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最保險，似乎也最方便的選擇，就是殺人滅口。”

    “的確，我只能殺人滅口，但我不該自作聰明，和野狼說我親眼看到你殺死了木蓮小姐。”

    白珊想了想，道，“如果我把話說得模棱兩可一些，或許都沒這么快露出馬腳。”

    “這也不可能，如果你不是親眼見到我殺死木蓮小姐的話，有什么必要緊追不舍，痛下殺手呢？”

    孟超道，“假設你只是無意間撞見我在地底鬼鬼祟祟干見不得人的勾當，你應該將我生擒活捉，拷問出包括木蓮小姐的下落在內的大量情報，而不是招招奪命的下死手。

    “放心吧，每一個細節我都考慮到了，這件事，你是無論如何都解釋不清楚的。”

    “……”

    白珊長嘆一聲，苦笑起來，“孟超啊孟超，真不愧是最近兩年外面風頭最勁的超凡者，難怪那些人告訴我，這次深入麻風村搗毀神變膠囊煉制工廠的獵殺小隊，境界最高的是‘食人鯊’周沖，但最難纏的，搞不好是你這個初入天境的家伙，讓我千萬不要小覷你，萬一見到你，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你殺死。

    “我照做了，沒想到，還是著了你的道。”

    孟超目光炯炯道：“你這是承認自己勾結外面來的悍匪——那些煉制神變膠囊，并偽裝成龍城秘警的家伙？”

    “事已至此，我承不承認，重要嗎？”白珊凄然一笑。

    “為什么？”

    野狼的兩顆眼球，簡直要變成兩塊燒紅的晶石，他重重跨出一步，咬牙切齒道，“白珊，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野狼幫，背叛整個麻風村？你知不知道，那些悍匪的身后，極可能隱藏著怪獸的影子！”

    “一開始，不知道。”

    白珊幽幽道，“后來猜到了，但是，無所謂了。”

    “無所謂？”

    野狼怒極反笑，“白珊，我們明明認識了幾十年，但我卻像是此時此刻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你，原來在你心中，充當怪獸的爪牙，是一件無所謂的事情么？”

    “那你們來告訴我——”

    白珊如一具行尸走rou般平靜道，“為什么，我們不能充當怪獸的爪牙？就算真的被怪獸徹底占領龍城，又有什么所謂呢？”

    “怪獸是要吃人的，一旦被怪獸徹底占領龍城，就會把所有人類統統吃掉，難道這樣都無所謂么？”孟超忍不住大聲道。

    他實在無法理解白珊的思考回路。

    還是說，妖神“漩渦”的心靈秘法，已經高明到了這種程度，能在完美保持表面平靜和正常的前提下，將人的邏輯思維，徹底扭曲和粉碎掉？

    “是啊，怪獸是要吃人的，被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吞噬，血rou和骨骼統統磨個粉碎，這種死法，想必不怎么美妙。”

    白珊笑了笑，幽深的目光投向野狼，忽然問了一個貌似不相干的問題，“野狼，還記得我媽嗎？”

    野狼，張鐵，孟超，阿吉，木蓮小姐，野狼幫眾，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白珊滿臉茫然，目光失焦，仿佛穿越時空，迷失在久遠的回憶中，她喃喃道，“我媽和麻風村里大部分人的爸爸mama一樣，都在煉制特種武器的地下作坊里工作，每天和高輻射、高污染、高毒素的怪獸以及晶石材料打交道。

    “因為我們的眉心，天然生長著第三只眼睛，可以看到正常人看不到的光線和顏色，能一眼分辨出各種不同怪獸體液的微妙差異，并篩選出最強效的酸液和毒液。

    “所以，mama被分配到淬毒車間工作，她的任務，就是將怪獸的劇毒體液，細細涂抹到武器彈藥上鐫刻出來的符文凹槽里去，確保涂抹均勻，再反復煉制，最大程度增強武器的威力。

    “這是一項既危險又痛苦的工作。

    “越是強效的毒液和酸液，滲透性越強，無論穿多少層防護服，佩戴多少層手套，毒素都會透過分子間隙，侵入mama的血液、肌rou、神經和骨骼里。

    “更何況，為了確保淬毒的質量，mama必須保證十指的靈活性，那她就不可能佩戴那些防護效果最好，但也最厚實和笨拙的手套。

    “有時候，作坊里接到了對質量要求極高的大訂單，mama甚至不戴手套，繡花一樣徒手cao作。

    “長年累月的辛苦勞作，毒素在mama體內不斷積累，就像是億萬條小小的蠕蟲，把她徹底蛀空掉了。

    “mama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或者說，她早已被‘生存’這件事折磨的奄奄一息，根本沒有多說話和歡笑的興趣。

    “從我有記憶以來，最常聽到mama發出的只有三種聲音——咳嗽聲，呻吟聲，以及用拳頭敲擊關節的‘咚咚’聲，哦，是四種，還有關節里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mama告訴我，人的關節就好像機械的齒輪一樣，倘若生銹不能動彈，找把榔頭敲幾下，說不定就好了。

    “小時候不懂事，我還真以為自己的mama是某種機械組成的超人，什么事都能辦到。

    “很可惜，光是依靠榔頭，是沒辦法徹底除掉鐵銹，更不可能令生銹的機械光亮如新的。

    “無論mama怎么拼命咳嗽、呻吟、用拳頭敲擊關節，她的身體都無可挽回的，一點點地敗壞下去。

    “漸漸的，mama的牙齒都掉光了，牙髓神經全都暴露在外面，哪怕喝口水都疼得她直掉眼淚。

    “后來，mama的脊椎骨也不行了，她的腰不斷彎下去，每天都多彎幾度，從一名高大健美的婦女，變成終日傴僂，如龍蝦般的怪物。

    “我很害怕這樣的mama，她卻笑著安慰我說沒事，還說，現在的樣子，反而更方便她伏案工作，繼續往更多武器上，涂抹更多毒液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mama的眼睛也不行了。

    “原本我們的第三只眼，視覺機能是普通人的300％以上，視力、可視范圍、分辨顏色的能力，都比很多超凡者還厲害。

    “但長期在毒液熏蒸的環境中作業，mama的三只眼睛都受到了嚴重侵蝕，就像是覆蓋上了一層慘白的薄膜，看東西越來越模糊，即便在家里走路，也是經常跌跌撞撞，青一塊紫一塊的。

    “偏偏因為她的身體極度虛弱，又得不到足夠的食物和藥物——那時候，木蓮小姐還沒長大，沒能覺醒神奇的治療能力，沒人能幫mama緩解痛苦，淤青總不見好，從青色變成紫色，又從紫色變成黑色，就算她是mama，我也覺得她丑陋極了。

    “最終，在mama徹底失明的那個早上，她最后一次瞪大了眼睛，胡亂摸索著，艱難抵達她工作了一輩子的地下作坊。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眼睛也可以辦到。

    “mama找到一整罐用來涂抹刀劍和子彈的怪獸毒液，打開蓋子，一飲而盡。

    “mama就這樣死了，和無數承受不住折磨的麻風村民一樣，光是在她工作的地下作坊里，那一年，選擇和她一樣死法的叔叔阿姨，就有六個。

    “這實在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

    “唯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當我們火化mama的時候，發現她的骨骼散發出晶石礦脈般的熒光色，甚至還‘噼啪’作響，爆出五彩繽紛的火星，活著時丑陋的mama，死了，倒變成了美麗的煙花。

    “原來，各種怪獸體液和晶石粉末中蘊藏的致命元素，早已塞滿了mama的骨頭——用超凡者的術語來說，mama的骨頭，都稱得上是‘靈骨’了吧？哈，哈哈！”

    白珊扯動嘴角，發出凄厲的慘笑。

    “白珊，我知道你一直因為阿姨的死而痛苦不已，這么多年來，始終都沒走出去。”

    野狼沉聲道，“但這和你淪為怪獸的爪牙，又有什么關系？”

    “自從mama變成煙花，死去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琢磨兩個問題。”

    白珊的三只眼球都凝固不動，怔怔道，“第一，野狼，你覺得我媽是在地下作坊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被毒素和酸液不斷侵蝕，漸漸蛀空血rou、神經、骨骼和五臟六腑，最終活活爛死，這樣比較痛苦；還是直接被怪獸一口吃掉比較痛苦？”

    “這……”

    野狼默然。

    “如果，是在幾年甚至幾十年時間里活活爛死，臨死前都沒看到自己的孩子們有改變命運的可能，若干年后，照樣會步她的后塵，這樣比較痛苦的話，那么——”

    白珊笑了笑，道，“假設最開始，就有一頭怪獸潛入麻風村，把mama一口咬死，讓她瞬間一了百了，豈不是在幫mama解除痛苦？

    “果真如此，你說，你們說，我應該憎恨這頭怪獸，還是感謝這頭怪獸呢？”

    第537章 怪物的困惑

    “當然是憎惡這頭怪獸，因為正是怪獸造成了這一切！”

    孟超忍不住大聲駁斥道，“因為怪獸山脈環繞龍城，令我們的空間和資源空前緊張，而前線又無時無刻不需要消耗大量戰爭物資，才令普通民眾的生活一直困苦不堪！

    “‘珍珠’白珊，如果你真想為母親的不幸遭遇，向某些東西復仇的話，應該將你的滿腔怒火發泄在怪獸身上才對，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心甘情愿，淪為不共戴天之敵的爪牙！”

    “是啊，是怪獸造成這一切，怪獸就是龍城痛苦，貧困，不公……一切問題的根源——老村長也是這么告訴我們的。”

    白珊微笑道，“麻風村里的孩子們，一直聽從老村長的諄諄教導，他說，人類和怪獸正在進行曠日持久的戰爭，這場戰爭消耗掉了絕大部分資源，以至于所有龍城人都在受苦。

    “不單單我們麻風村民在受苦，巢城中大部分居民的日子也不好過，外面的普通市民也是一樣，或許有極少數超凡者的生活條件稍微好一點，但那都是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斬殺怪獸換來的。

    “生存原本就是如此艱難，我們只能咬牙忍耐，總有一天，人類會將怪獸徹底消滅，那時候，永遠都享受不完的好日子就到了。

    “原本，所有孩子都很相信老村長的話。

    “畢竟他也在和我們一起受苦，并沒有比我們多吃一個蚯蚓rou罐頭，多喝一瓢飲用水，為了麻風村的生存，他幾乎貢獻了一切，又有什么必要欺騙我們呢？

    “我也和野狼、張鐵，和你們一起偷偷溜出去過，溜到巢城幫派控制的怪獸角斗場去看表演。

    “怪獸角斗雖然精彩刺激，普通巢城居民的生活卻如老村長所說，比麻風村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就連巢城幫派里那些貌似耀武揚威的家伙，同樣要像麻風村民一樣用盡全力才能活下去，并沒有本質的區別。

    “我想，外面的普通市民，也是一樣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mama以如此悲慘的方式死去，我還是愿意聽老村長的話，默默忍受，咬牙活下去，和巢城居民還有外面的普通市民一起，滿懷希望地等待著人類徹底戰勝怪獸，享不盡的好日子降臨。

    “但是，呵呵，但是，忽然有一天，麻風村接通了網絡。

    “這時候我已經漸漸長大了，也通過基因變異覺醒了修煉天賦，和野狼你一起幫老村長做事，我記得非常清楚，老村長對麻風村是否要全面接駁到龍城的信息高速網絡中，感到非常猶豫，我隱隱覺得他憂心忡忡，仿佛認定網絡會毀掉整座麻風村。

    “可是，隨著整個龍城的空間越來越穩定，靈磁干擾越來越弱，外界的信息基站越來越密集，就算老村長不主動，都有很多村民私下通過各種方式，接駁到了網絡里，開始在翻涌著驚濤駭浪的信息海洋中乘風破浪。

    “我也是其中之一。

    “時至今日，我依舊深深記得自己第一次上網的那天。

    “那就好像……一道閃閃發亮的，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高上萬米，寬上千米，在我面前徐徐開啟。

    “無窮無盡的信息洪流瞬間將我淹沒，我親眼看到了巢城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

    “普通市民的生活，的確如老村長所說，比巢城居民又稍微好一點，但也好不了多少，仍舊在我可以想象、理解和接受的范圍內。

    “但是，我在網上看到了超凡者過的日子。

    “更準確說，是來自九大超級企業，九大修煉豪門，那些締造了生存委員會，掌控著整個龍城的絕世強者的子孫，那些高高在上的超凡者們過的日子。

    “那是一名強者拍攝的修煉視頻，傳授大家進階發力方法。

    “拍攝地點是他的家，位于‘龍城壹號’的豪宅。

    “因為修煉方案中，還涉及到營養餐的調配，所以，這名強者還拿著攝像頭，從修煉室穿過整套房子，來到了廚房。

    “我也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了這名強者在‘龍城壹號’的家，究竟有多么奢侈豪華，空間又有多么巨大，廚房和儲物間里堆積如山的食物究竟有多么豐富，甚至連他養得寵物狗，都被喂得白白胖胖，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那條胖狗趴在主人腳下，飽食終日，無憂無慮的神情，我從沒在任何一名麻風村民臉上看到過，從來沒有！

    “野狼，張鐵，記得我當時有將這段視頻分享給你們，你們兩個看完之后，一個字都沒說，但之后的修煉，卻變得更加瘋狂，你們夜以繼日地折磨自己和修煉器械，兇神惡煞的樣子，簡直像是要將整臺修煉艙都吃下去，連螺絲釘都不吐出來半顆。

    “看起來，你們都和我一樣，內心深處充滿了困惑和憤怒，卻又不知道，困惑該找誰解答，憤怒該向誰發泄。

    “孟超，來自外界的你，恐怕很難理解我們的感受，理解這種……整個世界在瞬間支離破碎，轟然崩潰的感受。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我在網上搜索更多信息，想要了解更多關于這些高高在上的超凡者的事情。

    “越了解，我就越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