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默然。

    “承認吧，你根本不知道那些豪門子弟，那些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超凡的人上人，過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你甚至從沒思考過這些問題，只是看大家長得比較相似，能說一樣的語言，甚至，如呂絲雅這樣的千金小姐，紆尊降貴來招攬你，拍著你的肩膀上說‘大家是朋友’，你就信以為真，把她當成同類。”

    林川瞇起眼睛，爆出青筋，咬牙道，“但我不同，我親眼見過這些豪門子弟的日常生活，我非常清楚，自己可以和呂絲雅成為朋友，但我和她，永遠，都不是同類。

    “你知道嗎，當年呂絲雅的父親為了競爭礦業公司總負責人的位置，打造重情重義的人設，在我生日那天，專程把我接到他家里去，讓呂絲雅陪我過生日。

    “他家是一棟三十多層豪華公寓的最上面三層。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可以擁有宮殿般奢華的居所，就連家里的保姆，都住著比我們全家都大的屋子，而他們還可以在屋頂挖出一個無邊游泳池，旁邊還有一個多功能球場，就給他們一家六七口人使用。

    “我還在大泳池旁邊看到一個小泳池，說是‘小’泳池，卻比我家的廚房和廁所加起來都大，大兩倍，你知道這個小泳池是用來干什么的嗎？”

    孟超搖搖頭，問道：“干什么的？”

    林川臉上，再度浮現出怪誕的笑容：“是給狗游泳的，呂絲雅養了兩條接受過基因調制的生化獵犬，據說，每天都要游泳，才能維持運動機能。

    “對了，這兩條生化獵犬，吃慣了鐵甲犀牛背后兩條最細嫩的里脊rou，在我到呂家之前，那種等級的里脊rou，我，我全家，我八輩祖宗，沒一個人吃過。

    “那是一場非常圓滿的生日宴會。

    “呂家所有人，都是非常有教養，彬彬有禮的上流社會人士。

    “他們流露出真誠的笑容，如眾星捧月般把我當成了主角，讓我吹蠟燭，給我切蛋糕，還很溫柔地把我抱在懷里，和那只掉光了毛的玩具熊一起，讓記者拍照。

    “那時候的我，絲毫沒覺得不妥，只覺得暈乎乎仿佛做了一場美夢。

    “只是，被呂家用加長版豪車送回天喜苑，回到自己家時，我才咂摸出一絲異樣。

    “我的小妹蜷縮在飯桌一角，吃蚯蚓rou合成的午餐rou。

    “我的兩個哥哥因為爭搶廁所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

    “隔壁還傳來粗重的喘息和撞擊墻壁的聲音，沒辦法，住在我們這種地方，人們早就習慣了這樣。

    “而我根本無處可逃，因為整個天喜苑都是如此，就算我能逃出去，每一個毛孔里卻仍舊殘留著劣等晶石反應后，又酸又臭的味道。

    “那一刻，看著自己正在吃蚯蚓rou，為了誰先上廁所而爭吵的家人，聽著隔壁傳來不堪入耳的聲音，回憶起片刻之前在呂家看到的，呂絲雅放兩條生化獵犬到泳池里戲水，她的弟弟獨自一人在寬敞的球場上打球，她母親躺在泳池邊喝著冰鎮飲料，曬著太陽的場景，我的腦子里，好像劈進一道閃電。

    “我第一次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究竟什么是‘人類’？

    “我覺得，我和呂絲雅，總有一邊不是人類。

    “如果呂絲雅是人類，那我和我的家人必然不是人類，而是某種比她的生化獵犬更低等的畜生。

    “如果我們是人類，那呂絲雅和她的父母，必定是某種更高等的超級智慧生命，是神仙，是外星人，所以，他們才有資格享受夢幻般的一切。

    “否則，我根本無法解釋自己看到的場景，既然大家都是人類，何以生存環境有這樣的天差地別，遠遠超出劍戟魔豬王和普通劍戟魔豬之間的差異呢？”

    第217章 無法理解的心靈

    孟超輕輕嘆了口氣。

    他其實很能理解林川，并不覺得偏激。

    因為前世的他，在自己被有錢班長暗算，母親重傷，父親又被九鑫資源回收公司的總經理沈榮發坑騙，同樣命懸一線，而法律卻無法保護他們，連保險費和賠償金都拿不回來的時候，內心同樣充滿了黑暗。

    當漸漸黑化的meimei說出“法律就是保護有錢人的，我們窮人只能靠自己”時，他未嘗沒在心中暗暗點頭，將窮人和富人分成兩個物種。

    只是……

    當末日降臨，億萬雷霆在龍城上空炸響時，無論寒門子弟還是豪門貴胄；不管十幾個人擠在一間陰暗潮濕的小屋里，還是坐擁豪宅別墅；不管用立體機動套裝，像袋鼠一樣蹦跳前進，還是搭乘加長版的豪車；不管是手無縛雞之力，還是卓立于神境之上，所有人，統統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

    從末日重生，孟超只想拯救龍城也拯救自己的家人。

    龍城內部當然存在問題。

    完美無缺的文明，或許只有在地球上才存在。

    但只有先活下來，才能逐步改善，徹底解決，不是嗎？

    或許是他的眉眼間流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林川笑起來。

    “我就知道，你是可以理解我的，我們的出身、經歷如此相似，你我才是同類。”

    他繼續道，“從那天起，就有一顆小小的種子深埋到我的腦域中，慢慢生根發芽，我一邊混跡于呂絲雅和她的豪門同學身邊，觀察這些非富即貴的天選之子是如何生活，一邊竭力尋找我和他們的相同點，想要證明，彼此并沒有差異，我們都是‘人類’。

    “但我找不到。

    “因為外表相似，大家就是同類？

    “但我們的外表明明不同啊，至少他們穿的那些，用超獸皮革和甲殼煉制而成的戰斗服，就是我們絕對買不起的，把天福苑和天喜苑加起來，都沒一個人買得起。

    “而且，他們每次修煉前后，都會用秘藥滋潤，服用極品基因藥劑，用最先進的修煉器械，享受最科學的修煉方法，隔三差五還有絕世強者親自指點，所以，靈能促進他們的細胞活性和新陳代謝，令他們長得高大俊美，皮膚白皙，生命磁場晶瑩剔透，有種超塵脫俗的感覺。

    “我們呢？

    “我父親為了養活一家六口，在幽暗無盡的礦洞深處拼命作業，他想多挖掘礦石，也修煉過一些武功，但沒有秘藥滋潤，也沒有先進器械和名師指點，令超高速新陳代謝的廢棄物在體內不斷堆積，雙臂畸形膨脹，比大腿還粗，活像是……一只大猩猩。

    “小時候，父親每次回家，被街坊鄰居家的小孩看到了，他們不懂事，總會模仿我父親走路，我老是和他們打架。

    “但隨著父親的雙臂越來越畸形，我也難免在心里嘀咕，再這樣修煉下去，父親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到最后，會不會就剩下一副腦子，接駁著兩條壯碩無比的手臂？

    “哦，連腦子也是多余的，因為父親工作時并不需要思考，那是呂絲雅父親的工作，他只需要按照呂絲雅父親的指令，埋頭挖掘就可以了。

    “我父親是這樣，天福苑、天喜苑還有棚戶區里從事各行各業的大人們何嘗不是這樣，因為病毒感染、怪獸撕咬和基因變異的緣故，很多龍城人都生得奇形怪狀，飽受各種職業病的折磨，又要夜以繼日地工作，一年到頭不得喘息，漸漸的，都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孟超點頭。

    林川說的問題，的確存在。

    異界是一個極不穩定的世界。

    既然靈磁力場可以干擾原子球形能量層，徹底改變物質的性質。

    當然也能打斷碳基生物的基因鏈，令他們瞬間呈現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變異性狀。

    在這一點上，人類和怪獸是沒有區別的，都存在進化變異的困擾。

    只能說，人類可以通過修煉，嘗試控制進化變異的方向。

    而豪門子弟在充裕修煉資源的加持，和絕世強者的指點下，有更大幾率控制住而已。

    “如果外表并非決定彼此是否同類的關鍵，那么，語言呢，無論我們變成什么樣子，至少大家可以互相交流，對吧？”

    林川臉上再次浮現出怪誕的笑容，緩緩搖頭道，“如果你這么想，那就大錯特錯了，當我和呂絲雅踏入同一所學校，我觀察到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那些豪門子弟，根本連看都不會看學校里的清潔工和勤雜工一眼。

    “是，有時候他們也會吩咐勤雜工做一些事情，甚至會彬彬有禮說‘請’和‘謝謝’，但他們眼里并沒有半點溫度，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像是往一臺機器里，輸出一串指令。

    “至于清潔工和勤雜工的孩子，都是沒資格進入這間專為豪門子弟開辦的學校的，偶爾有事找來，也只能在鐵欄桿外面等待。

    “那些豪門子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和勤雜工的孩子，真正說一句話，即便雙方cao著同一種語言，又有什么意義呢？

    “不是外表，不是語言，難道是基因嗎，這就更可笑了，在這個生化技術大行其道，人類能隨心所欲用靈能打斷基因鏈，嵌入全新基因片段的時代，基因早已不是決定物種本質的關鍵。

    “我明白了，是心靈，無論我們的外表、基因、衣食住行有多少差異，我們的心靈都能互相理解——不，我不能理解！時至今日，我依舊不能理解為什么有人可以專門為一條狗挖個游泳池來洗澡，能喂狗吃最好的牛里脊！

    “就算現在我賺了很多錢，我也有足夠的財力去挖一個坑，養兩條狗，用最好的牛里脊把他們喂得肚皮滾圓，再到水坑里把昂貴的牛里脊消化掉，但我絕不會這么做！

    “就算有朝一日，我變成神境高手，我擁有下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我也絕對無法理解這種做法，我也壓根兒不想理解！”

    他目露兇光，用力揮舞著手臂。

    手臂上剛剛愈合的傷口，再度崩裂開來。

    “林哥，你的傷口崩開了。”

    孟超隨身攜帶的收割裝備里，也有止血和包扎用品，他急忙幫林川處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林川深吸一口氣，漸漸恢復平靜，道，“其實我沒必要說這些，這些話只會讓我變得丑陋，像個忘恩負義的小人，破壞了‘哭泣殺神’的完美人設，是吧？”

    “怎么會？”

    孟超笑了笑，“我覺得現在的林哥，變得更加真實，有血有rou了，每個為生存而戰的人，都不容易啊！”

    “你能這么想，我這番話就算沒白說，我只是希望你在最短時間內搞清楚，學校和社會是不一樣的，在學校里，大家享受大體相當的修煉資源，又被同一套規矩束縛，無論劍戟魔豬還是鉆石九頭龍的幼崽，看上去都差不多，但等你踏上社會，差距一下子就顯露出來了。”

    林川無比認真，用仍舊流血的右手，緊緊握住孟超的手，“早點認清自己的身份，找到誰才是你的同類，對你有好處，相信我，我們是同類，無論如何，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害你的！”

    孟超瞇起眼睛，盯了林川很久。

    “我相信林哥。”他緩緩點頭。

    “那就好。”

    林川微笑，把血玉髓塞給孟超，壓低聲音道，“這個給你，偷偷裝好，不要被呂絲雅知道。”

    孟超揚起眉毛。

    “我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都是皮外傷，不妨事，再說我踏入天境，血rou再生能力總比你強點兒，你比我更需要它。”

    林川解釋，“不過，這畢竟是呂絲雅送給我的東西，讓她知道我轉送給你，恐怕不太好，所以你要用的時候，盡量別被她看到。”

    “……多謝林哥。”

    孟超接過血玉髓，貌似隨口道，“你覺得我會用到它？”

    林川愣了一下，急忙道：“有備無患，誰知道前面還會遇到什么危險，再說，就算順利發現了紅輝玉礦脈，原路返回時，還要對付那頭背后長著蕈類的不死生物，還有獅龍魚呢！”

    他揉搓著太陽xue，似乎察覺到自己在晶石礦脈的靈磁干擾下，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轉身朝營地走去。

    “等等，林哥。”

    孟超看著他的背影，斟酌著說，“你剛才說的話，很有道理，令我想到了很多，的確，無論‘穿越、異界、靈能’還是‘超凡’，都是新生事物，是地球人上萬年文明史，從未遇到過的東西。

    “龍城是異域孤軍，當年猝不及防地穿越過來，面對未知的一切，從喪尸橫行、怪獸圍城、秩序崩潰的絕望年代一路拼殺到今天，非常不容易，也肯定存在一些處理不完美的‘后遺癥’。

    “龍城有很多值得我們去努力改變的地方，但我覺得，至少有兩件事，還是不錯的。

    “第一，你說那些豪門大族坐擁豐富資源，生活非常奢華，這我相信，但至少那些強者都是一刀一槍，建功立業，拿命拼回來的，而不是強取豪奪吧？

    “就說呂家，呂絲雅的爺爺，擎天集團的創始人呂中奇，當年是龍城最強大的探礦師，他畢生發現了近百條地底靈脈，為龍城的晶石科技體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才有今天呂家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好日子。

    “呂絲雅的父親既然能坐上礦業公司總負責人的位置，想必也有些手段，不可能光憑重情重義的人設，他探索出來的晶石礦脈，采掘和冶煉之后，都會送到學校、軍方和各方勢力，送到全體超凡者的手上，助我修煉，捍衛文明。

    “能力越強，責任越大，但履行了責任之后，得到更多的資源，享受更好的生活，似乎，也沒什么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