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睿親王府的東暖閣。

    多爾袞正召集洪承疇、范文程、寧完我以及侯方域議事。

    入關(guān)三年，建奴的朝會形式也在逐漸的被中原習俗同化，太和殿的朔望大朝會日漸淪為形式和走過場，軍機房才是真正處理朝政的機構(gòu)。

    但是真正行使決策權(quán)力的場所，卻是睿親王府的東暖閣。

    而且多爾袞在每次做決策之前，都必然會征詢洪承疇等幕僚的意見，侯方域也憑著自己的表現(xiàn)躋身四大幕僚之末，這讓曹爾玉妒嫉不已。

    “主子，正如您所說，接下來將是火器之爭。”洪承疇道。

    “因為訓練一個八旗馬甲非得十年苦功不可，而訓練一個火槍手最多只需三個月，然而到了戰(zhàn)場上，八旗馬甲已經(jīng)未必是火槍手的對手。”

    “亨九，你不必顧忌朕而給八旗馬甲留面子。”多爾袞道。

    “什么未必，八旗馬甲縱然披三重甲，也照樣擋不住火槍手的一槍。”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幾十年看誰騎射犀利、甲胃堅固，誰就能夠贏得戰(zhàn)爭的時代了。”

    說到這一頓，多爾袞又接著說：“現(xiàn)在比的是誰家的火器射程更遠，殺傷力更大，還有誰的火槍手更多，朕必須承認屬于馬刀騎射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主子明鑒。”洪承疇拱了拱手，又道，“八旗馬甲相比漢軍火槍手不僅訓練不易，所需之甲胃以及兵器也極難打造，大稍弓、重箭、棉甲、布面甲、鎖子甲以及各種鐵札甲，造價屬實太昂貴，而一把燧發(fā)槍所費不過一兩銀。”

    頓了頓，洪承疇又說道：“花同樣的銀錢，一個八旗馬甲可換來五個漢軍火槍手。”

    “所以，臣建議對八旗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以及綠營進行一次全面的整編，全面換裝燧發(fā)槍、駱駝回旋炮及紅衣大炮等火器。”

    “除此之外，還要制造其他火器。”侯方域緊接著說道。

    “似明軍使用的那種手榴彈，在戰(zhàn)場上往往能收到奇效。”

    “對，還有手榴彈以及地雷。”范文程道，“也要大量督造。”

    多爾袞以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美人靠扶手，片刻之后說道：“幾位先生想過沒有，在全面換裝火器之后，每個士兵的錢糧耗費其實少了，這也就意味著偽順和南明將會擁有更大規(guī)模的軍隊，大清是不是也要編練更多的八旗漢軍？”

    “主子明鑒，這正是奴才等今天想要與你說的。”

    洪承疇跟范文程等三人對視一眼，又接著說道：“奴才等建議將京畿、河北、山西及山東兩府的漢民百姓全部劃入八旗漢軍。”

    “將漢民全劃入八旗？”多爾袞一下蹙緊眉頭。

    “對，漢民全部抬旗。”洪承疇道，“享有旗人同等之權(quán)力，給他們劃分土地，且不需要繳納糧稅，但是當朝廷有征戰(zhàn)的需要時，所有旗丁都必須自帶錢糧及武器，無條件的替朝廷征戰(zhàn)沙場，當然，打了勝仗也能有賞賜。”

    “這樣能行？”多爾袞臉上沒有流露任何表情。

    將治下漢民全部納入八旗漢軍的好處肯定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第一個，治安形勢將會瞬間逆轉(zhuǎn)，漢民百姓有了田地又不用繳稅，肯定就不會再像現(xiàn)在般離心離德，轉(zhuǎn)而開始稱頌大清的好。

    第二個好處也是最大的好處，那就是大清瞬間就能擁有上百萬的兵源！

    據(jù)戶部估算，眼下大清治下的京畿、河北、山西、山東以及遼東等地，不算蒙古，也不算女真人，漢民的人口數(shù)大約在五百萬。

    這個數(shù)字相比明朝萬歷年間已經(jīng)少了許多。

    根據(jù)萬歷六年的魚鱗圖冊，北直、山西加山東只是成丁就有一千多萬，總?cè)丝跀?shù)量至少也在三千萬以上，這也就是說，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戰(zhàn)亂，這幾個省的人口數(shù)量已經(jīng)銳減為只剩原來的六分之一。

    但是這對于大清來說仍舊是個巨大的數(shù)字。

    五百萬人口，成丁少說也有將近兩百萬丁！

    如果將這兩百萬丁都編為八旗漢軍，也就意味著，極限狀態(tài)下大清將可以征發(fā)兩百萬八旗漢軍用于征戰(zhàn)，這個簡直就太美妙了。

    當然，這個只是理想狀態(tài)，畢竟就算能征召兩百萬個漢軍，清廷也拿不出兩百萬支燧發(fā)槍裝備這些漢軍。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將漢民劃入八旗漢軍之后，大清就再不會有兵源不足之虞。

    畢竟，根據(jù)晉商從南邊獲得的情報，南明光是常備軍的數(shù)量就已經(jīng)超過八十萬，其中徐州鎮(zhèn)兵十五萬，歸德鎮(zhèn)兵二十萬，湖廣鎮(zhèn)兵十五萬，云南鎮(zhèn)兵十五萬，此外還有二十七萬新軍外加騎兵營、水師以及京營兵。

    有鑒于此，大清也的確有必要擴充軍隊的數(shù)量。

    但是將漢民全部劃入八旗漢軍也有不好的方面，首先是八旗滿洲和八旗蒙古肯定會心生不滿，甚至原來的八旗漢軍也會有怨氣，原先被他們踩在腳下任由他們欺凌欺辱的賤民忽然跟他們平起平坐，但凡是個人都會生氣。

    再一個就是清廷的糧稅瞬間就被清零。

    然而現(xiàn)在的清廷早已經(jīng)不再是最初的后金。

    最初的后金官員數(shù)量很少，所以俸祿支出不多。

    可是自從進關(guān)之后，清廷接納了大量漢族降官，又敕封了大量的勛貴，所以每個月的俸祿支出都不是個小數(shù)字。

    如果將治下的漢民全部劃入八旗漢軍，那么糧稅瞬間歸零。

    沒有了糧稅，清廷拿什么來養(yǎng)活這么多的官員，還有勛貴？

    “主子，可以效彷當年老汗的做法，向外索取。”寧完我道，“眼下朝廷儲備的銀子還足以支撐五年的俸祿支出，至于五年之后，八旗漢軍已經(jīng)編練成軍，我大清便可擁有上百萬的精銳火槍隊，便又可以向南明及偽順發(fā)起滅國之戰(zhàn)，進而從偽順及南明攫取大量財物，然后通過擄掠維持朝廷開支。”

    當年的老奴就是這么干的。

    不管是貴族官員還是旗丁，都是沒有俸祿可領(lǐng)。

    要想得好處，只能跟著老汗去打仗，打了勝仗就能分戰(zhàn)利品，在戰(zhàn)場上立了大功，老汗還會有額外賞賜。

    洪承疇說道：“主子，正所謂狄夷入華夏則華夏之，華夏入狄夷則狄夷之，我大清自入關(guān)那一日起，便已是華夏正統(tǒng)，還望主子勿以狄夷自居，也不要再有華夷之別，奴才恭等請主子將所有漢軍劃入八旗漢軍！”

    “奴才等恭請主子將所有漢民劃入八旗漢軍。”

    范文程、寧完我相繼跪地，只有侯方域沒吱聲。

    多爾袞也是沒有急著應(yīng)下，而是久久默不做聲。

    洪承疇他們確實是為了大清著想，這點多爾袞是知道的。

    但是多爾袞更清楚，滿人才是大清的根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為了討好漢人而得罪滿人，這是自掘墳?zāi)梗酄栃柌粫溉绱擞薮赖腻e誤。

    當然，洪承疇他們也不是有心要騙他犯錯，而是他們的想法有些過于天真，又或者說骨子里奉行的仍舊是儒家那一套。

    也不是說儒家的那一套就不好。

    但是他多爾袞只會有選擇的采用。

    當下多爾袞頷首說：“三位先生的意思朕已然盡知，天色不早，先請回吧。”

    等洪承疇他們走后，多爾袞才問侯方域道：“朝宗，你剛才為什么不說話？是不贊成洪承疇他們?nèi)齻€的意見嗎？”

    “是的，奴才不贊成。”侯方域道，“亨九先生他們分明有私心。”

    “是嗎？”侯方域這話讓多爾袞有些意外，皺眉問，“有何私心？”

    侯方域輕哼了一聲說：“亨九先生他們提議，將大清治下所有漢民都抬旗，全部劃入八旗漢軍，表面上看保留了大清的八旗制，但實際上卻是砍斷了八旗制度的根基，一旦此策全面推行，八旗制度從此也就名存實亡了。”

    “所以，洪承疇他們?nèi)齻€是要致大清于死地？”

    多爾袞的眼神冷下來，只要侯方域說一聲是，就準備嚴懲。

    然而侯方域卻搖頭說：“非也，洪承疇他們?nèi)齻€并非是想要致大清于死地，而是想要將大清改造成為他們想要的那個樣子。”

    “他們想要的樣子？”多爾袞問，“什么樣子？”

    侯方域沉聲道：“就是國家大事由他們這些大臣說了算，皇帝就是個傀儡，他們之前在大明為官時就是這么干的，現(xiàn)在又想把這一套搬到我大清來。”

    多爾袞哂然說：“就算是由大臣說了算，也輪不到漢臣吧？”

    “現(xiàn)在當然是絕無可能輪到漢臣說了算。”侯方域搖頭說，“但是二十年后，五十年之后呢？漢人更善于科舉考試，若是讓漢人享有與滿人一樣的權(quán)力，那么總有一天，漢臣將會成為主流，而滿臣將會被排擠出大清權(quán)力中樞。”

    多爾袞忽然笑著問道：“侯方域，你可也是漢人。”

    “奴才是漢人，但更是主子您的奴才。”侯方域恬不知恥道，“所以自當事事處處替主子您著想，也是替大清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