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康百萬
崇禎問道:“烺兒,炯兒,你們是不是已經認定路振飛和康百萬有勾結?” “肯定啊。”朱慈炯不假思索的道,“路振飛先是以低于市價的9錢一石的價格將50萬石漕糧賣給了康百萬,接著又以明顯高于市價的1.5兩一石的價格把這50石漕糧買回,要說這中間不存在勾連,兒臣是不相信的。” 這時候,朱慈烺忽然說道:“父皇,兒臣明白了。” “兄長,你明白什么了呀?”朱慈炯愣了一下問道。 朱慈烺說道:“江南八府又一州每年解送京師的漕糧定額為400萬石,今年的漕糧原本應該年初就起解,但由于流賊攻陷河南致使漕運中斷,第一批40萬石漕糧滯留在揚州,其余360萬石漕糧更是未及起解。” “后來京師淪陷的消息傳到了江南,漕糧也就沒有必要再解送到京師。” “恰好,此時高杰、劉澤清及劉良左這三鎮邊軍皆流竄到江北各州府,以史可法為首的留都官員為了穩住三鎮,便決定將400萬石漕糧變賣,換成折色準備犒軍,此事是南京戶部尚書高弘圖跟父皇說的,應該不會有假。” “360萬兩折色銀子也是高弘圖親口說與父皇聽的。” “也就是說,每石9錢的價格是留都官員共同議定,并非路振飛獨斷。” “所以至少在此刻,康紹敬花45萬兩銀子購入50萬石漕糧可謂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其非但無過,反而有大功!” “嗯。”崇禎稱贊道,“分析得有道理。” 朱慈炯不服氣道:“那路振飛花1.5兩一石的價格再把漕糧買回來,這總有問題吧?還有康百萬一進一出賺了朝廷30萬兩銀子這終歸也是事實吧?” “三弟莫急,聽我慢慢分析。”朱慈烺笑了笑,又說,“路振飛花1.5兩一石的價格把漕糧從康紹敬手里購回,看似吃虧,其實不然。” “這還不吃虧啊?”朱慈炯道,“虧大了好吧。” “其實并不吃虧。”朱慈烺說道,“讓糧商把糧食運到山陽,然后以1.5一石的價格直接從糧商手中購買漕糧,最終花費也就是1.5兩一石。” “可如果仍舊按照朝廷的計劃,從江南各府購買漕糧。” “既便按1兩一石的平價買入,去除漂沒之后,最終送到山陽的漕糧也僅只有半石,也就是說實際價格為2兩一石,更貴!” “我相信路部堂肯定是算清楚了這筆賬,所以才會直接從糧商手中購糧。” “卻沒想到,此舉直接得罪了江南官場,因為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官吏們沒了從中食利的機會,豈能不惱?所以才會有那么多御史言官彈劾路部堂。” “更重要的是路振飛壞了規矩。”崇禎補充一句,“他跳過了內閣的宰輔!所以才會遭到御史言官的圍攻,還是黃家瑞滑頭,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路振飛,他自己卻抽身事外,而路振飛也是耿直,一心只想著往前線運送更多的漕糧,就直接做了他想做的。” “可是可是,康百萬血賺30萬兩這終歸是事實吧?”朱慈炯還是有些不服氣。 “可人家是正當經營,賺錢又有什么錯?”崇禎道,“炯兒,你不能學你太祖爺爺,因為商人賺錢多了,就眼紅,就把他們當成肥豬進行宰殺。” “你要是覺得商人賺錢多了,想要限制他們,這么想沒問題。” “但是你不能利用手中的權力掠奪人家財產,這叫不講規矩。” “父皇昨天剛跟你說過的話就又忘記了?上位者要學會敬畏,敬畏天道,敬畏規矩,要慎用手中的權力。”崇禎道,“給康百萬安個罪名很容易,罰沒他的家資至少可以解決徐州前線兩個月軍餉,但是事情卻不是這么辦的。” “商人如果是合法經營,他們的財產就應該受到保護。” 說到這一頓,崇禎又道:“更何況父皇還指著這些商人貢獻賦稅呢。” “啥?讓商人貢獻賦稅?”朱慈炯說道,“父皇你想征商稅?那些文官又該發瘋了,他們絕對不會同意你征商稅。” 崇禎自顧自的接著說道:“烺兒,炯兒,你們知道南宋淳熙年間的歲入有多少貫嗎?超過一億貫!按可比價格相當于現在的一億兩!” “而咱們大明歲入多少?按照可比價格,最多時也就三千萬兩!” “南宋的國土也就跟大明現在疆域相彷,為何賦稅會差這么多?” “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南宋商業興盛,商稅貢獻了八成以上賦稅,所以父皇才說無農不穩,無商不富!” “所以才說,商人的正當利益也要保護。” “正如朝廷保護士民、農民,以及工匠。” “士農工商,他們的地位雖然有高有低,但本質上都是大明的子民,那么身為君父,就應該保護所有子民的利益。” 正說話之間,李若璉又回來營地。 崇禎招手示意李若璉過來,問道:“事情都辦妥了嗎?” “都辦妥了。”李若璉道,“聚集在山陽運河碼頭的80萬石糧食已經全部被買下,并且不日解送徐州,且不用運軍,糧商自己會負責送到徐州。” 崇禎點點頭,又肅然說道:“李若璉,此事就此揭過,不要再有下回了,你記住了,你不是文官,是朕的家臣,錦衣衛指揮!” “是,臣記下了。”李若璉松了口氣。 目送李若璉離開,朱慈烺和朱慈炯又有些懵,啥情況? 怎么剛才父皇跟李若璉的對話,他們兩個又聽不懂呢? 崇禎耐心的解釋:“文官集團久經官場傾輒,遠比你們想象中更加狠毒,他們這次給路振飛設的就是個死局,如果不能借朕的這把刀殺了路振飛,他們很可能會設法制造混亂,致使糧船傾覆,甚至不排除直接縱火,路振飛籌措不到糧食,就仍是死路一條。” 朱慈烺接著說道:“但是父皇只讓李若璉捎去一句話,就破了這個死局!” 崇禎點點頭說道:“歸根結底是他們先想著破壞規矩,置徐州前線的二十八鎮邊軍將士以及百萬流民的生死于不顧,只顧著發起黨爭、排斥異己,這個就是不守規矩!他們先不守規矩,就不要怪朕不守規矩,興大獄!” 朱慈烺聽了似有所得,朱慈炯聽了卻是一臉懵逼。 簡單一句話背后,竟然還隱藏著這么復雜的交鋒? “王大伴。”崇禎又招手示意王承恩過來,說道,“去通知胡國柱拔營吧,我們今天晚上就連夜南下!” “老奴領旨。”王承恩轉過身離開。 朱慈烺卻道:“父皇,不打算再見一見路部堂嗎?” “不見了。”崇禎道,“就讓他安心辦差吧,還是把漕糧運到徐州最要緊。” 停頓了下,崇禎又道:“不過烺兒你這么一說倒提醒我了,路振飛不必見,但是那個康百萬還是值得見上一面。” “康百萬?”朱慈炯問,“父皇見他做什么?” “當然是為了搞好關系。”崇禎嘆息一聲說,“說起這個,就不能不提你們太祖爺爺當年挖的兩個坑,先是流放富商沉萬三,接著又是片板不得下海,所以咱們老朱家在商人心中的形象和口碑是真的不咋滴。” …… 老朱家在商人心中的口碑是真差。 所以接到崇禎的口諭后,康紹敬甚至連遺囑都交給了老仆,在遺囑里,康紹敬對他的產業進行了分割。 安排妥當,康紹敬換上一身舊布衣來見崇禎。 康紹敬本以為崇禎找他就是為了算漕糧的賬,畢竟他賺了6錢的差價。 然而讓康紹敬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覲見之后崇禎卻絕口不提漕糧的事,反而東拉西扯的跟他聊起了商業上的事。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刀具。 崇禎問道:“揚州城內有一家章大犬剪刀鋪,康翁聽說過嗎?” “聽說過。”康紹敬道,“這是一家專營剪刀及菜刀的店鋪,刀具的質量極好,在揚州府的口碑也是極佳。” 朱慈炯道:“為何起這么個名字?” 康紹敬道:“因為店東的名字就叫做章大狗,他嫌不夠文雅,這才改作章大犬。” “章大犬,章大狗,這兩個名字有什么區別?”朱慈炯笑道,“不都一個調調。” 崇禎卻道:“但朕聽說章大犬剪刀鋪打造的菜刀質量是真好,高杰犯揚州之時,一個賊兵曾搶上城墻,結果被一個伙夫拿張大犬剪刀鋪的菜刀砍斷腰刀,此事是真還是假?” “是真的,草民還認得那個伙夫。”康紹敬,“是慶余堂的一個大廚,他的刀工在整個揚州堪稱一絕,還有當時他用的那種大號菜刀。” “真有這檔子事啊。”崇禎說道,“看來有時間得去一趟這家剪刀鋪。” 跟崇禎聊了這半天,康紹敬警惕性有所降低,聞言隨口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兵仗局的腰刀用的是普通熟鐵,而且幾乎沒怎么鍛打過,而張小犬剪刀鋪的菜刀用的精鐵,而且反復鍛打幾十次,這兩者根本就沒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