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副面具模擬的，正是孟超自己的樣子。

    這時候，這名“人類”忽然眨了眨眼，變得通體透明，整個人都垮塌下來，變成一團圓滾滾的漿糊。

    顫巍巍，黏糊糊，又像是特大號的果凍。

    孟超看出來了。

    關押在這里的，都不是普通怪獸。

    或許，他們的戰斗力遠遠不如地獄兇獸和末日兇獸。

    卻擁有超卓的智慧或者各種稀奇古怪的能力。

    孟超在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里，再次見到了葉曉星。

    原本就不甚寬敞的辦公室里，堆滿了塵封多年的材料，就像是一座剛剛被颶風侵襲過的倉庫。

    葉曉星蜷縮在故紙堆里，還戴著兩只袖套，更看不出半分和終極沙蟲激戰時的強者氣息，倒像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老會計。

    “孟超同學，我們又見面了。”

    葉曉星合上一份記載著密密麻麻怪獸資料的筆記，摘下袖套，稍稍舒了一口氣，笑道，“首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對于由‘超星資源’來接手‘靈創生物’剩余業務，技術和人員的事情，我們是大力支持的。

    “一路上，絲雅應該也和你說過了，我們不希望這件事無限擴大化，引發生化調制派和符文機械派新一輪的內耗。

    “更重要的是，你在怒濤山脈底下的激戰，以及你對世嘉天城寵獸殺人事件鍥而不舍的追查，令我們確信，你是一個忠誠的，為龍城和人類文明而戰的勇士。

    “很遺憾，紅輝玉礦脈的爆發，令你、絲雅和秦虎在地底激戰的大部分痕跡都湮滅掉了，再加上白幽靈一案仍舊處于保密調查的階段，我們無法向全體市民公開全部真相，給予你們應有的榮耀。

    “但我們也絕不會讓英雄吃虧，更樂于看到‘超星資源’這樣掌控在英雄手里的企業，能夠做大做強，成為捍衛龍城的中流砥柱。

    “至于雙方合作，誰主誰次，包括你擔心自己沒有商業天賦，又要忙于修煉和戰斗，會不會被‘靈創生物’反客為主的問題，這樣的憂慮大可不必，有異獸調查局為你保駕護航，相信謝曉磊這個已經犯過一次錯誤，有把柄拿捏在我們手里的聰明人，是絕對不會自取滅亡的。”

    孟超心思電轉。

    知道無論針對白幽靈還是高野的調查，都和自己這個當事人脫不了關系，異獸調查局干脆把“靈創生物”當成一塊大蛋糕送到自己嘴邊，讓自己吃得滿嘴流油，也能在調查中盡心盡力。

    在孟超的前世記憶碎片中。

    異獸調查局雖然現在的規模還不算太大。

    但很快就會急劇膨脹，成為能夠和裁判庭分庭抗禮的實權機構，在某些領域，甚至能一手遮天。

    能和這樣的金大腿綁上一輛利益戰車，孟超求之不得。

    當下點頭，爽快道：“多謝葉處長。”

    葉曉星擺了擺手，笑瞇瞇道：“你不算異獸調查局的正式成員，就不用稱呼我什么‘處長’了，是這樣，針對白幽靈和高野的案件，異獸調查局成立了一個臨時小組，也邀請了一些社會上的專家和強者來研究，暫時由我負責，你可以叫我‘老葉’，也可以叫我‘葉組長’。

    “說實話，孟超同學，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要知道，原本至少要在異獸調查局接受過半年以上的強化訓練，通過重重考驗，才有資格深入這里。

    “偏偏你又和林川、白幽靈和高野有著密切接觸，連高野化身‘沙蟲博士’之后，都將實驗日志發給了你，不讓你參與都不行。

    “我相信你對龍城的忠誠，但還是要提醒一句，接下來你將接觸到的，都是最高層次的核心機密，包括無數塵封在黑暗年代的往事，任何一件流傳出去，都有可能威脅到龍城的安危，甚至令無數人無辜死去。

    “所以，你可以失敗，也可以退出，甚至能用最激烈的意見來反對我們，就是不能輕易泄密，接受嗎？”

    “當然。”

    孟超道，“我知道輕重，絕不會輕易泄密的。”

    畢竟，放眼整個龍城，還有誰掌握的秘密比他更多呢？

    “行，那就讓我先介紹一下異獸調查局吧，相信你從絲雅這里已經知道，我們是一個剛剛成立不久，專門對付高智商怪獸的機構，但你肯定也有很多疑問，在權限范圍內，我會一一解答的。”

    葉曉星頓了一頓，道，“孟超同學，你覺得怪獸戰爭會這樣就結束嗎？”

    孟超微微一怔，心中有些想笑。

    這個問題，換成任何人，哪怕是最高瞻遠矚的戰略專家，怕是都不太好回答。

    偏偏只有他，知道正確答案。

    “不會。”

    孟超緩緩搖頭道，“雖然通過北線攻勢，我們消滅了盤踞在怒濤山脈的末日兇獸，又令大批超凡者的戰斗力更上一層樓，龍城四周各個方向上的怪獸，恐怕都無力向我們發起成建制、大規模的進攻。

    “但我并不覺得，龍城就能高枕無憂，等待最終勝利從天而降了。”

    葉曉星有些驚訝地和呂絲雅對視一眼，沒想到孟超會這么冷靜，不由好奇道：“何以見得呢？”

    孟超微微一笑，道：“很簡單，如果怪獸戰爭這么容易就能打贏，也沒必要成立‘異獸調查局’了。

    “我剛才一路走來，看到很多異獸，戰斗力都平平無奇，甚至還不如夢魘兇獸，卻擁有超卓的智慧，以及偽裝成人類的能力。

    “我是這么想，沒有嚴密社會組織的怪獸，在正面戰場上，注定不是人類鋼鐵洪流的對手，畢竟他們的體型不可能無限制膨脹，血rou之軀再強，也禁不住‘龍威巨炮’一擊。

    “但龍城空間狹小，人口密集，高樓大廈林立，其實是非常脆弱的目標，極容易遭到無限制的恐怖襲擊。

    “如果有一種怪獸，擁有堪比人類的智慧，并且能深刻理解人類文明的優勢和弱點，并且能控制或者模擬人類，它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我們身邊，引爆炸彈，制造地震，刺殺重要的官員和專家學者，無所不用其極，擾亂龍城的秩序。

    “這種戰法，未必能畢其功于一役，卻能最大程度制造混亂和恐慌，令龍城處在持續不斷的失血狀態。

    “而且，只要它足夠聰明，就能蟄伏在類似‘金牙巢城’之類的地方，用成千上萬的無辜市民當盾牌和人質，我們很難找到它，就算能精確鎖定它，抓捕或消滅的成本，也高到不可承受。

    “只要這種高智商怪獸足夠多，就算我們最終能打贏怪獸戰爭，怕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很難以最佳狀態，踏上拓殖異界的征途。

    “一言以蔽之，怪獸戰爭進入了下半場，我們面對的是一場全新形態的戰爭，稍有不慎，仍有滿盤皆輸的風險！”

    第328章 龍城的問題

    一席話，說得葉曉星連連點頭。

    “果然，能夠阻止白幽靈和高野，你不可能僅僅憑借運氣。”

    葉曉星用欣賞的眼神看著孟超，“你說的一點都不錯，雖然在最絕望的年代，我們就喊出了‘征服異界’的口號，但這僅僅是凝聚人心，指引方向的最高理想，并不意味著戰爭真有這么容易取勝，異界真能這么簡單征服。

    “生存委員會、超凡塔和赤龍軍的很多專家學者，都對接下來的戰爭形態進行了推演，像你說的‘無限制恐怖襲擊’，的確有可能取代過去幾十年那種簡單粗暴的正面沖撞，成為怪獸對抗人類的主要戰術。

    “不過，僅僅是物理層面的恐怖襲擊，還不至于對龍城構成致命威脅，我們更頭疼的是怪獸發動的心靈攻擊。”

    孟超想了想，道：“您的意思是，類似‘裂空魔眼’，擅長精神攻擊，能令人類的心靈指數暴跌的怪獸？”

    “不，裂空魔眼的精神力雖然強大，智商其實不高，哪怕能令人類的心靈指數暴跌歸零，最多制造出一些腦死亡的犧牲者，或者純粹的瘋子，傷不到龍城的根本。

    “我說的心靈攻擊，是直接攻擊人類的思想。”

    葉曉星指了指自己的太陽xue。

    孟超微微皺眉：“思想？”

    “是啊，最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破，人類最容易被干擾、侵蝕、改變乃至徹底扭曲的，就是思想。”

    葉曉星沉吟片刻，道，“孟超同學，你才剛剛大一，還沒有真正踏上社會，從小學到高中接受的教育里，恐怕也是將龍城的現狀，描繪得……眾志成城，無比光明。

    “不可否認，經過半個世紀的流血犧牲和不懈努力，龍城已經走出黑暗，創造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比起地球上任何一座超級大都市都不遑多讓。

    “絕大多數超凡者，也都是身先士卒，鞠躬盡瘁，為人類文明之火在異界的熊熊燃燒，貢獻了全部的力量。

    “但是……

    “完美無瑕的世界是不存在的，無論什么樣的社會，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和矛盾，可以理解吧？”

    孟超點頭，表示自己不是幼稚的高中生，對于龍城面臨的各種問題，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葉曉星點頭，將龍城當下的主要矛盾娓娓道來。

    首先，就是超凡者和普通人之間的矛盾。

    或者說，是強者和弱者之間差距越來越大，導致階層撕裂，引發的各種社會問題。

    從古至今，人類從不平等，一個絕對平等的所謂天堂，只會淪為更悲慘的地獄。

    但是，就算地球時代的人類之間再怎么不平等，無非就是財富，權勢和社會地位的不平等。

    在個體的武力、壽命等最基本的方面，即便全球排名前百的富豪，和不名一文的流浪漢，也不會相差太多。

    都說錢可通神，錢能買命，但富豪能活上一百歲就是極限。

    而再多的金錢，再高的權勢，也不足以幫富豪一拳打爆一輛主戰坦克。

    更不可能憑借自身的磁場，卓立于數百米的高空，翱翔在藍天白云之間。

    這樣，普通人明知自己和富豪之間，存在不可逾越的差距，卻還是能勉強忍受這種差距存在的。

    但龍城穿越到異界后，出現了“靈能”和“超凡者”這樣的新生事物，個體之間的差異，不僅僅局限在金錢、地位、權勢這些“身外物”上，連人類作為生命最基本的力量、壽命、身體素質等方面，都出現了天差地別的鴻溝。

    一個朝九晚九的小職員，看到老板開好車，摟美女是一回事。

    看到老板高高翱翔在天空中，舉手投足都能轟出毀天滅地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擁有高出自己一倍的壽命，又是另一回事。

    更不用說，在剛剛穿越不久，秩序崩潰的年代，強者對異性的吸引力也大幅提升，人類傳統的一夫一妻制度遭到挑戰，強者三妻四妾，左擁右抱，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即便今天，寧愿不要名分跟隨強者，產下擁有強大基因的后代，也不要跟隨弱者，讓普普通通的孩子生到這個喪尸和怪獸出沒，末日隨時會降臨的世界——這樣的論調，在民間也很有市場。

    “除非覺醒超凡力量，否則，普通人生孩子，就是對孩子的不負責任！”

    過去二十年，龍城一直處在“嬰兒潮”大爆發的年代。

    但最近兩年，這樣的論調在網絡上漸漸興起。

    這也是人口爆炸之后，空間緊張，資源匱乏，人與人之間競爭壓力激增，矯枉過正的正常現象。

    當普通人連最基本的繁殖權都受到挑戰時，是很難再以平常心，去看待自己和超凡者之間的差距的。

    “那個‘哭泣殺神’林川，就是因為普通人和超凡者之間的差距太大，思想漸漸偏激，才走上歧路的吧？”

    葉曉星嘆了口氣說，“生存委員會和超凡塔，不是沒有看到強弱分化日趨嚴重的問題，更不是不想解決這個問題，但這是一個地球時代，人類數十萬年文明史，都沒有遭遇過的新問題，怎么可能在眼下這種戰爭狀態中，快速、徹底、完美解決呢？

    “最簡單的道理，哪怕打贏了北線攻勢，龍城仍舊面臨群獸環伺的危局，而怪獸山脈之外，廣袤無垠的異界，誰能保證沒有比怪獸更危險的敵人？

    “如果不將大量資源都優先配置給超凡者，誰去對付這些敵人？赤龍軍嗎，不是我貶損赤龍軍的戰斗力，而是，我們根本不可能將數百萬赤龍軍，都遠程投送到數萬公里之外，并確保整條后勤補給線的暢通無阻。

    “說來說去，還是要依靠超凡者，而超凡者在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和各路妖魔鬼怪殊死搏殺之后，難道不應該享受應得的犒賞？

    “強迫超凡者將犒賞交出來，和普通市民分享，達到表面上的平等，或許能夠辦到，但在這樣的平等之后，如何再度激發超凡者的戰斗意志和欲望？我不知道，恐怕只能依靠洗腦了。”

    “就是。”

    呂絲雅忍不住插嘴道，“二三十年前，絕大部分普通人都蜷縮在壕溝、廢墟和巢城里瑟瑟發抖，是我爺爺那一輩超凡者和怪獸殊死搏殺，又發掘大量資源，重建了整座龍城。

    “那時候，所有普通人都對超凡者感恩戴德，發自內心崇拜我爺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