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民心士心
鈔庫街上,清風茶樓。 卯時剛過,距離皇家市易所開市還有半個時辰,汪韜和孫廷蘭這對好基友卻已經早早的來到清風茶樓,一邊喝茶一邊等著皇家市易所開門。 孫廷蘭道:“汪公,聽說圣上召集了內務府的幾十個都給事中及統兵士子,已經連著在彝倫堂內開了七天的會?也不知道商量的是什么事?” 汪韜環顧左右無人,小聲說:“賢弟休要往外偉,圣上召集內務府都給事中及統兵士子是在起兵討論北伐的事。” “北伐?”孫廷蘭募然瞪大眼睛。 “噓。”汪韜趕緊示意孫廷蘭噤聲,“此乃是絕密。” 然而話音剛落,便看到一個報童從窗外飛奔而過,手里邊揮舞著一份報紙,一邊高聲喊叫道:“賣報,賣報,最新消息,皇帝陛下欲興兵北伐,于彝倫堂中召集內務府諸給事中以及統兵士子連日聚議,密談軍機……” “嘎?”孫廷蘭聞言當即愣在那里。 不是說絕密么?怎么捅到報紙上了? 汪韜臉上更是露出便秘的神色,尷尬。 然而鈔庫街上的行人卻一下子就炸了鍋。 “兀那小孩,給我來一分,給我一份報紙。” “小孩,給我一份,這是五角,不用找了。” 不片刻,報童布兜里的上百份報紙就一售而空。 緊接著,鈔庫街上就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隱約還夾雜著哭聲,不少士子已經激動得涕淚交流。 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我大明終于要興天兵北伐了! 半天不到,大明即將興兵北伐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南京。 無論是國子監中就讀的士子,還是街上推車販貨的販夫走卒,又或者是在各家工坊里辛苦做工的工人,聽到這個消息后無不歡呼雀躍,一臉的與有榮焉,由此可見,北伐乃是民心所向眾望所歸。 當然,任何一項國策要想做到人人擁護是不可能的。 譬如北伐,朝廷官員、商賈縉紳、販夫走卒,工人甚至南院的姑娘們都為之歡呼,但也有不少人暗戳戳冷嘲熱諷。 比如烏衣巷口的四海酒樓內就聚集了幾個失意之人。 全都是我們的老熟人,前內閣輔臣錢謙益,黃道周,保國公朱國弼,誠意伯劉孔昭還有寧南伯左夢庚。 是的沒錯,左夢庚已經被削去了國公爵位。 甚至連侯爵也沒保住,僅只保住了寧南伯。 放下手中的翰林日報,黃道周喟然長嘆道:“兵兇戰危,打仗豈有容易的?此番戰端一開,不知道有多少兒郎要戰死沙場,埋骨他鄉。”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可嘆哪可嘆。”錢謙益也是搖頭嘆息,“可嘆這些愚夫愚婦還在那里歡呼,殊不知他們的夫婿他們的兒子,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來,古往今來無數朝代北伐,失敗的多,成功的卻寥寥無幾。” 旁邊一桌的書生忍不住反駁道:“本朝太祖以徐達為帥,不就成了?” “那也僅有這么一次。”朱國弼喟然搖頭道,“恐怕是難有第二次了。” “不見得。”那書生再次反駁道,“凡事有一則必然有二,本朝的第一次北伐成了,第二次北伐必然也能馬到功成。” “書生之見。”左夢庚不屑的道。 “迂腐之見。”書生再次回懟道,“懦夫之見。” 左夢庚大怒:“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大言炎炎談論兵事。” 那書生再次反唇相譏:“不知道這位仁兄算是個什么東西?還望告知。” 周圍的酒客轟堂大笑,錢謙益、黃道周幾個的腦袋差點戳到桌子底下。 左夢庚畢竟年輕氣盛,雖然爵位被降到伯爵,心態卻還沒有調整過來,當即就起身欺近到那個書生面前,照著對方的面門就是一記直拳。 這一拳卻捅了馬蜂窩,那書生只是招呼一聲,烏衣巷口呼喇喇涌進來幾十個書生,把左夢庚摁在地上就是一頓打。 左夢庚說老子是定南伯。 那些書生卻說打的就是你! 左家仍舊還有不少護院家丁。 可是看到打人的是國子監的學生,哪敢上前? 別說現在,就是倒回去四年五年,他們這些勛貴家的家奴也不敢動國子監的學生,這些人真招惹不起,以前招惹不起,現在更招惹不起。 錢謙益和黃道周也只能跺足哀嘆:有辱斯文。 …… 相比南京,北京士紳百姓的反應明顯更悲觀。 多爾袞在睿親王府開會完沒幾天,整個北京就傳得滿城風雨,傳到最后,甚至有傳言說崇禎準備起兵兩百萬大舉北伐。 于是北京城內的縉紳就開始潛逃。 主要就是之前投降過大順,后來又投降建奴的那批北方縉紳。 當初大順軍打到北京之時,他們不會給大明當烈士,后來清軍打到北京,他們更不會給大順朝當烈士,現在明軍要大舉北伐,自然也不會給清朝當烈士。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還是回到原籍,先避一避這波大戰的風頭。 這些縉紳的算盤是打得真的精明,心想著萬一明軍北伐成功,崇禎要想穩定北方諸省的局勢不還得依靠他們?他們是不倒翁,無論誰坐上龍椅都撇不開,所以現在,這些北方縉紳絕不會給清朝當烈士。 于是,告老致仕的漢臣絡繹不絕。 還有不少寓居北京的縉紳也悄悄的返回原籍。 比如大明原兵部尚書張縉彥,在大順和清朝都當過兵部尚書,不過兩年前因為觸怒了八旗權貴被革了尚書職,從此賦閑在家。 這次聽到風聲后,也趕緊套車回了新鄉。 甚至就連八旗漢軍舉人營的士子都開始潛逃。 這天上午,孟學禮從自己寓所剛到豐臺大營,便接到輪值官于成龍報告:“大人,姚啟圣等十余名南方籍舉人意圖南逃。” “姚啟圣?”孟學禮眉頭微微一蹙。 姚啟圣是舉人營的兩千多舉人中比較出色的。 略一思忖,孟學禮即吩咐于成龍道:“把姚啟圣帶進來。” “嗻。”于成龍答應一聲,當即命輪值舉人把姚啟圣帶到了孟學禮的行轅。 孟學禮又讓于成龍和另外兩個輪值舉人退下,行轅里便只剩下他和姚啟圣,姚啟圣以審慎的目光看著孟學禮,仿佛在問孟大人意欲何為? “姚啟圣,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孟學禮幽幽說道。 “若不是因為順治元年流落至通州,你斷不至于有今日,以你之心性志氣,沒準此時也是六千勤王士子之一。” 聽到這話,姚啟圣真是腸子都悔青。 當初若是沒有在通州應募加入清軍,要是回到會稽老家,此時就算不是六千勤王士子之一,考進國子監第一期是完全沒問題的。 可是現在,就算回去也只能考第五期。 第五期跟第一期的地位又豈能相提并論? 更何況他現在被抓回來,性命怕是不保。 稍稍一頓,孟學禮又道:“我會跟攝政王說你們并未潛逃,只是奉了我的軍令外出購買筆墨紙張而已,不過今后你們且不可再潛逃。” “千萬牢記這里是豐臺大營,戒備極其森嚴。” “你們連舉人營的巡邏隊都躲不過,又豈能躲過八旗漢軍、八旗蒙古的巡邏隊?” “被舉人營的巡邏隊抓住,尚有轉圜之余地,可一旦被八旗漢軍或者八旗蒙古的巡邏隊抓住,真就神仙都救不了你們。” “大人為何救下我等性命?”姚啟圣皺眉道。 “大人難道就不怕我們在舉人營中散布流言,擾亂軍心?” “流言?這真的是流言嗎?”孟學禮喟然道,“事實就是,明軍真要北伐了,最晚也不會晚過四月。” …… 縉紳漢臣大量潛逃的消息傳進了多爾袞耳中。 侯方域對這些三心二意的“漢族同胞”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對多爾袞說道:“主子,這些三心二意的陰陽人最是可惡,都抓回來殺了吧!正好借這些人的項上人頭來整肅北京城內的民心士心,為大戰做好準備。” “欸,靠殺戮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多爾袞一擺手說:“大清絕不會濫殺無辜縉紳。” 侯方域聞言一愣,心說主子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寬憫仁厚了? 但是再轉念一想,侯方域就明白多爾袞為何不敢大開殺戒。 其中道理很簡單,因為多爾袞的統治根基不允許他這么干。 之前因為南明的經濟封鎖,導致八旗貴族的生活質量變差,八旗貴族對多爾袞就已經是滿腹怨言,甚至還有八旗貴族暗戳戳的串聯,試圖讓福臨親政,要不是因為大清的軍隊構成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八旗滿洲已經不再具備優勢,多爾袞沒準真就讓這些暗中串聯的八旗貴族趕下臺,福臨沒準真就已經親政。 所以說,多爾袞如果現在對漢族縉紳大開殺戒,那就必然導致八旗漢軍、綠營以及練勇也軍心不穩,真到了這個地步,多爾袞還能指望誰?就指著那三萬八旗蒙古?到時候這三萬八旗蒙古分分鐘叛變落井下石。 所以現在多爾袞不敢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