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像是地球上那些將“老祖宗”奉若神明的古人們一樣，將呼嘯而過的火車，都當成是對于祖靈的褻瀆？

    孟超腦海中浮現出一副畫面：

    一名來自龍城的軍火推銷商，正在唾沫橫飛，喋喋不休地向“毀滅號角”或者“狂暴之刃”，宣揚自動步槍和火箭筒的好處。

    早已聽得不耐煩的獅王或者虎王，忽然披上圖騰戰甲，一腳將軍火推銷商踹飛七八十里地去，同時擺出健美冠軍的姿勢，暴喝一聲：“這！就！是！圖！蘭！澤！”

    別說不可能。

    孟超已經發現了，對很多高等獸人來說，戰爭的目的根本不是勝利。

    贏不贏，不重要。

    打得痛不痛快，死得慘不慘烈，是否能留下一段蕩氣回腸的英雄傳說，才重要。

    而用熱武器隔著上千米就“biubiubiubiu”，好像是沒有用冷兵器乃至爪牙掏出彼此的腸子，再套在彼此脖子上，來得痛快和慘烈。

    從這個角度來說。

    “胡狼”卡努斯這個“非典型獸人”，的確有他的好處。

    無論前世的他如何喪心病狂，甚至是脅迫龍城加入了混沌陣營。

    至少，他一眼就看出了地球科技和體制的先進性，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竭盡所能，用地球文明的優勢，填補圖蘭文明的不足。

    但是，孟超仍舊認為，和獅王以及虎王相比，狼王存在著無法彌補的致命缺陷。

    “狼王沒有威望。”

    孟超對冰風暴說，“過去萬年間，從未有任何一名狼王統帥過圖蘭大軍，最近三千年間，戰爭祭司的寶座，更是獅虎二族輪流坐莊，頂多再加上血蹄氏族的牛頭人。

    “誰都知道，狼族僅僅是獅虎二族的附庸，狼王就是一個傀儡，就算僥幸趁著獅王和虎王兩敗俱傷的機會，竊取了圣山神廟的傳承，也沒人會對他心服口服。”

    冰風暴愣了很久，狐疑道：“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

    孟超道，“你剛才也說了，就算我們今天能向圖蘭澤提供幾十萬把連環弩箭和幾十萬頭超級信鴿，也不是說，明天就能讓圖蘭大軍的組織度和戰斗力提升十倍的。

    “這里涉及到戰爭理念和軍事制度的，脫胎換骨的改變，至少需要用一年半載的時間來訓練、轉換、磨合。

    “在新舊戰爭模式轉換的過程中，肯定會有人不適應，會有人慘遭淘汰，會有大批擅長舊武器和舊模式的頑固分子拋出反對意見，甚至是用最激烈的方式，捍衛自己的既得利益，說不定，是要流血，要流很多很多血的。”

    孟超從來不是唯武器論者。

    更不相信今天給一名中世紀的罐頭騎士一把自動步槍，明天他就能成為一名戰技嫻熟的步槍手，而且能和其余千千萬萬戰技同樣嫻熟的步槍手，組成一支具備二十世紀中葉水平的步兵團。

    就算在沒有超凡力量的地球上。

    熱武器取代冷兵器，坦克取代具裝甲騎，航空母艦取代戰列艦，乃至任何一種新式武和衍生而來的新戰術，取代舊武器和舊戰術，都是一個長期的，反復的，螺旋上升的過程。

    在新舊交替的過程中，不承認新武器和新戰術的優越性，或者心里承認，但因為屁股坐在舊武器和舊戰術一邊，負隅頑抗，死不悔改的既得利益者，比比皆是。

    更別提，這是一個擁有超凡力量的世界。

    要知道，就連在龍城，都有很多人認為“戰爭完全是依靠超凡者打贏的，手持自動步槍的普通士兵，只要負責打掃戰場就好了”。

    在圖蘭澤，堅持這種觀點的人一定更多。

    想要全面革新圖蘭澤的戰爭理念和軍事制度，一定更加困難。

    如果是獅王或者虎王當上戰爭祭司的話。

    因為他們符合傳統，具備權威，而且有實力雄厚的部族作為自己的基本盤。

    那么，龍城人只要能說服獅王或者虎王本人，頂多再加上獅族和虎族的頭頭腦腦。

    事情就能順利推進下去了。

    哪怕獅王或者虎王，真拿圖蘭澤的礦業開發權來和龍城人做交易，各大氏族鬧肯定是要鬧一下子的，但也很難鬧出個結果。

    畢竟，人家統治圖蘭澤好幾千年，從來也沒把圖蘭文明帶溝里去。

    這，就是威望！

    但，如果是“胡狼”卡努斯，冒天下之大不韙，竊取了最高權力的話……

    “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狼王統治圖蘭澤的‘合法性’和‘基本盤’都嚴重不足。”

    孟超對冰風暴說，“就算‘胡狼’卡努斯真能得到圣山傳承，并且巧妙引導‘毀滅號角’和‘狂霸之刃’兩敗俱傷，使得獅虎二族一時間推選不出合適的領袖，令黃金氏族出現那么一瞬間的權力真空。

    “他想當戰爭祭司，都要繼續利用黃金氏族和血蹄氏族的矛盾，利用獅虎二族不想讓牛頭人登上王座的心理，騙取獅虎二族的支持。

    “但這種支持肯定是短暫的，不情愿的。

    “包括血蹄等四大氏族，對于狼王的上位，肯定也是抱著將信將疑，甚至就等著狼王出丑，自己再取而代之的想法。

    “如此一來，就算當上戰爭祭司，‘胡狼’卡努斯也只能和各路豺狼虎豹以及野豬蠻牛妥協，盡量滿足他們的訴求。

    “在解決合法性和基本盤的問題前，他不可能對圖蘭澤的社會結構和軍事制度，進行大刀闊斧的變革。”

    冰風暴聽得似懂非懂。

    隱隱覺得孟超說得有些道理。

    但她還是不明白：“那……又怎么樣呢？”

    “又怎么樣，你還不明白嗎？”

    孟超提高了聲音，“眼下圖蘭澤的各路酋長和軍頭們，最大的訴求是什么？就是圖蘭澤的資源即將耗盡了！要吃飯的嘴巴實在太多了！經濟體系快要崩潰了！饑荒就要來了！

    “所以，他們需要立刻向圣光神殿開戰，要將成千上萬張嗷嗷待哺的嘴巴和永遠填不飽的肚皮，都轉移到圣光之地去，要利用敵人的資源，來解決自身人口爆炸和糧食絕收的矛盾！

    “還有，圖蘭澤已經整整五十年，整整一代人都沒有打過全面戰爭了。

    “沒有戰爭，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就沒有榮耀，沒有榮耀，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怎么上位，怎么變強？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榮耀之戰即將爆發，只要通過五族爭鋒，選出一名新的戰爭酋長，就能浩浩蕩蕩、痛痛快快地殺向圣光之地，所有人都饑腸轆轆，磨刀霍霍，迫不及待了！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很多人心知肚明，獅王和虎王是被狼王干掉的，那都沒關系，哪怕對獅人和虎人來說都沒關系——只要，狼王能立刻帶領大家伙兒殺進圣光之地！

    “但我們剛才已經分析過了，就憑圖蘭澤現有的軍事水平和戰爭潛能，不可能戰勝圣光陣營。

    “想要打贏這場史無前例的榮耀之戰，非得花上一年半載時間，忍住變革的陣痛，鎮壓那些反對變革的舊勢力，甚至，頂著‘出賣祖靈’的罵名，和盟友簽訂一系列讓渡權益的協議，總而言之，要讓圖蘭澤挺過扒皮抽筋，脫胎換骨的變革，才能迎來真正的希望！

    “問題來了，就憑‘胡狼’卡努斯的合法性和基本盤，他有能力號召全體高等獸人，在接下來的一年半載里面，勒緊褲腰帶，按兵不動，刻苦訓練嗎？

    “他能說服五大氏族的豺狼虎豹、野豬蠻牛和蛇蝎鱷魚們，讓出氏族內部的礦山和礦脈，移交給我這樣黑發黑眸的異族來開發嗎？

    “他能讓一支披掛了數千年鐵甲，擅長騎射和沖鋒的半人馬戰團，心甘情愿地全面換裝新式武器，再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忘記幾千年駕輕就熟的戰法，艱難適應全新的戰術體系，還極有可能根本適應不了，最終被鋼鐵洪流淘汰嗎？”

    第1253章 與虎謀皮的風險

    冰風暴陷入深思。

    孟超的話，像是給她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大門后面，卻漂浮著無數她從未想過的問題。

    好在，擁有圣光之地和圖蘭澤，雙重生存和逃亡經驗的她，原本就比純粹的獸人武士以及魔法師，視野要開闊得多，思維也要靈活得多。

    深思熟慮之后，她不得不同意孟超的判斷。

    “有道理，狼王的根基，畢竟比不上獅王和虎王，就算他僥幸當上了戰爭祭司，對獅虎二族乃至五大氏族的掌控力，勢必沒有過去的戰爭祭司們那么強——至少，在一開始是這樣的。”

    冰風暴若有所思地說，“為了坐穩戰爭祭司的寶座，狼王就必須表現得比獅王和虎王更悍勇，更激進，對外更強硬，更能滿足全體圖蘭獸人的共同愿望。

    “也就是說，就算狼王愿意和你以及你的族人合作，他本人的意愿都無關緊要，因為他已經卷入了全體圖蘭獸人的怒火和欲望，凝聚而成的巨浪之中，他別無選擇！”

    “沒錯，就是這樣！”

    孟超為自己能在圖蘭澤找到一名思路如此清晰的合作者而感到高興。

    在他看來，“胡狼”卡努斯其實和地球時代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爭狂人，很有幾分相似之處。

    這樣的狂人，之所以能在短短數年之內，就從籍籍無名之輩，一躍成為號令萬眾的領袖。

    自身的能力、魅力和努力固然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看清了時代的浪潮，攀上了風暴之巔，成為了萬眾欲望、憤怒和仇恨的化身。

    那么，當他們竊據了高位之后，除了繼續被時代浪潮推動，殫精竭慮、無所不用其極地去滿足萬眾不斷提升，根本無法滿足的欲望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所以，倘若說獅王和虎王還有那么兩三成的幾率，能幫圖蘭文明這臺隆隆作響的戰爭機器，暫時踩下剎車的話。

    在狼王這邊，簡直連半成的幾率都沒有。

    更何況，孟超深信：“對‘胡狼’卡努斯本人而言，他也比任何人都渴望早日發動戰爭，恨不得在開戰第一天，就將戰爭規模和烈度，提升到極限！”

    “這是為什么呢？”

    冰風暴好奇道。

    不是質疑，而是請教。

    “因為，只有戰爭的規模越大，烈度越高，他才越有機會能坐穩戰爭酋長的寶座，甚至，成為‘永遠的圖蘭王’啊！”

    孟超道，“難道你忘了，他在圍剿大角軍團的戰斗中，是怎么做的嗎？

    “圍剿鼠民叛軍之前，‘胡狼’卡努斯僅僅是名義上的狼王，所有人都知道他只不過是一名傀儡，狼族內部有很多桀驁不馴的軍頭，根本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但是，現在呢？

    “通過一番陰險狠辣的精妙cao作，絕大部分不拿他當回事的狼族軍頭，死的死，傷的傷，就算僥幸茍活下來，也因為慘敗給鼠民而身敗名裂，再也不可能對‘胡狼’卡努斯構成任何威脅。

    “反而是咱們的這位狼王，通過一系列力挽狂瀾的表現，在全體狼族勇士的心里，樹立起了相當偉岸的光輝形象，而且我相信，他的親信也已經趁機填補了那些軍頭們死走逃亡后，留下的權力空白，從而將整個狼族，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一旦‘胡狼’卡努斯真的當上了戰爭酋長。

    “他必然需要一場更大規模的戰爭，如法炮制，來確立威望，鞏固統治，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解決那些不可能為他所用的麻煩制造者，并且讓他的親信乘虛而入，逐步掌控整支圖蘭大軍。

    “以‘胡狼’卡努斯的隱忍功夫，在他還沒有把握解決掉所有內部反對者和麻煩制造者之前，他肯定會對這些桀驁不馴的族長和軍頭們甜言蜜語，大肆籠絡，許下各種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你說，這樣一個正準備‘扮豬吃老虎’的狼王，怎么會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和黑發黑眸的異族合作，冒著激怒既得利益群體的風險，在圖蘭澤內部，風風火火大搞變革呢？”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

    前世龍城文明和圖蘭文明接觸之時，“胡狼”卡努斯已經牢牢掌控了圖蘭澤的軍政大權，通過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勝利，確立了崇高的威望，而且，所有反對者和麻煩制造者，也被他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得干干凈凈了。

    所以，彼時的“胡狼”卡努斯能夠頂住壓力，和龍城文明簽訂盟約，并且在后續的戰略和戰術問題上，極其重視龍城人的建議。

    但現在的“胡狼”卡努斯，還遠沒有如此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