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不往 第90節(jié)
“你是我的什么?”陸子期望著謝念音的眼睛,輕聲問。 音音眉尖微皺:“這重要嗎?”風雨同舟,榮辱與共,難道這不比什么都重要。 “音音,你從不肯往下多想一點。” 陸子期說話時望著音音的目光,幾乎讓音音承受不住。 他整個人卻清白克制,始終保持與她最穩(wěn)妥的距離,這是來到金陵后兩人之間總要保持的距離,任誰進來看到,也不能說他不恭謹,不清白。 陸子期本如同最溫潤干凈的玉,如今隨著一日更甚一日的處心積慮,越發(fā)沉默嚴冷起來,也因此愈顯得好似剔除了欲望的真正君子,讓人見之只覺這人間濁息不該侵染這樣干凈的公子。 連同他說話的語氣都是浸著清冷的冰雪色,仿佛沒有人間欲。 如此君子,偏偏在一人面前,都是欲望。 他道:“音音不肯想,我就說給你聽。” “你若明我所欲,就知如今,哪里夠呢。” 他的目光微動,薄唇輕啟: “我欲與音音,生同寢,死同xue,但活一日,就日日相見,夜夜相歡。” “如此,音音聽清了吧?” 他問。 把兩人之間最后的朦朧也揭開,把最□□的欲望告知,讓她清清楚楚看到: 不夠,一直都不夠。 人都道他是無情無欲的公子,永遠溫和,永遠克制。可他要她知道,這日日煎熬他的,從來都不是什么青云志名臣夢。 而是她。 一直都是。 第115章 “我真的生氣了。” “我欲與音音, 生同寢,死同xue,但活一日, 就日日相見,夜夜相歡。” “如此,音音聽清了吧?” 房間里靜極。 兩人目光俱都沒有看向對方,落在旁的地方。 許久, 音音才得以出聲:“哥哥讀書識字,十年苦寒,沒有抱負?”她是質問,可連質問都帶著顫。 “有啊。”陸子期答得極快。 他抬眸,看向音音,輕輕吐出:“你。” 音音:...... 原來一個輕而又輕的、淡而又淡的“你”, 就可以讓一顆心不受控制地跳動, 讓人覺得眩暈,覺得在變輕。 音音垂下她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 輕輕閉眼再睜開。 在閉目又睜開的短暫瞬間, 她看遍她母親的一生, 看遍那些她冷眼瞧著的所謂癡男怨女的一生,也看到她的父親, 以及他讓她不恥的所謂深情, 看遍他與三夫人那些情愛追逐,最后一切都化作荒誕,一切都散開。 她摒棄所有被她視作無用的, 甚至擯棄不受控制的心跳, 音音慢慢睜開眼睛, 問他:“為人,為臣,哥哥沒有底線?” 陸子期看住音音幽暗澄澈的眸子,幾乎是淡淡笑了下,也許是自嘲,也許只是——,他微微嘆了口氣,看著她,在唇齒間轉了轉這個詞——“底線”,他似乎真的順著謝念音的意思,在非常認真地思索。 房間安靜,遠遠的,傳來不知誰的一聲喊,“下雪啦!”然后很快,好像這整個世間再次恢復了安靜。 陸子期的思索有了結果,他輕聲道:“音音,不要怕。” 音音打了個寒噤,不由睜大了眼睛,愣愣看著陸子期。 他說:“底線——” 音音看著,眼前人就是她的哥哥呀。 陸子期真誠道:“音音不喜的,我從來不做。音音肯定的,我一直都在好好做。仔細想想,這些年,好像是這樣的。要問我,我是無所謂的。”無所謂誰死誰活,誰興誰榮。什么好壞是非,明明都是如出一轍的污濁。 人,獸爾。 底線? 陸子期嗤笑了一聲。 好像生怕嚇著音音,陸子期聲音更柔了:“音音希望我有,我有呀。”從還是少年時,他就想割下父親的頭,后來他不是從來沒做,把這個最誘人的念頭,都徹底打消了呢。圣人說“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后來他不僅沒割他爹的腦袋,不是還喊他“父親”,恭恭敬敬向他請安,行最標準的禮。 “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陸子期尤其喜歡后半句,他幾乎可以保證,他的父親必將得到最隆重的葬禮。 底線? 他后來,有了。 先只是為了好好著他的音音,在這人間,只要裝模作樣,就能得到最好的。后來,后來他怕嚇著他的音音,他知道,他的音音雖厭惡這人間許多規(guī)矩,可卻是最守規(guī)矩的。 “音音,我有的。”你的底線,就是我的。 謝念音眨了眨眼,眼前的人,一張臉龐,是她見過的最俊美干凈的。人都說可比她父年輕時,可在音音看來,她那個爹,徒有其表,就是當年,拿什么比她的哥哥呢。 可這一刻,她卻有些恍惚,她悄悄咽了口唾沫,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回應。 還是陸子期先說:“音音,你知道我的。”說得很誠懇,“很會騙人,可從不會騙你。” 說著陸子期輕輕笑了笑,對音音道:“底線,我有的。” 這不是回答,是承諾。 音音的聲音很輕:“哥哥有的,繼續(xù)有著呀。哥哥現(xiàn)在做的事,不好,是不該做的,哥哥不妨繼續(xù)照著從前走下去。” “可我得先有你啊,音音。” 謝念音幾乎從陸子期聲音里聽到了難得的——委屈。 室內再次一靜,重新繞回到死路。 音音懷疑,她能聽到外頭雪落的聲音。 她看向窗,窗閉著,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默了許久,音音輕聲道: “你回翰林院,我向陛下請旨,不就是成親?我們可以成親!”音音覺得可以呀,成親嘛!就是明明他們可以借著成親結起一張牢靠的網(wǎng),如今不過是——,不過是浪費了些。但,浪費就浪費吧。 陸子期目中有剎那光亮,他看了她一會兒,目中的光卻暗了,轉身,推開了窗,說的是全然無關的話:“是不是想看雪?” 窗外是紛紛揚揚的雪,院中一簇茶花,葉子是濃郁的綠,內中火紅的花朵,開得好像雪中的火一樣耀眼。 陸子期道:“看,當日在臨城,你不是想養(yǎng)這么一叢在雪中,結果咱們臨城太冷了,怎么都沒成。” 音音愣愣看著。 陸子期轉身,低了頭,很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道:“音音,你教哥哥做人。哥哥現(xiàn)在教你一件事——” 這樣說著,陸子期的面色微微沉了,趁著外頭紛紛揚揚的雪,讓他透著說不出的冷。 他說:“我教你,珍重你自己。你,是我所見所有,是這世間,最貴重的。” “你的婚嫁,是這世間最貴重的許諾。” “那個將與你共度這一生的人,是這世間最幸運的人。” “所以,不要輕許。什么利益聯(lián)盟,什么謝三夫人謝家老太太,甚至你的小舅舅,別說謝國公府,就是整個殷國公府,都不值得你輕許你的終身。” 陸子期抬了手,輕輕彈了一下她白皙的額頭: “哥哥的前程聲名,也不值得。” 他看向大雪,慢慢道:“我要你把這最貴重的婚約之諾,最珍重地許出,許給讓你真正稱心如意的人,讓你覺得天藍葉綠,想起來就會抿唇笑的人。” 說到這里陸子期笑了笑,轉臉,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如果現(xiàn)在,我都不配,那么什么殿下世子,又怎么配。” 溫熱的氣息撲在音音耳邊,讓她的耳微微發(fā)麻,“音音,我會配得上。” 似乎耳邊的唇靠得愈發(fā)近了,“那個人,會是我。” 音音一顫,整個人全靠扶住窗欞才站穩(wěn)。 陸子期笑得溫柔,好看,聲音卻帶著決絕和冷酷,“這條路,我會走下去。音音,你要做的,只是再等一等。” 音音這才從方才迷惘中回神,卻聽到哥哥根本沒有一絲回頭的意思,她一下子小臉漲紅,說不清是羞惱更多還是氣怒更多: “哥哥,你快醒醒吧!你都快——你怎么能把自己投到錦衣衛(wèi)中,給陛下做這些事兒!你說我不明白,我瞧你才是執(zhí)迷不悟!” 說著音音壓低聲音,明明整個院子都空無一人,她還是把聲音壓到只有身邊這人可以聽到:“禮親王真的謀反了嗎?那些親貴,真的個個當抄?” 音音不能說的是,陛下就是修道修瘋了,缺銀子缺狠了!他這會兒要建通天塔天王殿,一個比一個勞民傷財,別說到底能不能建起來,就是真建起來,陛下是不是轉頭又想要別的了?那時候抄個親王找?guī)准矣H貴的麻煩,可就遠遠不夠了! 哥哥一個不慎,就是與整個親貴文官集團為敵,一著不慎,就是人人得而誅之! “音音放心。” “放心?”聽到哥哥還讓她放心,音音簡直想直接動手打人! “錦衣衛(wèi)是什么地方,哥哥清清白白一個人往那里鉆營?還讓我放心——你還笑!”音音震驚了。 陸子期是聽到謝念音說自己清清白白,這才真的笑了。 他笑著瞥她一眼,世人都可以認為他清清白白,他會裝嘛。可,他的音音到底是怎么就——,明明知道他是什么人,卻就是覺得他好,好到好似但凡不正當一點的權力富貴都配不上他,好到居然覺得錦衣衛(wèi)都是玷辱他。 他的音音呀—— 謝念音見陸子期事到如今居然還是不以為然,她出離震驚,真的震怒了: “我真的生氣了。” 音音慢慢說出。 聞言,陸子期斂容。 “哥哥說心悅我,可知我心悅什么人?”謝念音一字一句道:“我心悅的人,為人當有底線;為臣,有志向。” 這次謝念音直視陸子期,不再是那個拽著哥哥袖子長大的小女孩,而是作為一個獨立于天地間的人,容顏嬌美攝入心魂,從那張仿佛最紅艷花瓣染就的唇中一字一字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