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是。”

    “你剛才說，交叉十字眼的擁有者，往往擁有比尋常超凡者更強的自愈能力，更好的運氣，各種稀奇古怪的技能，總之，更容易在九死一生的冒險中幸存下來？”

    孟超斟酌著措辭，“你還說，這位金千禧小姐，有著比‘武神’雷宗超更驚人的天賦？”

    “你到底想問什么？”阿吉急躁起來。

    “你懂的。”

    孟超嘆了口氣道，“異獸調查局針對怪獸文明的研究進行了很久，研究員們始終百思不得其解——在沒有外部因素介入的情況下，一群茹毛飲血、渾渾噩噩而且分成不同族群，互相獵殺和敵對的怪獸，怎么可能在短短幾十年內，建立一個體系嚴密，分工明確，甚至通曉人類語言和社會習慣的文明？

    “要知道，人類從學會生火和敲擊石塊，到建立輝煌的文明，可是跨越了足足百萬年啊！

    “就算諸多解剖學上的證據都說明，‘怪獸’并非天然進化的產物，而是被某種神秘力量調制過的生化結晶，但龍城剛剛穿越過來時，怪獸的確是空有大腦，沒有智慧的，短短數十年就跨越人類百萬年的進化之路，這也太夸張了。

    “看看異獸‘漩渦’設置的一連串陰謀，它對人性的洞悉，達到了何其可怕的程度，沒有一名真正的人類在背后指點，可能嗎？”

    “我明白了，你懷疑我……金萬豪的meimei沒死，卻是順著赤龍江漂流到了荒野深處，還當上了怪獸文明的首領？”

    阿吉咬牙道，“這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

    孟超反問，“你都說了，她僅僅是墜入赤龍江中，你們并沒有親眼看到她被水生怪獸吞噬，更沒有打撈起她的尸體。

    “雷宗超是龍城的武道神話，倘若是天賦比雷宗超更高的交叉十字眼擁有者，在荒野深處打出一片天下，成為怪獸文明的首領，沒什么不合理吧？

    “可是，可是——”

    阿吉的表情，既焦躁又苦惱，根本不愿意接受這種可能性，“如果金千禧成為了怪獸文明的首領，把渾渾噩噩、窮兇極惡的怪獸，調制成了有腦子，可以溝通的異獸，為什么這些異獸還要和人類為敵？”

    “這個嘛，過去我也想不通，為什么會有人類，放著好端端的龍城不待，要跑到荒野深處和怪獸為伍。”

    孟超說，“但今天，被你這么一說，我忽然發現，如果是我被血盟會抓住，在身上纏滿鐐銬，體內植入炸彈，逼迫我去神秘莫測的太古遺跡深處冒險，就算僥幸活下來，都要被送進實驗室進行研究，僥幸沒被折磨死，就再次送入太古遺跡去冒險……如此反復，永無止境的話，我也極有可能，對人類產生刻骨銘心的仇恨，認定部分人類比怪獸更加可怕的。”

    “這不可能！”

    阿吉暴怒起來，“我meimei是個好人，和雷宗超一樣對人類充滿信心，就算她真的受盡折磨，流落荒野，也不可能背叛人類的！”

    “那么，異獸‘漩渦’尸骸中的泡沫信使，又該怎么解釋？”

    孟超平靜地反問，“當年血盟會的秘密，金萬豪和金千禧的關系，甚至金千禧年輕時的模樣……這些信息，局外人是絕不可能知道的吧，更別提，來自荒野的異獸了。”

    這個問題，擊中了阿吉的七寸。

    他瞠目結舌了一陣，只能萎靡下去。

    “這不可能，千禧，這不是真的，你怎么能……”

    他雙目失神，喃喃自語。

    其實孟超還有更多證據。

    那就是妖神“深淵魔眼”臨死前，記憶細胞破裂，涌現出的記憶閃回。

    在“深淵魔眼”的記憶最深處，孟超看到一名人類被五花大綁，死死按在手術臺上，接受慘無人道的實驗的畫面。

    對她進行研究的白大褂的手術刀柄上，就有交叉十字眼的徽章。

    原本孟超不明白，為什么“妖神”和“交叉十字眼”，這兩樣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會出現在一起。

    現在想想，那應該是金千禧的記憶。

    是金千禧在調制妖神，植入智慧的同時，也有意無意，植入了支離破碎的，不堪回首的，揮之不去的記憶。

    “行了，我們必須立刻將這條重要情報，傳遞到生存委員會去。”

    孟超道，“要讓所有人都提高警惕——我們的敵人，極有可能不是末日兇獸這么簡單，而是一名可怕程度不亞于‘武神’雷宗超的人類！”

    阿吉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兩枚針尖。

    渾身肌rou緊繃，下意識想要阻止。

    “我知道，你既不希望發現自己的meimei真的變成了肆虐龍城的怪物，卻也不希望任何人傷害變成怪物的她。”

    孟超死死盯著他，殺意凌然，斬釘截鐵道，“但這種關系龍城生死存亡的重大情報，沒人可以隱瞞的——我不管她是不是人類，是不是金千禧，是不是真的有苦衷，很值得同情，我只知道，僅僅過去二十四小時，在巢城之內，就有成百上千的無辜者，因為異獸的陰謀而慘死，他們每一個，都如昔日的金千禧一般，值得同情和拯救！

    “無論怪獸文明的首領，究竟是什么東西，我都會竭盡所能，阻止它害死更多人的！”

    “我，我知道了。”

    阿吉被孟超突然噴涌而出，源自末日的殺氣震懾，頭腦重新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道，“我說過，我是阿吉，不是金萬豪，金萬豪的meimei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再說，那也未必是真正的金千禧——半個世紀過去了，就算金千禧還活著，又怎么可能還是昔日青春靚麗的模樣呢？

    “我不會阻止你送出這條情報的。

    “不過，超哥，能不能幫個忙，想辦法編個瞎話，把我從這件事里面摘出去，不要讓別人知道我的存在？”

    “為什么？”

    孟超道，“由你親自去生存委員會作證，講清楚陳年往事的來龍去脈，不是更有助于我們對抗怪獸文明嗎？

    “難道你擔心秘密實驗室的事情曝光？果真如你所言，慘死在這里的都是十惡不赦的賞金通緝犯，我相信生存委員會，也會特事特辦的吧？”

    “賞金通緝犯倒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我自己，難道我浪費了這么多口水，你還沒意識到，我已經再次變成全龍城最大號，最珍貴的實驗體了嗎？”

    阿吉愁眉苦臉地說，“我這可是返老還童，生命科學的奇跡啊，一旦走漏風聲，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把我細細切成分子級數的薄片，探索隱藏在我身體里的重生之秘呢！”

    第636章 返老還童的沖擊

    孟超很想說，“龍城是法制社會，光天化日之下，誰敢這么做”？

    但想想前世小妹白嘉草的遭遇，還有自己在幽靈旅訓練營中接受的殘酷訓練。

    好吧，龍城實在太大，有很多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為了在神秘莫測的異界生存下去乃至稱王稱霸，很多人，都愿意踐踏一切法律、道德和規則的。

    “是真的！”

    阿吉以為他不相信，急忙辯解道，“你們覺得返老還童沒什么吸引力，是因為你們正處在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剛開始大展宏圖的黃金期，當然不想重新變成拖著鼻涕的小屁孩了！

    “但如果是位高權重，卻又垂垂老矣的上位者呢？就像掌控九大超級企業的九個老王八蛋，在他們眼中，能重活一次的誘惑力比什么都強，為了得到返老還童的秘密，他們會不惜代價，不擇手段，甚至連家族、企業、龍城都能舍棄的！”

    “那你就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嘛！”

    孟超道，“太古遺跡和超凡力量是屬于全人類的——我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既然是源自太古遺跡的秘密，說出來大家一起研究，有問題嗎？”

    “我才不想讓那九個老王八蛋，知道我的秘密呢！非要說的話，我也只愿意說給‘武神’雷宗超一個人聽——前提是他向我斟茶認錯，無比誠懇地反省自己昔日，愚不可及的所作所為！”

    阿吉嘀嘀咕咕，話鋒一轉，又苦著臉道，“不不不，問題不是我愿不愿意說出秘密，問題是，我根本不知道返老還童的秘密啊！

    “我能返老還童，純粹是機緣巧合，走了狗屎運。

    “要知道，昔日的金萬豪雖然從太古遺跡中得到了返老還童的部分原理，但以地球人當今的科技水平，完全無法依樣畫葫蘆，調制出返老還童藥劑，即便金萬豪煞費苦心，用幾十年時間搭建秘密實驗室和搜集天材地寶，又聘請‘紅眉’蘇倫的母親，龍城頂尖的天才煉藥師都不行。

    “到最后，金萬豪是走火入魔，手舞足蹈，混雜了上百種原材料，經過某些誰也不知道，誰也無法還原的因素催化，才莫名其妙返老還童的。

    “你們應該知道，走火入魔時的生命磁場究竟有多么紊亂，體內會構造出多少稀奇古怪，雜亂無章的靈磁力場吧？

    “更糟糕的是，那僅僅是一次常規修煉，并非真正的返老還童實驗，所以金萬豪事先根本沒做足準備，沒有拍攝下返老還童的全過程，以及究竟有幾種材料，以什么形態、濃度、質量，融入他的體內。

    “而在他變成我之后，在腦細胞全面更新的情況下，我把全過程和返老還童的原理，全都忘了個一干二凈！

    “想要徹底掌握一門技術的奧秘，最重要是可驗證和可重現，你們說，這樣的返老還童，究竟該怎么重現呢？

    孟超一想也是。

    倘若阿吉說的是真話，他的情況和自己的情況很相似。

    都屬于吉星高照，鴻運當頭，是很難重現的。

    “現在，你該明白了吧，返老還童的秘密只有一個，那就是我這個人。”

    阿吉道，“雖然我并不認為，把我抓起來切片研究，就一定能找到返老還童的方法，但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那些權勢滔天的老不死們，也一定會毫不猶豫這么做的！

    “超哥，看在我好歹幫你抓住‘紅眉’蘇倫和異獸‘漩渦’，拯救了巢城的份上，拉小弟弟一把，不要讓那些位高權重的老不死把我抓走啊！

    “那，那什么，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守護龍城的秩序，不希望天下大亂么？‘細胞重生，返老還童’這件事，是人類這種智慧生命登上歷史舞臺后，從未遭遇過的技術沖擊，我們的道德、法律、風俗習慣、社會契約乃至整個文明，都是建立在‘人類個體在百年內肯定會死’這一基礎上的，倘若那些位高權重的上位者，統統掌握了返老還童的技術，這將對我們的文明，對人類延續萬年的固有認知，造成多么嚴重的沖擊，掀起多大的混亂啊！想想，超哥，仔細想想！”

    “咦，你倒是對返老還童的危害性，了解得很清楚嘛？”

    孟超冷眼看著阿吉，“那你又不顧這項技術對人類文明造成的沖擊，躲在地底下秘密研究了幾十年！”

    “這……”

    阿吉臉紅道，“這不是金萬豪造的孽嘛，和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我只是天真無辜的麻風少年阿吉而已。”

    “這倒是推卸責任的好辦法。”

    孟超嗤之以鼻，“反正，無論干了什么喪心病狂、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把黑鍋扣到金萬豪頭上就萬事大吉。”

    “超哥，我真的知錯了，但木已成舟，我也只能慢慢成長，不可能‘咻’一聲，變回‘霸刀’金萬豪的模樣嘛！”

    阿吉哀求道，“好在這項技術還沒擴散出去，除了咱們之外，也沒人知道返老還童的秘密，只要你們都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就不會對我們的文明，產生一絲一毫的沖擊。

    “大，大不了從今往后，我一定吸取經驗教訓，誓死追隨敬愛的超哥，效仿你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粉身碎骨都要為龍城做貢獻的大無畏精神，我，我用金萬豪遺留的龐大力量和財富，為同胞、為家園、為文明而戰，就當替昔日的地下皇帝贖罪，好不好？”

    阿吉雙手合十，擺出非常無辜，非常誠懇的姿態。

    孟超相信他的鬼話才有鬼。

    但仔細想想，返老還童技術，的確是和可控穿越技術一樣，能深刻改變整個文明的走向。

    它對人類社會的沖擊力，絕不亞于后者。

    前世龍城，就遇到過這方面的問題。

    彼時，龍城文明戰勝了怪獸文明，朝異界深處高歌猛進，遭遇了矮人，精靈，血族，龍族等等異界種族。

    他們的戰斗力高低和文明形態差異姑且不論，但很多種族的天賦技能，卻引起了地球人的極大興趣，乃至掀起腥風血雨。

    比如精靈能生存數千年的“長生之秘”。

    這個秘密曾經令野心勃勃之輩，暗中抓捕無數精靈來進行研究，掀起了地球人和精靈族不死不休的血戰。

    也曾令不少重視自己的生命，勝過同胞和家園的家伙，毫不猶豫背叛龍城，投靠敵對陣營。

    其中不少人，正如阿吉所言，是“位高權重的老不死”。

    他們的背叛，對龍城造成嚴重打擊，也注定了龍城最終覆滅的命運。

    可以說，從烜赫一時的異度天災，到末日烈焰中的灰飛煙滅，龍城之敗，一大半并不是敗在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