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根植人心
此時在蒙城。 崇禎父子及隨行的勤王士子已經見到了蒙城知縣。 讓閻應元、徐應偉等勤王士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蒙城知縣竟是跟著圣上從北京潰圍的九個文官之一,翰林院檢討,汪偉。 翰林院檢討雖然只是從七品官,但卻是皇帝近侍,外放的話怎么也得六品起,可汪偉竟只是七品知縣,而且還是蒙城這樣一個小縣城的知縣。 對此甚至連吳應箕也有些腹誹,東林黨的吃相真是太難看。 將孟兆祥明升暗貶成禮部尚書也就罷了,還先后把劉理順、馬世奇、汪偉貶到地方,而且還只給相同品級的官職,這就有些過分了。 這是完全沒有把圣上這個皇帝看在眼里。 就算垂拱而治也不是這么個垂拱而治法吧? “圣上。”汪偉有些難過的說道,“臣無能,給你丟臉了。” “你有什么好丟臉的。”崇禎道,“你們幾個人怎么可能斗得過他們那么多人。” “圣上,臣說的不是被貶官的事。”汪偉道,“對于被貶到蒙城縣來擔任知縣,臣內心其實并不抵觸,與其留在南京無所事事,還不如到地方做點事。” 頓了頓,汪偉又說道:“臣難過的是到了蒙城后數月卻沒有做成哪怕一件事,還差點因為處理搶婚桉而激起民變。” “這事也是不能怪你。”崇禎說道。 “宗族勢力盤踞地方,尾大不掉,自古以來便最難處理。” 事實上,宗族勢力直到四百年后都沒有完全解決,因為這個東西已經跟華夏的祭祀崇拜先民的傳統揉合在了一起,具有著超乎想象的生命力。 崇禎也絕不妄想能鏟除宗族勢力,頂多就是分拆加強制遷移他處。 當下崇禎又道:“但好在,宗族勢力不會危及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從某種層面上說甚至還會反過來維持我大明江山的穩固。” 眾士子以及汪偉對此都是深以為然。 別的地方的宗族姑且不論,至少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宗族都是堅定擁護大明。 崇禎輕嘆一聲,接著說道:“朕擔心的從來就不是各州各縣的宗族,朕擔心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這才是真正會危及社稷的。” 吳應箕和閻應元對視了一眼,問道:“臣愚鈍,想要請問圣上,您剛才所說的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是否指的是東林黨?” 崇禎點點頭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再諱言了,就是指東林黨。” 吳應箕、顧炎武、朱舜水甚至夏允彝等勤王士子的臉上便流露出糾結之色。 當初黨爭的消息剛剛傳到徐州之時,吳應箕等人也是義憤填贗,恨不得把東林黨那些大老點了天燈。 可是當時間過了幾個月之后,他們就冷靜下來。 于是吳應箕、顧炎武、夏允彝等與東林黨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士子就忍不住開始想,這其中會不會存在什么誤會? 會不會是高閣老、姜閣老他們被小人給蒙蔽了? 說白了,他們從小就生長在東林黨的嚴密的輿論控制之下,東林黨人正直清廉、為國為民的形象早已經深入人心,絕不是那么容易摧毀的。 所以現在崇禎直言不諱的將東林黨劃為“要破除”的勢力,讓他們感到很糾結。 只有汪偉深以為然道:“地方宗族對一地百姓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強大控制力,族長和族老說什么百姓就相信什么,甚至比官府的話都更管用。” “而東林黨在江南八府又一州也擁有著超乎想象的強大控制力。” “經常是東林黨人說什么江南的百姓就信什么,朝廷的政令若是沒有東林黨人支持,在江南八府又一州就會變得寸步難行。” “這么說來東林黨還真是宗族,而且還是江南百姓心中之宗族!” 頓了頓,汪偉又道:“但是正如圣上所說,地方宗族是有形的,是可以控制的,其影響力也是有限,斷然不至于威脅到江山社稷穩定,但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是無形的,而其影響力也是大到沒有邊際,甚至可左右內閣輔臣之廷推!據聞當報顧憲成在時,甚至私下揚言可在無錫遙控大明朝局!” “汪知縣此言過矣!” 吳應箕、顧炎武、朱舜水諸士子同聲說道。 崇禎目光掃過來,吳應箕才拱手一揖說道:“此真乃污篾之詞,涇陽先生對大明忠心耿耿,又豈會如此狂悖?” 汪偉眉頭一皺說:“顧憲成如何姑且先不論,崇禎十四年九月,復社領袖張溥曾經在江南cao控士論,襄助周延儒再度入閣這總是事實吧?” 頓了頓,汪偉又道:“而且在周延儒拜相之后,張溥甚至還給了他一個小冊子,讓周延儒按照小冊子所載名錄逐一錄用,這總也是事實吧?” “謠言。”顧炎武道,“此也不過是以訛傳論之說。” 吳應箕也道:“左右江南士論,cao控朝局這都是訛傳。” 夏允彝也道:“別說我們復社,東林黨全盛時也沒有此等能力。” 汪偉皺眉道:“好吧,就算張溥cao控江南士論是訛傳,那么此前東林黨不顧圣上以及徐州前線上百萬軍民之安危,于南京悍然發動黨爭這終歸是事實吧? “此乃事實。”吳應箕承認道,“不過此事與東林黨是否宗族勢力并無關系。” 顧炎武也道:“何況我等堅信高閣老、姜閣老及解閣老等乃是為小人所蒙蔽,否則他們斷然不至于做出此等蠢事。” 聽到這,朱慈烺和朱慈炯便皺緊眉頭。 徐應偉、閻應偉等勤王士子也是皺眉,他們應該有不同意見,但是礙于情誼,并沒有在汪偉這個“外人”面前反駁吳應箕等士子。 勤王士子中間有不少復社中人或者東林黨人的子弟,汪偉一個人又如何說得過那么多的勤王士子,很快就被眾士子駁得啞口無言。 崇禎這才起身說道:“行了,今天就先到這里為止吧。” “如此學生等告退。”吳應箕、顧炎武、夏允彝等勤王士子便紛紛告退,汪偉也沒有多逗留,也跟著告辭離開。 不一會,大帳里便只剩下崇禎父子三人。 崇禎令胡國柱守住大帳周圍,然后說道:“烺兒,炯兒,你們看見了吧?現在你們知道要破除東林黨這宗族有多難了吧?” “兒臣已經看到了。”朱慈炯黑著臉說道。 “沒想到連吳應箕、顧炎武、朱舜水還有夏允彝他們也是東林黨的信徒。” 朱慈烺道:“吳應箕他們并非東林黨信徒,只是因為他們的父輩、祖輩、親族或者師長多是東林黨人,所以對于東林黨歷來頗有好感。” 說此一頓,朱慈烺又對著崇禎說道:“父皇,兒臣現在終于明白,您為何要以鑾駕為誘餌引誘東林黨人下手了,非如此,真不足以徹底鏟除東林黨。” 這下朱慈炯也懂了:“可不是,因為東林黨根植在人心里。” “說對了,因為東林黨根植在士子百姓心里。”崇禎肅然道,“若非如此,當年盛極一時的閹黨又如何會敗給這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 在大帳外,勤王士子內部也已經吵了起來。 吳應箕道:“圣上將東林黨比喻成山中之賊,過矣。” 閻應元道:“次尾兄還請慎言,圣上只說東林黨對于江南百姓的影響力不亞于地方州縣之宗族,何曾說過東林黨是山中賊?” 吳應箕道:“昔日陽明先生曾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而今圣上言破州縣之宗族易,破心中之宗族難,豈不就是拿東林黨比山中賊?” “兩碼事。”閻應元不以為然道,“豈能混為一談。” 夏允彝道:“然而,圣上將東林黨比作心中宗族也同樣不妥。” 徐應偉道:“我卻認為圣上此比極為貼切,東林黨就是江南百姓心中宗族。” 眼看吳應箕要反駁,徐應偉當即搶著說道:“次尾兄先別急著反駁,小弟想請問次尾兄還有諸位兄長,東林黨人是否皆君子?” “那不是。”吳應箕擺了擺手說道,“十指都有長短,東林黨又豈能人人盡君子?譬如阮大鋮也曾一度是東林黨。” 到現在吳應箕等復社中人都瞧不上阮大鋮。 徐應偉道:“那么問題來了,次尾兄可曾在坊間聽過江南百姓說東林黨的不是?只怕是從來沒有過吧?但凡說起東林黨,無論是販夫走卒、縉紳商賈甚至街邊乞討的乞丐,哪個不是直豎大拇指,稱許為國之棟梁?” 說此一頓,徐應偉接著說道:“崇禎初年以及去年,東林黨全盤掌控內閣之時,朝中公卿及坊間百姓哪個不說眾正盈朝?” 顧炎武道:“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夏允彝道:“縱然東林黨人中間有幾個敗類,也是瑕不掩瑜,崇禎初年及去年,朝堂之氣象確實堪稱眾正盈朝,有貞兄難道不予認同嗎?” 徐應偉道:“若真是眾正盈朝,為何崇禎二年之后,朝政一日壞似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