沒大礙,不需要你cao心,走吧……明嫂!” 他用一種戲謔的語氣咬著最后那兩個字。 春和再次抿了抿唇,掩蓋掉自己滿是震驚的臉,用一種堅定的態度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那男人似乎是嘲笑她奇怪的固執,扯了一個笑,卻沒堅持,只說了句,“你隨意!” 程景明究竟怎么了,春和一點兒也沒有概念。 但她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鎮靜,他的事,她插不上手,也沒有插手的必要,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春和于他來說一種累贅,他只要扮演好他想要她扮演的角色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幫助——她只是一個他深愛并且深愛著他的弱不禁風的女朋友,偶爾會任性地要他去幫她討公道,但大多時候她是個乖巧依賴性很強的小姑娘。 這是他在外人面前展現的他的女朋友的樣子,是他希望她做的角色。 春和回去拿了書包,拄著拐杖往巷子口去,墨鏡男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春和回頭看了他一眼,看著他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面,忽然想起來他為什么看起來熟悉了,那天跟蹤她那三個人中的一個,寸頭,戴會反光的黑墨鏡,臉上的神情讓人不舒服。 是同一波人,春和想起那時候自己的猜測,有人試圖控制程景明,那時候程景明并沒有否認。 春和盯著墨鏡男人看了一會兒,但最終未置一詞,攔了輛出租鉆進去,報了學校的名便離開了。 春和在校門口的時候,看見一路跟隨的墨鏡男掉頭往回走,油門幾乎一擰到底,車速快的仿佛要飛起來,然后瞬間消失在她眼前。 之后很長時間,久到春和腿上的石膏要拆掉的時候,她都沒有見到程景明,他也沒有去學校,春和有時候會盯著空蕩蕩的座位發呆,思考程景明到底在做什么。 但其實他也并非毫無消息,早上的時候,總有一個男人會站在家門口,等著送她去學校,那些人并非總是同一個,但他們會說同一句話,“明哥要我送你去學校。”仿佛是一種提醒,也仿佛是一種警告。 雖然春和一次也沒有接受過,但他們似乎也并不在乎她是否接受,只跟著她到學校,親眼看著她進校門,晚上的時候,再跟著她,親眼看著她到巷子口。 至于是護送,還是監視,春和就無從知道了。 她有想過報警,但最后覺得這是一項無用的cao作,而且可能給程景明帶來麻煩,遂放棄。 那些人并沒有惡意,至少在程景明還活著的時候。 春和曾兩次接過程景明交代帶回來的書信,用平整的紅線稿紙寫的,一大張紙,卻寫不滿三行。 ——11月13日約了醫生去拆石膏,記得按時過去。我最近有事不在,若是有不方便的事,可以打電話給你東子哥。另外,安心學習,勿念! 這是第一封,早晨醒來的時候,由等在門口的騎摩托的男生遞給她,春和當著他的面拆開了。 很尋常的幾句話,但也并不尋常,首先,11月13日并沒有和醫生約好去拆石膏,春和只記得醫生說過,過段時間去復查一下,看愈合情況,再決定石膏什么時候拆。而程景明提了一個準確的時期,他是想要她那天去醫院嗎? 其次,程景明要她有事的話電話聯系東子哥,關于閆東的事,春和并不記得自己和程景明提過,但他準確地說出“東子哥”三個字,那是很久之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她對閆東的一種親昵的稱呼,那時候閆東約莫才二十歲剛出頭,她叫他叔叔,他哄她叫哥哥。 他這樣說,是在告訴隱晦地告訴她,他不是敵方嗎? 而且,另一層意思,是說閆東還留在江縣?皇庭的案子早就結束,如今公眾對那件事的關注也早就淡得不能再淡了,學校里甚至已經很久聽不見學生們的討論了,只月考發獎品的時候,大家感嘆了一下:原先宏志班的月考,都是直接發現金獎品的,第一名一千人名幣,第二名五百,第三名三百。不過都已經變成過去式了。 案子明面上已經結束了,但是閆東沒有回市區,難道警方還在暗中調查? 最后一句話:“另外,安心學習,勿念!” 程景明只會在做不能解釋給她聽的事的時候,才會囑咐她安心學習,不要管太多,那么這次,也是這樣嗎?他在做什么不能解釋給她聽的事?會不會很危險? 她只希望不是自己過分解讀,又害怕是自己過分解讀。 ——今天你生日,抱歉不能回去,禮物已經托人帶給你,別生氣寶貝兒。等小年夜好好補償你,到時關上房門,和你日夜廝磨,你若下不來床,你走去哪我都抱著你,好不好? 這是第二封,在春和去完醫院第二天早上送過來,前一天春和去了醫院,醫生的確并沒有說要拆石膏,去拍了個片子檢查了一下,好在愈合的很好,最后還是把石膏給拆了,在醫院里并沒有發生什么讓春和覺得奇怪的事,所以她也無從猜測程景明要她去醫院的意圖。 難道只是筆誤嗎? 第二封信在去醫院后的第二天早上送到,一并送來的是一條圍巾,絲綢的繡花的那種母親輩很喜歡的很長的圍巾,春和只當他這種男孩子不懂得女孩兒的心思,未再留意。 拆開信看后,幾乎可以確定兩件事,第一,程景明受控制,連他寫的信也被監視,這是很顯而易見的,春和并沒有和他發生過什么越軌的關系,而且兩個人獨處的時候,程景明一向是很注意分寸的那個,晚上會在她床頭放防身用的鐵棍,會幫她鎖好門,就算半夜去衛生間需要他幫忙,他都會站在門口,先問一句,“需要我帶你過去嗎?” 他所有曖昧的下流的話,都是說與外人聽的,春和隱約知道他在為他自己塑造一個深情又浪蕩的形象,但不知道是做給誰看的。那么現在在私人信件上說“日夜廝磨”這樣的話,是不是也間接表明,他寫來的私人信件并不私人? 春和不了解他現在的處境,但至少還能收到他的信,每天早上能看見有人來接她去上學,她就知道,他還安全。 但現在,她似乎隱隱約約覺得他遞過來的信沒那么簡單,既然他受監視,為什么還要辛辛苦苦寄信過來?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件可以確定的事,他可能暫時依舊回不來。 “等小年夜好好補償你!” 這句話潛臺詞應該是他至少要等到小年夜才能回來。 這中間,他在哪兒,做什么,春和并不知道,也無從猜測,只有隱隱約約的擔心真切地涌在心口。 她想,程景明,但愿你沒事! 第28章 不配 冬天似乎在一夜之間來臨, 春和去置辦冬衣的時候, 在商場看見了閆東,他穿一身便衣,灰色的棉外套,黑白格子的長圍巾在脖子里繞了兩圈, 一頂線帽拿在手里, 與以往見到的每一次都不相同, 胡子拉碴的,看起來異常頹廢。 “東子哥……”隔著兩排貨架, 春和叫了他一聲,很輕, 總害怕是自己認錯了, 印象中閆東一直是個一絲不茍的人, 頭發很短,胡子刮的干干凈凈,扣子永遠嚴謹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顆。 是以今天這樣的形象,春和一下子有點兒不敢認。 閆東聽見了, 歪著頭往她這邊看,拳頭掩著嘴巴咳了一聲,才朝她走來,他的聲音透著中氣不足, “今天沒上課?” “元旦放假,你呢,怎么在這里?”春和有很多話想問, 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最后只垂了眼眸,“我以為你早就回市區了。” “在這邊養病。”他說,“已經卸任許久了,休了個大長假。” 春和抬頭看了他一眼,他臉色的確很不好,春和問他,“你怎么了?” “大概肺上有些問題,老毛病了。”他用拳頭掩著嘴唇,彎著腰又咳嗽了一聲。 閆東瘦了許多,棉外套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看起來像是不合身一樣。 春和“嗯”了一聲,“你現在住在哪兒?” “在城關精神病院,療養科。”閆東笑了笑,看春和一臉驚訝,于是解釋了句,“去醫院檢查,什么也查不出來,床位緊張,人家也不給我安排,只好去精神病院那邊蹭個地方了,好歹是個醫院。” “沒有人在那邊照顧你嗎?你怎么自己出來了。”春和依稀記得,閆東是老來子,他老家是在江縣,但父母死的早,他是被長嫂帶大,后來長嫂的兒子出國讀了博士,全家人遷去了洛杉磯,已經很多年沒回來了,閆東在國內,似乎早就沒什么親人了。 “也沒多大事,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半死不活的,死不了,我一個人可以,不用人照顧。” “等我放假了過去陪你。”春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閆東揉了揉她的腦袋,哈哈笑了聲,“行,沒白疼你。” 笑著笑著,便又咳嗽了起來,春和只好幫他拍著背,“你這看起來挺嚴重的,怎么就查不出來毛病!” “那誰……咳……誰知道!”閆東咳的涕泗橫流,從口袋里拿出來紙巾擦著。 他來也是買衣服,天冷了,精神病院設施老舊,暖氣片時熱時不熱的,江縣的冬天又冷的令人發指,他只好出來置辦些棉衣。 兩個人一起去逛,春和有心去問他一些問題,但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敢開口,人多耳雜,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監視,萬一說錯話,說不定還會害了程景明。 春和有時候會發癔癥似的去反復檢查自己的包和衣服,總覺得自己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或者被人監視或者監聽,那種感覺很不舒服,她真害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精神太緊張而崩潰。 “這件衣服,我覺得挺好。”閆東拿起一件白底碎花的羽絨服放在春和身上比,“你皮膚白,穿這個好看。” 春和看著那款式,想起程景明送她的圍巾,頓時覺得好笑,大概男生們的審美都是相同的。 “我喜歡素凈點兒的,這件太花了,而且……有點兒土。”春和搖搖頭。 閆東笑了笑,“你真不像是女孩子,小時候就不喜歡帶花的衣服,到現在沒變。” “有嗎?”春和想了想,小時候很多事情都記得清楚,可對穿衣服,已經沒什么印象了,可能從小她就對這些不是太挑剔,穿著舒服,看起來順眼就好,她對穿的沒什么多要求。 人對不太重要的事,記憶總是模糊的。 “可不是嘛!四歲生日的時候,你爸爸給你買了一條碎花裙子,你氣得哭了半天呢!這事整個組里都知道,當笑話講了好多年,說沈隊一顆粉紅少女心怕是無處施展了。后來都傳到家屬耳朵去了,你五歲六歲的時候,警嫂們給你置辦禮物都知道,買衣服一定要素色的。” 這樣一說,春和倒是有些印象,她小時候收到的禮物不少,衣服更是多到穿不完,因為沒有母親,警局里的叔伯們的太太都可憐春和和知夏,每年總是借著各種節日送禮物請她們去家里吃飯,其實也是為了照拂她們。 那些細碎的溫情,到現在記起都覺得暖心。 春和不禁露出一個笑意,眼神里都盛滿溫柔。 如果世界總是這樣,該有多好。 春和最后挑了一件純白的羽絨服,毛茸茸的領子,像貓咪柔軟的皮毛,光看著就暖。 閆東最后買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他對衣服更不挑,幾乎沒怎么試,就決定了。 然后還買了一床棉被,春和幫他抱著。 “我送你去醫院吧!順便去看看你住的地方。”春和說。 閆東一口答應下來,“行啊,我一個人待著也是無聊。” 打了個出租車過去,到那邊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春和跟著他把被子和衣服放上去之后,閆東說:“走吧,我帶你下去吃飯。” 春和打量了一下病房,單人間,一張床,一個柜子,墻頂角一個壞掉的攝像頭耷拉著腦袋,除此外,再沒有多余的東西。 春和想起杜衡老師的病房,看來這個精神病院的病房都是一個型號。 “走吧!”春和點點頭,拉著閆東的胳膊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