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1章 一人之軍

    藍袖箍們重新控制住了場面。

    雜亂無章的噪音，漸漸平息下去。

    四周玻璃幕墻上的巨型熒幕，忽然被分割成了上下兩塊。

    下面一半，仍舊是怪物獵人們搜查黑市倉庫的實況直播。

    上面一半，卻變成了顧東成青筋畢露，咬肌高聳，充滿憤怒，卻因此顯得更加平靜的面孔。

    孟超看到好幾名藍袖箍都將鏡頭對準了顧東成。

    他們使用的都是肩扛式的專業設備，多角度，多機位，還有人現場進行后期處理和數據維護，確保顧東成的聲音和畫面，可以和怪物獵人們的進展保持同步，實時傳輸到現場所有人的眼前，甚至通過網絡，傳遍整座龍城。

    艾蕾說的沒錯。

    這些都是專業人士。

    蔚藍聯盟是有備而來。

    “一直以來，龍城的中低階超凡者，特別是我們這樣出身貧寒，無權無勢的中低階超凡者，始終飽受修煉資源匱乏的困擾，維系我們力量的修煉資源，不是日常斷貨，就是價格居高不下，叫人砸鍋賣鐵，都無法承受。”

    顧東成緩緩開口。

    聲音忽然從略顯尖利，變得低沉而有力，充滿了令人信服的魄力。

    和孟超印象里那個有些天真，有些執拗的工程師判若兩人。

    看來，孟超在圖蘭澤摸爬滾打的一年多里，龍城的大家也沒有閑著，都在各自的征途上昂首闊步，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長。

    “原本，我們都接受了超凡塔以及基因藥劑生產廠家的解釋，相信修煉資源的匱乏，總有這樣那樣的客觀原因。

    “因為怪獸主腦的死亡，導致大批野生地獄兇獸和末日兇獸，統統跟著陪葬，人工繁殖的怪獸，原材料質量比不上野生怪獸。

    “霧隱絕域的自然環境太過詭異，就像是一座植物生長速度比地球更快十倍的熱帶雨林，開發這樣的‘超級熱帶雨林’需要消耗大量資源，在這段最關鍵的開發期，只能靠大家‘共克時艱’。

    “探索怪獸山脈之外，廣袤無垠的異界，同樣需要投入天文數字的資源，為了地球人能夠征服異界的宏偉目標，很多修煉資源暫時斷貨，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是的，我們曾經相信這些說法。

    “即便我們都在黑市上，花費正常價格七八倍的天價，采購過修煉資源，我們仍舊不愿意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既然修煉資源這樣緊張，黑市上仿佛源源不絕的基因藥劑，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為什么黑市黃牛，這么神通廣大，能搞到這么多修煉資源，反而超凡塔的旗艦店、直營店，理應為全體超凡者服務，也監管整個超凡者圈子的地方，卻連一支平價基因藥劑都弄不到？

    “我們不愿意發出這樣的質疑，不是因為我們愚蠢，也不是因為我們軟弱，更不是因為我們喜歡當冤大頭，白白挨這份宰。

    “而是，我們怎么都沒有想到，那些掌控著大量修煉資源的人，竟然會，竟然能，竟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都是一些什么樣的人啊？

    “他們都是曾經立下誓言，要用生命守護龍城的人！

    “他們都是曾經和我們并肩作戰，得到我們大力支持，甚至讓我們愿意為之犧牲的人！

    “他們都是得到了全體龍城市民的鮮花、歡呼、擁抱、信任和崇拜的人！

    “他們都是掌握著超凡入圣的力量，站在進化之巔，理應帶領整個龍城文明，乘風破浪，勇往直前的人！

    “我們曾經是何等信任和崇拜這些人，這些絕世強者！

    “我們就像是幼兒園里的孩童一樣，天真地相信，在掌握絕對武力的同時，絕世強者們自然而然，就擁有了崇高的道德、純潔的人格、大公無私的精神，就自動變成了完美無缺的圣人。

    “正所謂‘能力越強，責任越大’，我們將這句話當成了不言而喻，不證自明的公理，卻從來沒想過，萬一所謂的‘公理’并不存在，只是我們自欺欺人的臆想，萬一絕世強者們背叛了他們昔日的誓言，也背叛了深深信任和支持他們的所有人，我們的文明，又該如何在這個弱rou強食的殘酷世界，繼續存在下去。

    “直到今天，如此驚人的畫面，呈現在我們所有人的眼前。

    “我們終于不能再像是鴕鳥一樣，把腦袋埋在沙堆里面，裝作看不見龍城內部，特別是超凡者圈子里一直存在的問題！”

    顧東成的話，就像是橫空出世的霹靂，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久久回蕩不息。

    所有人都陷入深思。

    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這么多基因藥劑，秘密流出制藥廠家，囤積在這里，價格炒到五六倍，七八倍，甚至十幾倍，騙取我們這些辛苦打拼的中低階超凡者，用生命換來的血汗錢——這件事，牽涉到方方面面，上下游幾十個環節，光是拖某個‘黑市大佬’，譬如剛才從天而降，自由落體的那位，出來當替死鬼，是糊弄不過去的！”

    顧東成斬釘截鐵道，“請全體市民放心，我們蔚藍聯盟當然會協助超凡塔，將整件事追查到底。

    “但是，如果追查到底的結果，僅僅是制藥廠商的部分高層，利欲熏心，道德敗壞，內外勾結，搞出了這些鬼名堂，難道我們就能善罷甘休了嗎？

    “大家看到，這邊的鏡頭拍得清楚，囤積在黑市里的修煉資源，來自龍城各大基因藥劑的生產廠家，各個知名品牌，幾乎無一幸免。

    “如果只涉及到某一個品牌的基因藥劑，我們還能用相關管理人員的道德敗壞，欲壑難填來解釋。

    “但是，這么多品牌的基因藥劑，都和黑市交易有關，涉及到幾乎所有修煉資源供應商的管理層，我們不禁要問，難道這么多位高權重的超凡者，統統都道德敗壞，欲壑難填？

    “果真如此的話，那么，又是什么因素，使得這些在對抗血盟會的斗爭，以及怪獸戰爭期間，奮勇向前，悍不畏死，為了守護龍城而浴血奮戰的強者、英雄們，這么快就蛻變得面目全非了呢？”

    顧東成的問題，激起了陣陣議論聲。

    超凡者對修煉資源總是特別敏感的。

    就算再眼拙的中低階超凡者都看出來，囤積在黑市里的這么多基因藥劑，絕不是某個或者某幾個藥廠管理層，欺上瞞下，渾水摸魚，就能弄出來的。

    這不是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的問題。

    而是他們也說不清，道不明，更高層次，“大環境”的問題。

    “諸位，地下黑市的問題，當然要查個水落石出，但依我之見，地下黑市只是表面上的癥狀，龍城真正的病根，還隱藏在更深層次的地方，不從根本上瓦解龍城的痼疾，就算今天打掉一個地下黑市，明天照樣會冒出新的、更多的地下黑市，哪怕打掉了所有地下黑市，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中低階超凡者，也不可能像那些神通廣大之輩一樣，輕而易舉，弄到天文數字的修煉資源！”

    顧東成開門見山，語出驚人，“龍城的痼疾何在？一言以蔽之，就是某些絕世強者，以及被絕世強者牢牢掌控的勢力，已經變得太過強大，強大到無人可以監督、制衡和約束他們的程度！

    “任何力量，都需要制衡。

    “越是強大的力量，越需要透明的監管和完善的約束。

    “失去制衡的力量，隨時都有可能失控，反過來吞噬力量的主人。

    “就連古代君王，都知道不能將財政權、人事權和兵權，統合到同一名將領的身上。

    “無數鮮血淋漓的歷史也告訴我們，一旦某個將領，同時掌握了財政、人事和隨意調動兵馬，擴張地盤的權力，就算他本人再怎么忠誠于他的君主，他手底下不受控制，瘋狂膨脹的力量，都會將他徹底吞噬，把他變成尾大不掉的藩鎮，甚至黃袍加身的軍閥！

    “今天龍城的很多絕世強者，本身就擁有恐怖至極的武力。

    “古代軍閥還需要籠絡心腹，整頓兵馬，籌備糧草，合縱連橫，才能發揮出排山倒海的戰斗力。

    “即便如此，即便一名古代軍閥已經強勢到了權傾朝野的程度，一柄藏在魚腹中的短刀，一支長滿了鐵銹的利箭，一瓶無色無味的毒藥，仍舊能輕而易舉，要了他的命。

    “畢竟，無論他頂盔摜甲時，看起來多么威風凜凜，蜷縮在盔甲里面的仍舊是rou體凡胎，和他麾下最卑微的小兵，并沒有本質上的差異。

    “但龍城的絕世強者不同。

    “龍城的絕世強者，本身就是一支軍隊。

    “一支后勤補給壓力遠遠比傳統軍隊更小，而隱蔽性和機動性則大幅提升的超級軍隊！

    “這支由一個人組成的超級軍隊，既不怕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也不怕被監軍掌控，更不怕被刺客斬首，因此，相比古代軍閥，就更能隨心所欲、肆無忌憚地使用力量，以及，決定使用力量的方向！”

    第1512章 兩條腿走路

    顧東成就像是那個喊出皇帝沒穿衣服的小孩。

    向眾人指出了屋子里的大象。

    現在，所有人都無法對絕世強者有可能給一個文明造成的影響——無論正面的還是負面的，視而不見了。

    再沒人比這些中低階超凡者更清楚，一名天境巔峰乃至神境強者，火力全開時，究竟有多么可怕。

    而這樣一名神境強者，只要愿意，完全可以將生命磁場收斂到極限，隨心所欲改變自己的面容和氣質，如同水滴消失在大海里一樣，隱匿在人群深處。

    即便高度工業化和信息化，到處布滿了監控探頭的現代社會，對這樣一名絕世強者，幾乎都是無可奈何的。

    這也就意味著，這名絕世強者幾乎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既無法被阻止，也很難被懲罰。

    一直以來，龍城的絕世強者，和普通市民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所以，不存在要去阻止甚至懲罰絕世強者的問題。

    這就導致很多人從沒想過，萬一絕世強者的利益，和普通市民的利益，分道揚鑣之時，究竟應該怎么辦？

    “很多神境強者本身已經具備了堪比超級軍隊的絕對武力，在此基礎上，他們還掌握了富可敵國的驚人財力，在完全由他們掌控的超級企業里，擁有絕對的財政權和人事權。”

    顧東成以工程師獨有的執拗，不管不顧地繼續撕扯著國王的新衣，“而利用自己的絕對力量，他們又牢牢掌控了從晶石礦脈到怪獸繁殖基地在內，大量極度稀缺，不可再生，關系到龍城未來的修煉資源。

    “我們都知道，神境強者每天消耗的修煉資源，原本就是天文數字。

    “而神境強者還有兄弟，還有孩子，還有門徒，還有附庸，還有家族和企業，圍繞著神境強者的，是一個無比龐大的利益集團。

    “這個利益集團，每天消耗的修煉資源，又比神境強者本人的日常消耗，還要多出十倍、百倍！

    “讓這樣一個利益集團，來控制所有的修煉資源，就好像讓一頭饑腸轆轆的猛虎，去看管羊群一樣，隨著猛虎越來越強壯，羊羔越來越少，又有什么奇怪呢？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

    “我們不能將一條魚整天掛在貓兒眼前，要求貓兒嚴加看管，等到魚消失之后，再去責怪貓兒貪婪成性，監守自盜。

    “想要讓貓兒不吃魚，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把魚放在貓兒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蔚藍聯盟一直堅持，絕對的武力和絕對的財力必須分開，絕世強者不能擁有超級企業，讓武者的歸武者，商人的歸商人。

    “同時，修煉資源的監管權和使用權，也必須分割得清清楚楚，要成立一個完全由普通人組成的‘修煉資源監管委員會’，監管包括神境強者在內，廣大超凡者日常消耗晶石和怪獸材料的情況。

    “這并不是說，我們信不過絕世強者的cao守和人格。

    “全體龍城市民，都發自內心地相信，大多數絕世強者，那些在過去幾十年間，為了龍城的生死存亡而浴血奮戰的超級英雄們，都是人格熠熠生輝，cao守無可挑剔的好人。

    “在那個風雨飄搖，病毒、喪尸、怪獸以及邪惡超凡者輪番來襲的血色年代，堅守正道的絕世強者們，不得不將絕對武力和絕對財力和絕對的資源使用權限，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能和各種威脅龍城文明的敵人戰斗到底。

    “但我們更加清楚，一個現代文明的延續和發展，不能建立在絕世強者的人格和cao守之上，不能天真無邪地寄希望于所有絕世強者都是，而且永遠都是好人，就算他們死后，繼承了他們龐大遺產的子子孫孫，也永生永世都是好人。

    “只有一套互相制衡，不斷完善的制度，才有可能讓我們的文明，在危機四伏、詭譎叵測、弱rou強食的異界，屹立千年、萬年！”

    顧東成鏗鏘有力的發言，迎來了陣陣喝彩和掌聲。

    老實說，絕大多數中低階超凡者乃至全體普通市民，對神境強者都沒有太大意見，只有深深的感激和崇拜。

    一來，神境強者都是戰功卓著的存在，他們曾經為龍城文明立下汗馬功勞，樁樁件件，都經得起最高倍數的靈能顯微鏡的挑剔。

    再說，神境強者畢竟離中低階超凡者和普通市民太遠。

    普通人根本不知道，神境強者究竟過著什么樣的日子，自然沒有牢sao可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