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們充耳不聞,看到我的慘狀,眼里閃著綠光,高叫著,婊子養的,燒死他! 我腿肚子一抽醒過來,胸脯一個勁兒地起伏,墻那邊就是陳翠雪偷情的那間房,黑暗變成好多小點子,細小的毒蛇,它們咬我。我把被子拉到臉底下,只露出眼睛,身上冷的熱的濕成一團,黑夜在虎視眈眈,但它比夢友好得多。 白天我走在路上,前面有一只黑白花的大狗,它后腦勺上長了一張嘴,伸出了紅色的舌頭。 鮮紅的舌頭流著黏糊的涎水,它說,婊子養的,婊子養的。 樹葉也是長嘴的,它們說,賤骨頭,賤骨頭。 我嘗試著在朱丘生家睡了一次,半夜把他嚇了個半死,他說我當時渾身抽搐,就像得了癲癇,他驚得馬上給我掐人中。 我醒的時候,他說我整張臉就剩一雙眼睛,眼睛是無措的,只剩兩道深淵,無底洞。我口中呢喃著什么,他打了我的臉一巴掌,把我扇醒了。我把他吃進眼睛里,我撕扯著我的衣服,我說朱丘生你快看?。】次冶澈?! 他摁住我,手勁兒大得嚇人,他說,背后?背后怎么了? 好疼,他們打我!我后背好疼! 他把我翻過去,給我順背,安慰我,別怕,是夢,你背上什么都沒有。 嗓子很痛,被和血吞的牙刮得穿腸爛肚,蠕蟲在咬我,咬我的胃黏膜。只有他捏我的手不讓我覺得痛,他不是在拖拽我,他是在叫醒我。 我的手摸到自己背上,像要把那塊皮揉破,我說,快看啊,快看!我脊梁骨上被釘了一排釘子! 第10章 很潮的夜 那件事后,盧三白和陳翠雪很快離了婚,快得像刀切豆腐。 陳翠雪很聰明,非常聰明,要是世界上有個盧三白肚里蛔蟲獎她絕對能蟬聯總冠軍。她知道盧三白就算是賠得精光也得要臉,所以我懷疑光屁股是她特意表演的一出脫衣舞。 盧三白幾乎是求著她迅速把婚離了,她趁火打劫,在盧三白身上掛了我這個拖油瓶子。 從民政局出來的那天,我跟在盧三白身后慢慢走,把自己縮小,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他要能忽略我的存在最好,做池魚太累了,我只想做個咸魚。 但是他還是聽到了我的響動,我是個一瓶不滿半瓶亂晃蕩的拖油瓶子,我肚子里在響,嘰哩咣當。盧三白轉過頭來看我,像看一坨死物。 然后他的眼睛睜大了,我從里面看到了厭惡,像清醒的人看醉漢和嘔吐物。我酷肖陳翠雪,有如出一轍的白皮膚、大眼睛,甚至連鼻尖上的一粒黑痣都完美復刻,他盯著我的黑痣,皺眉,像西裝革履的人看他鞋面上的泥點子。 我后退了半步,他的眼神在說,賤骨頭。 我的父親在罵我,雖然他只是腹誹,但我還是聽見了,他罵我婊子生的,賤骨頭。 四周寂靜,我和街上來往的人群間隔著層薄膜。我等著他的暴怒,等著他隨手抓起東西揮在我身上,拿他手里的合金水瓶子砸我。但盧三白很得體,他只是走到了我旁邊。 聲音低沉地說,你怎么不去死。 盧三白一生順風順水,他是十里八鄉稀缺的高中生,吃公家飯,討到了最漂亮的老婆,有一個能證明他基因的、次次考第一名的兒子。現在他的夢碎了,沒人捧他的腳,那些開廠子開豪車的大老板比他值錢的多,老板拐走了他的老婆,兒子可能證明不了他的基因,是個雜種。盧三白把他的悲慘歸結于時代的變遷和知識分子的落魄,而我,我是他屈辱的佐證。 我每次在睡夢中醒來的時候,都能發現他在盯著我,瞪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他拳頭握得很緊,可能是想要肢解我。第一刀先剜去我臉上的痣,第二刀戳瞎我的眼珠子。 但他最終沒有,他在家里放了些保證我不死的食品,然后回他的辦公室,然后出走,盡力不見我。這是我想要的,我一人,氧氣會比較多。 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盧三白一直活到兒孫滿堂,所以這個關卡他必然爆發。盧三白的巴掌是在一個刮風的夜晚落下的,當時他喝得很醉,變成一灘倒在沙發上。 我從里屋伸頭,看了他一會兒,起來給他倒了杯水。 爹,你喝點水。我小聲嘀咕。 他本來是低著頭的,聞言上瞅,然后眼珠子落在我身上不動了。迎面而來一股劣質白酒的味道,他木著舌頭問,誰是你爹? 臉被扇到另一邊,搪瓷杯子掉到地上,我腳面砸了滿滿的水。他白多黑少的眼睛像蛇,然后毒蛇張開了嘴,毒液噴了出來,厲聲,誰是你爹? 他開始打我,用巴掌。我在地上滾著躲,痛得直抽抽,他卻像是不解氣,又抓起別的打我。 我看著出現在上方的東西,取代巴掌的工具,雞毛撣子、搟面杖子,最狠的還是炭火夾子。炭火夾子是鐵的,落在皮rou上的時候細胞在嘶吼,有一下抽在胃上,我喉嚨里一陣干嘔。 他忍不住了,他罵出聲了。他罵,狗娘養的!婊子生的!雜種!雜種! 找你的賤娘去吧!他媽的老子真是倒了十八輩子血霉,碰見這么個玩意兒! 在他眼里我不是沒有雜毛的小白狗,我是窩里下的那只混得看不出顏色的東西,甚至連是狗是貓都不知道。他還要養著,他還要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