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卡也在偷偷打量著蘇詞，雖然面前的人類瘦瘦弱弱的樣子，但他就是打心底里感到畏懼，仿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不要輕舉妄動、不要去招惹……

    于是，他就一直乖乖地沒有動，直到——

    蘇詞朝他抬起手來。

    小人魚瑟縮著閉上眼睛，然后他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頭頂上，接著，他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從發頂匯入了他的身體里。

    一開始閉上眼睛是因為害怕，漸漸地，他的神情卻變得舒服和享受了起來。

    那股溫暖的力量進入他的身體、進入了他的血液之中，這暖流與他血液中一股冰冷的力量相遇，彼此碰撞之下，那幾乎蔓延了他全身的力量開始丟盔棄甲，只瞬息間就潰不成軍。

    與此同時，在這力量的作用下，小人魚身上因為撞擊留下的淤青傷痕，也在迅速淡化，被撞得破碎脫落的鱗片，也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生長了出來。

    冰冷和疼痛的感覺得到緩解，伊卡的眉心不由得舒展開來。

    如果只是出于畏懼偽裝的乖巧，那么現在，他就完全地變得順從了下來。

    “記住這種感覺。”蘇詞說道。

    這一次，伊卡聽懂了他的話，在蘇詞將手收回去之后，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上身已經蔓延到胸部以下的鱗片，往腰腹的位置退去，肩膀和手臂的魚鱗也不見蹤影，變回了原本光滑細嫩的肌膚。

    而他那雙如稚子般懵懂的眼睛里，也多了一點智慧的光亮。

    伊卡眨眨眼睛，感覺到頭腦變得清明了些。

    他望著蘇詞，原本的畏懼變成了親近，除了那種溫暖舒適是他很久沒體會過的之外，他也知道，面前這個看著冷淡可怕的青年，剛剛幫了他多大的忙。

    “謝……謝謝。”小人魚開口說道。

    他的聲音沒有那么沙啞了，聽著軟軟的，又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亮，讓人聽了會覺得很舒服。

    不遠處練劍的容衡，在蘇詞到來的時候，他就結束練習跑了過來，感覺到伊卡的變化，他不由露出欣喜之色。

    “蘇蘇，謝謝你！”容衡忍不住道。

    面對兩個小孩的謝意，蘇詞只是搖搖頭，說道：“不用，他的父母已經支付了代價。”

    克里克夫婦在到達育崽所之后，就跟著李斯年去見了蘇詞，所以之前容衡即使沒有去找到，他也會幫助伊卡的。

    而聽到“父母”兩個字的伊卡，輕輕眨了下眼睛，然后微微皺眉。

    他不喜歡這兩個字，給他很不舒服的感覺，但同時，又有另一種他不太能理解的情感在心底淡淡地淌過。

    “原來如此。”

    他聽到容衡的聲音，不由朝他看去，然后心底便再次被愉悅的情緒充實，讓他把那種不舒服忘在了腦后。

    他下意識地朝容衡伸手，只是，在眼角余光瞥了眼蘇詞后，他又趕緊收回手不敢造次，只用一雙好看的藍眼睛笑吟吟地望著容衡。

    容衡打量了他幾眼，主要是在看他的恢復情況，見那些外傷都被治好了，不禁松了口氣，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那伊卡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復呢？”容衡問道。

    他知道這個時間估計不會短，因為茜茜的父親就花了挺長時間，才從大熊貓變回人類模樣的。

    果然，他聽蘇蘇說道：“這得看他自己的努力了。”

    直接為他將血脈之力全部鎮壓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自控的話，血脈之力反撲的時候只會更強烈。

    他慢慢疏導，伊卡再學習如何控制血脈之力的技巧，這才是真正授人以漁的辦法。

    容衡便不再說話，聽蘇詞繼續跟小人魚說話。

    “我是這里的飼養員，蘇詞。”他望著小人魚，自我介紹道，“你以后就留在育崽所，未來一周內，我會每天為你疏導血脈之力。”

    伊卡的智力雖然恢復了些，但還是聽不懂太復雜的話，只記住了前面的。

    “嗯嗯！”小人魚用力點點腦袋，“好、好的，蘇蘇。”

    剛才，他聽到陽陽是這樣喊的。

    蘇詞頷首，然后喊來了保姆機器人，讓它給伊卡安排住處。

    在4586和容衡一番解釋比劃后，伊卡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頓時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不要！我不要關起來！”

    少年說著，擺動魚尾巴潛入水中，往水池的底部游動，只是很快的，他就掙扎著游了過來，在游出水面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沒有辦法在水底下呼吸了！

    小人魚緩過來之后，臉上露出無助的迷茫，然后他又嘗試著把臉埋在水里，過了一會，又狼狽地抬起頭喘起氣來。

    怎么會這樣……

    恐慌的感覺彌漫在伊卡的心頭，他擺動魚尾游了回來，滿臉著急地望著容衡，眼淚汪汪地朝他求助。

    容衡也發現了他的異常，不由抬頭看向蘇詞。

    現場最淡定的就是蘇詞了，他聳聳肩說道：“獸化程度減弱后的正常現象。”

    容衡這才舒了口氣，趕緊低頭看向伊卡。

    小人魚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他已經在水里生活了好幾年的時間，那幾乎占據了他短暫人生中三分之一的時間，如果是從有記憶算起的話，那便已經接近一半了。

    比起人類，他更適應魚類的生活，忽然失去在水中自由呼吸的能力，他怎么可能不恐慌害怕呢？

    “嗚嗚嗚……陽陽……”

    小人魚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

    容衡看他這樣，也不免跟著難過了起來，幫他改善獸化問題，控制血脈之力，最后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真的是伊卡自己想要的嗎？

    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他沒有詢問伊卡的意見，就擅自幫他做了決定。

    這樣想著，容衡愧疚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人魚濕漉漉的頭發，他問道：“伊卡，你想做回人類嗎？”

    本來哭得稀里嘩啦的小人魚，聽到他這話，表情微微一愣。

    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畫面浮現在他的腦海，有他孤獨地和機器人管家生活的場景，有他獸化時一次次被使用鎮靜劑的痛苦無力，還有……

    一次次希望爸爸mama出現，希望得到陪伴和拯救，卻一次次失望的壓抑……

    這些畫面在他腦海里閃過，讓他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不，他不要做一個人類……

    他不要想起這些事情！

    容衡看出了伊卡的異常，他連忙拉住他的手，聲音溫柔地說道：“如果你想做一條魚，想要生活在水里的話，那沒有人可以逼你的。”

    只要蘇蘇不再為他治療，伊卡的獸化程度就會再次加深，他也將再次獲得水中呼吸的能力。

    如果克里克叔叔他們想要阻攔的話，他會努力說服他們，為伊卡爭取的。

    聽到容衡的聲音，伊卡腦海里回蕩的畫面戛然而止，再出現的，便是他們小時候在一起的時光。

    明明很短暫，但對他而言卻是那樣深刻，因為那是他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他慢慢冷靜下來，體內涌動的血脈之力漸漸平復，而隨著這份冷靜，他的意識又變得清明不少。

    伊卡愣愣地望著容衡，過了一會，他忽然開口，“如果……如果變成一條魚，會把陽陽忘掉嗎？”

    這是他來到育崽所后，說得最清晰也最長的一句話了，不，或許是這幾年里，他意識最清明的時候。

    蘇詞看看他，又看了眼容衡，略微遲疑了一下，頷首道：“有這個可能。”

    伊卡渾身一顫，臉色變得蒼白了幾分。

    容衡也有些愣怔，隨即他又冷靜下來，他望著伊卡，說道：“那也沒有關系……”

    “不，有關系。”人魚少年很肯定地說道，他望著容衡，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嘴巴也微微癟起，“有關系的……”

    容衡一時說不出話來。

    然后，他聽到小人魚很堅定地說：“我要做人類，我要跟陽陽在一起。”

    蘇詞看著這兩個小孩，眼神中多了絲笑意。

    “行。”

    他答應下來，將安排房間的事繼續交給了4586，然后便懶洋洋地離開了。

    現在的伊卡已經不適合長時間待在水里了，他也知道沒有人類會一直生活在水里面，但他在水里生活得太久了，忽然要他離開，他還是感到害怕。

    他仰頭望著容衡，纖細雪白的手抓住他的衣袖，可憐兮兮地問道：“陽、陽陽……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嗎？”

    容衡不免為難了起來。

    其他的都好說，他也非常愿意幫助伊卡，但是唯獨這個……他現在還跟meimei住在一起，雖然房間還有空間，但這件事還得小梨花同意才行。

    他只好如實告訴了伊卡，然后說：“我去問問她，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好在，此時的伊卡已經恢復了溝通能力，并沒有讓容衡為難。

    于是容衡離開，去找已經到了餐廳準備吃飯的小梨花，跟她說起了這件事情。

    容衡正想著該怎么說服小姑娘，就見她微歪頭，說道：“哥哥，你想要跟伊卡一起住嗎？”

    “他現在情況比較特殊……”

    “嗯嗯！”

    小梨花理解地點點腦袋，只是還沒等容衡高興，就看她一邊吃飯，一邊說道：“那我去跟雪薇jiejie一起住好了。”

    從小一起長大，小梨花又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容衡非常了解自家meimei。

    她這語氣聽上去十分平和，沒有勉強，沒有說氣話，所以……

    她是認真的！

    容衡十分意外，他愣愣地看了眼雪薇，又看向自己meimei，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地道：“為……為什么？”

    小梨花看了看哥哥，其實也有些舍不得，但是……

    “mama說，女孩子長大了，就不可以跟男孩子住在一起了。”

    事實上，mama和雪薇jiejie還跟她說了好多，比如不可以讓哥哥幫她洗澡，也不可以讓哥哥給她穿衣服了。

    雖然也不知道為什么，但mama和雪薇jiejie好像都是這么做的。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說道：“哥哥，我現在已經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