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追根溯源，弄個清楚。

    既然高野的情緒還算穩定，愿意和他交流，他當然不會浪費這個機會。

    正好呂絲雅的支援還在路上，他需要為他們爭取時間。

    當然，孟超牢牢監控著高野的一舉一動。

    寧舍我告訴孟超，高野除了是一名生化專家之外，也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馭獸師，精神力極其強大。

    上次孟超也親眼見過高野通過網絡，遠程cao縱巨化沙蟲的本事。

    孟超估計，高野殺死金永強的方法，也是遠程cao控生化寵獸。

    但無論高野的精神力多強大，他的本體都極其孱弱。

    四肢殘缺，輪椅上也沒有太多的機械裝置，連安裝機關的空間都沒有。

    這間實驗室里也沒有地方，讓他隱藏超大型的生化戰獸。

    孟超自信能在半秒鐘之內控制住他。

    “但就算金永強再該死，你也沒必要動私刑。”

    看清楚高野毫無反抗之力的處境后，孟超稍稍放下心來，道，“龍城處在戰爭狀態，各種刑罰非常嚴厲，只要你檢舉揭發金永強的罪行，他不可能逃脫超凡塔的制裁。”

    “我當時……”

    高野頓了一頓，道，“我當時處在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僅僅目睹了他的所作所為，并沒有拿到真憑實據。

    “‘天工機械’財雄勢大，背后又有大量修煉符文技術的強者撐腰，倘若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貿然提出指控，很容易演變成‘生化調制派’和‘符文機械派’的利益之爭——既然是利益之爭，事實和道理都不重要，‘靈創生物’未必能討到好處，反而有可能卷入漩渦，被撕個粉碎。

    “倒不如當機立斷，將金永強殺死，把他們煞費苦心想要偽裝的‘意外’，變成‘天工機械’也有嫌疑的‘兇殺’，這樣，有關部門就不得不出手，查個水落石出了?！?/br>
    “有道理，如果不是金永強一起死了，這起事件極有可能以‘意外’來處理，‘靈創生物’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孟超想了想，又問，“老實說，我覺得金永強是罪有應得，哪怕你把他大卸八塊，喂巨化沙蟲，我都沒意見，但謝曉磊謝總，又怎么得罪了你，為什么你對合作多年的共同創始人都要痛下殺手，僅僅因為你冒用他的名義，和細雨工作室談合作的事情即將暴露？

    “這有些說不通啊，當時的局面對‘靈創生物’相當有利，其實你根本沒必要畫蛇添足，讓細雨工作室往自己頭上潑臟水的，若非如此，我還未必這么快就鎖定你。

    “再說，你們都是共同創始人，你還掌握‘靈創生物’的關鍵技術，想要找細雨工作室，通過他大大方方找就好了，退一萬步，真的冒用了他的名義，又被發現，他還能把你怎么樣？”

    “原來是這件事露出破綻。”

    高野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那些攻擊生化調制技術的文章并不是抹黑，而是我的肺腑之言。”

    孟超愣了一下：“什么叫‘肺腑之言’？”

    “我并不認為現在的生化調制技術，繼續無限制發展下去，會對龍城絕大部分市民有利。”

    高野淡淡道，“你應該看過那篇擔憂生化調制技術，會制造出‘超級人工智能’的文章吧？

    “立場雖然偏頗，但核心思想，卻是我的肺腑之言，如果我們不顧后果地刺激怪獸大腦，又用各種基因工程，將無數怪獸的智慧整合到一起，終有一日，他們會覺醒真正的智慧，變成‘超級人工智能’。

    “倒不是說，覺醒了超級智慧的怪獸一定會對人類不利，但他們肯定不會屈服于人類的控制，這是必然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反對現在生化調制技術的發展方向?！?/br>
    “等等，我有些糊涂了?！?/br>
    孟超輕輕揉搓著太陽xue，說，“您，作為農大畢業的生化專家，‘靈創生物’的創始人兼技術總監，‘生化調制派’的得力干將，反對現在的生化調制技術？”

    “是的?！?/br>
    高野平靜地說，“只有深入了解生化調制技術，才知道它的強大和可怕，這有什么問題嗎？”

    “我，我好像明白了?！?/br>
    孟超喃喃道，“您和謝總之間，并沒有私人恩怨，但在公司發展方向上，產生了分歧？”

    “孟超同學，你真的非常聰明，遠遠超出我的預計，把你牽扯進來，恐怕是我犯下最大的錯誤?！?/br>
    高野深深凝視了孟超一眼，道，“一般人聽說我要謀害謝曉磊，總會把我的動機和爭權奪利聯系到一起，甚至會腦補出一長串曲折離奇的故事，比如我整天呆在實驗室里，研發出的各種技術，卻被謝曉磊兌換成了現金，揣進他自己的口袋里，眼看他整天在生意場上風風光光，而我卻因為實驗事故，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因而心生嫉妒……

    “不，我不是因為這些無聊的原因，才想對謝曉磊痛下殺手的。

    “老實說，我們這么多年的合作非常愉快，如果不是謝曉磊的商業天賦，光靠我的技術，也不可能積累這么多財富，這么寶貴的資源，和這么多先進的實驗設施，更不可能拿下二十號地下軌道交通線的訂單，即將擁有更多十倍的資源。

    “如有可能，我并不想動他一根汗毛。

    “但是，我們在公司發展路線上，的確產生了不可彌合的分歧。

    “我要走的路，是他注定走不了，甚至絕對不能被他知道的。

    “但就算他再怎么不關注實驗中心，畢竟是公司一把手，我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公司改造成我想要的樣子，所以……”

    “什么樣子？”

    孟超心中一動，指著落地玻璃窗外沉睡的超巨沙蟲道，“能大量調制這種怪物的樣子？”

    高野沉默了很久。

    孟超看出，他的沉默并非無言以對。

    而是他正在整理思路，組織語言，想要將內心積郁多年的火焰一吐為快。

    孟超屏住呼吸，并不打擾高野的沉思。

    反正他是甕中之鱉，只要將輪椅一腳踢翻，他就哪里都去不了。

    而且，孟超嚴重懷疑高野只是一條小魚，隱藏在他背后的，能創造“妖神”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巨鱷。

    “孟超同學，你認為我們拓殖異界的使命，會這么輕易完成嗎？”

    高野沉思很久，終于問了孟超一個……全龍城恐怕都沒人比他更清楚標準答案的問題，“你覺得，在我們打贏了怪獸戰爭之后，還會遇到更加慘烈的戰爭嗎？”

    孟超心情復雜，斟酌很久，道：“異界這么大，怪獸總不可能都集中在一處吧？就算我們能肅清龍城周圍的怪獸，遠處的怪獸又該怎么辦呢？所謂鋼鐵洪流，也有擴張的極限，守衛龍城的戰爭，和攻略龍城附近區域不同；攻略附近區域，和跨越整片大陸，疏通上萬公里補給線的勞師遠征又不同，我覺得征服整個異界的任務，怕不是這么容易就能完成?！?/br>
    高野的獨眼再次閃亮起來。

    很有種遇見知音的欣喜。

    “如果別處都沒有怪獸呢？”他問道。

    “那就更糟糕了?！?/br>
    孟超說，“怪獸有腳，有翅膀，說不定還會游泳，明明整個異界到處都可以亂跑，偏偏集中在怪獸山脈一處，這只能說明，怪獸山脈外面，有比怪獸更可怕的存在，哪怕我們徹底消滅怪獸，跨出了怪獸山脈，恐怕也只是跨出了‘新手村’而已?！?/br>
    “新手村？”

    高野喃喃道，“這個比喻真有意思，孟超同學，在你這樣的年紀，就有如此清醒的認知，和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實在很不簡單??！”

    “你們？”

    孟超心中一動，“高總監，在你背后，還有一個組織？”

    第313章 百年后的龍城

    高野深深看了孟超一眼，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顧自說下去：“一天有二十四小時，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每四年會出現一個閏年，貌似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識，但同時出現在異界和地球，就顯得非常詭異甚至恐怖了。

    “這意味著，異界擁有和地球相似的自轉和公轉周期。

    “當然，也擁有相似的重力，氧氣含量，大氣和地殼結構，生態系統，等等等等。

    “要知道，人類在地球時代曾經推演過周圍數百光年的星系，卻沒能找到哪怕一顆和地球類似的可居住行星。

    “偏偏，我們通過神秘莫測的‘穿越’，就不偏不倚，正好穿越到一顆和地球高度相似的星球，甚至連這里的喪尸病毒，都能瞬間傳播到地球人的身上，你不覺得，在億萬星辰中發生這種‘巧合’，實在太荒謬了嗎？”

    孟超想了想，點頭道：“的確，穿越恐怕不是巧合，但究竟怎么回事，連超凡塔都還沒搞清楚，難道你們的組織知道答案？”

    他千方百計，想從高野口中，套取更多信息。

    “沒人知道答案，但我們可以進行一番簡單的推測?！?/br>
    高野道，“首先，穿越不可能是隨機發生的，在地球和異界之間，肯定存在某種……用超卓科技支撐起來的星際通道之類的東西。

    “其次，異界和地球的自然環境和生態系統，肯定經過改造，要么是異界以地球為模板進行改造，要么是地球以異界為目標進行改造，又或者異界和地球，都以另一顆可居住行星為模板，進行了改造。

    “而地球人和異界生物，既然可以互相吞噬，消化吸收，甚至連彼此身上的病毒都能互相傳播，說明我們原本就屬于同一個生態系統。

    “考慮到我們在超凡塔底下的太古遺跡里，發現了大量‘黑科技’，其中的符文，甚至是某種……能夠直接在人體內部構造的‘電路圖’，說明很久以前的異界，肯定存在過一個高度發達的太古文明，而這個太古文明和我們的地球文明之間，必然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現在的問題就是，這個太古文明的直系后裔，是否還存在，他們的力量又有多強？”

    孟超心中一動，故意道：“我不知道，高總監，你們組織的意思呢？”

    高野沒有上當，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個人的觀點，這個太古文明的直系后裔，應該還占據著異界最遼闊也最肥沃的土地，道理就是你說的，無數窮兇極惡的怪獸都被壓縮到了怪獸山脈一帶，說明外界肯定存在比怪獸更可怕的東西，也許是……真正的異界文明。

    “這個異界文明，未必還掌握著太古文明足以連接異界和地球的超卓科技，甚至在某些方面，都沒有達到地球文明百年前的水準——要知道，百年前我們就能發射人造衛星，俯瞰整顆母星的全貌，并通過高空偵察機，拍攝到母星上絕大部分可居住區域的情況，不會出現一個未知文明登陸我們的星球半個世紀，仍舊一無所知的情況。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昔日無比發達，能在兩顆相隔億萬光年的星球上，構造出幾乎一樣的生態系統的太古文明，也不可能徹底灰飛煙滅，肯定會留下一些東西。

    “既然我們能在超凡塔底下發現太古遺跡，焉知廣袤無垠的異界大地上，太古文明的直系后裔，不能發現更多的太古遺跡，并汲取里面的力量呢？

    “或許他們對這種力量的運用，還處在非常原始的階段。

    “但哪怕他們是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使用類似符文的力量，也足以對我們這支‘地球遠征軍’帶來極大的麻煩了。

    “他們不需要擁有任何高科技的力量和概念，只需要擁有類似地球中世紀的科技和文明水準，再加上數萬名‘地境強者’，數千名‘天境強者’和近百名‘神境強者’，通過游擊戰、超限戰和各種恐怖破壞的手段，就足以遲滯我們的拓殖，令我們流淌百倍的鮮血，卻徒勞無功，得不償失。

    “綜上所述，征服異界的任務不會這么容易成功，我們面臨的是一場曠日持久，艱苦卓絕的戰爭，這場戰爭將持續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同意嗎？”

    對高野的結論，孟超簡直不能同意更多。

    因為他前世記憶碎片中的血色未來，簡直比高野預測的更加悲觀。

    不是“征服異界的戰爭必將持續百年”，而是“用不了三五十年，龍城就將在拓殖戰爭中一敗涂地，被異界徹底吞噬”。

    孟超垂下眼皮，收斂眼眸深處的光芒，狐疑道：“高總監，為什么和我說這些，這和你想殺死謝總，有關嗎？”

    “當然有關系，我和謝曉磊并沒有私人恩怨，反而是關系很好的合作伙伴，但為了拯救龍城絕大部分的普通人，我必須用‘靈創生物’來研發一種全新的技術，并用這種技術深度改造我們的文明，而這是謝曉磊必然不能同意的，我只能出此下策?！?/br>
    高野嘆了口氣，又看了孟超一眼，道，“至于為什么和你說這些……或許是因為我非常欣賞你，認為你有一定幾率，能認同我的理念，甚至為這個理念而奮斗吧？”

    孟超啞然失笑。

    “高總監，你覺得我有可能認同，并為你的理念而奮斗——在你被逮捕之后？”

    說完這句話，他就有些后悔。

    因為他忽然發現，假裝認同高野的理念，也不失為解開“妖神之謎”的好辦法。

    說不定，他能通過高野，順藤摸瓜，找到并加入他背后的組織，再把這些調制“白幽靈”和其他妖神的家伙一鍋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