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對纖長瘦弱、屬于人類的看上去一折就斷的小腿，但它的腦海中，卻又再次浮現(xiàn)昨晚發(fā)生的一切。

    那可怕的威壓，光是想起來，便讓它渾身顫栗。

    大概是完全獸化之后，對于那種來自血脈的壓制更加敏感，所以在所有幼崽之中，赤焰虎對蘇詞的恐懼是最深、反應也最大的。

    就連年紀最小的五號，以及作為草食動物血脈的小鹿皎，在一開始的害怕之后，都能用比較正常的態(tài)度面對蘇詞了。

    然而，赤焰虎還是一看到蘇詞就想跑，連靠近他一點點的念頭，都不敢升起。

    蘇詞只是安靜地坐著，都給了它莫大的壓力。

    好可怕好可怕……

    赤焰虎忍不住又想繼續(xù)抱頭了，它此刻不僅腹部，連四肢都緊緊貼服在地面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給它帶來一絲安全感。

    然而，房間中的安靜一直持續(xù)著。

    越是如此，在赤焰幼虎的感知之中，壓抑的氣氛就越是蔓延。

    終于抵抗不住這樣的精神壓力，小老虎忍不住張開嘴，充滿恐嚇意味地叫了一聲：“喵嗚——”

    雖然它努力表現(xiàn)出了自己的氣勢，但聲音怎么聽，都怎么像虛張聲勢的樣子。

    阿衍蹲下身，歪著腦袋往床底下瞧，見它縮頭縮腦的樣子，便感覺這大貓咪……

    確實還挺可愛的？

    就是，怎么也沒辦法跟二號聯(lián)系起來。

    “喵嗚？”

    這時，縮在床底下的赤焰幼虎，忽然疑惑地喵嗚了一聲，鼻子聳動著，朝著阿衍的方向嗅了嗅，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注意到它的動作，阿衍不免有些稀奇。

    這只赤焰虎，看著蠢蠢的，竟然也跟二號一樣能夠察覺到他的存在嗎？從這點上，倒是能從它身上看到二號的影子了。

    大概是一直沒有危險發(fā)生，赤焰虎又還年幼，正處在好奇心旺盛的年紀，所以在沒發(fā)現(xiàn)蘇詞有什么動靜之后，它又扭著身體，悄悄地挪動著，往外探了探頭。

    因為這個動作，它露在外面的大屁股，終于往床底下擠進去了一點。

    但這樣一來，由于它還在探頭往外瞧，小床底下的空間又不大，所以它整個身體就呈現(xiàn)出一個非常彎曲的弧度。

    也得虧它屬貓科的，柔韌性夠好，這才沒有扭到腰。

    阿衍好奇地觀察著它，不知道它接下來會做什么。

    說起來，育崽所里所有幼崽，他相處最久的就屬二號了——當然，因為他之前不可見也不可被觸摸，所以是他單方面跟二號相處。

    在他的印象中，二號脾氣很暴躁，就像一個炸藥桶一樣，幾乎一點就炸，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發(fā)脾氣似的，是一個非常不好相處的幼崽。

    之前的飼養(yǎng)員在私下里討論的時候，也都認為二號最難應付，因為他擁有強大的武力值，但卻是最難以溝通和接近的。

    然而最近，二號給阿衍的感覺，卻不太一樣了。

    印象中，在二號被蘇蘇從醫(yī)務凈化處回來之后，好像就沒有再發(fā)過脾氣了？甚至，少年還三次感應到他的存在。

    這的確有些顛覆阿衍對他的認知。

    阿衍不由扭頭，看向氣定神閑坐在椅子上的青年。

    此刻的他，眉目溫和，天花板上并不刺眼的光線灑落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多了幾分柔軟來，一點也看不出昨晚的兇殘暴戾。

    阿衍知道，這一切的變化都是這個人帶來的，包括他自己，都是因為蘇蘇的到來，才有了現(xiàn)在的幸福。

    但是，因為幸福來得太過簡單，這時常讓阿衍有種不真實感，這也造就了他的不安。

    他已經(jīng)不能想象，自己如果失去面前這個青年的關愛和指引，以后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的了。

    蘇蘇是照進他黑暗生命的一束光……

    不，不對。

    阿衍想道，雖然他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但他有一種感覺，蘇詞，是他一直等待、或者說一直追逐的那道光。

    那道光終于照落在他的身上，他怎么能忍受再失去他呢？

    這樣想著，阿衍不由得站起身。

    他不能再這樣貪玩了，他要盡快學會蘇蘇教給他的陣法，這樣才能幫上蘇蘇的忙，成為對蘇蘇而言有用的人。

    蘇詞觀察了一會赤焰虎，見它躲在床底下遲遲不出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感覺有些困了。

    不如在這里睡一覺再去種地？

    蘇詞打量著赤焰虎渾身柔軟蓬松、又十分干凈清爽的毛發(fā)，不禁想道：這不管用來做抱枕，還是做枕頭，感覺都會很舒服啊……

    在他思考著如果付諸行動，會不會把赤焰虎嚇破膽的時候，卻見本來蹲在地上看著赤焰虎的阿衍，忽然站起身。

    小孩用一種帶著渴望和不安的眼神望著他，接著便邁開小短腿朝他跑過來。

    蘇詞以為他遇到了什么麻煩，或者發(fā)現(xiàn)了什么，結果，卻見小孩來到他身邊后，就從空間鈕里摸出了一個本子。

    他翻開一頁，露出上面畫著的陣法模型。

    蘇詞：“……”

    阿衍如此勤奮刻苦，連玩鬧的時候都在想著學習，倒是讓生性懶散疲沓的蘇詞，感到有些許心虛了。

    他接過本子，開始回憶之前教給阿衍的內(nèi)容。

    自從教了陣法的第一課之后，蘇詞便讓阿衍自己練習了。

    他沒有給阿衍布置什么功課，因為以這孩子的天資和勤奮程度，他覺得并不需要做這種安排，對于阿衍，他更傾向于放養(yǎng)，讓他自由地在屬于他自己的那張白紙上作畫。

    所以最后，他只告訴小孩，讓他遇到不懂的問題可以來問他，接著就放任自流了。

    按照蘇詞的設想，這陣法入門的第一課，阿衍至少得一個月時間才能徹底運用和掌握吧？

    畢竟就他所知，那些人族初步掌握了神文的頂級天才，想要真正在陣法一學上入門，也至少得花上一年時間。

    領悟神文是第一步，是打好基礎，而陣法是更近一步的延伸和應用，更加考驗這方面的悟性和天資。

    對于已經(jīng)度過漫長生命的蘇詞而言，不管是一個月，還是一年兩年，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罷了，區(qū)別不大，他可以等待。

    然而，當蘇詞看到阿衍跟他提出的問題時，眼神中也不免閃過驚訝。

    阿衍不能說話，但他可以寫字。

    他將自己覺得畫出來比較舒服的陣法結構，以及按照蘇詞給他的模板畫得十分標準，然而總讓他覺得別扭的陣法結構，放在一起交給蘇詞看。

    接著，他便準備用筆寫下自己的問題，然而卻被蘇詞按住了手。

    阿衍抬起頭，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我知道你想要問什么。”蘇詞看著小孩交給他看的兩個陣法結構，只一眼，便看出了兩種的區(qū)別，自然也就明白阿衍的疑惑在哪里。

    他只是沒想到，阿衍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摸索出了屬于自己的道路。

    沒錯，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道路。

    更何況，他們本就是掌握著不同力量的靈。

    就像他寫出來的神文，跟阿衍自己感悟出來的神文會有所不同一樣，作為規(guī)則類的靈，阿衍的力量跟他的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依靠這種力量畫出來的陣法結構，自然會有更適應規(guī)則之力運轉(zhuǎn)的形態(tài)。

    那些屬于人族的天才，往往就是卡在這一步上。

    除非遇到剛好和他們擁有同樣力量屬性的老師，否則依靠他們自己摸索，就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走上正確的、屬于他們自己的道路。

    而這樣的知識，人族的小孩往往在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就會被他們的老師告知，他們也能夠更快地往這方面使力。

    但阿衍并不存在這種情況。

    蘇詞不想扼殺他的靈性，所以從未想過給他設限，卻沒想到，這小孩竟然在簡單的練習之后，就直接找對了那種形態(tài)？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蘇詞精神一振，也認真對待了起來。

    他仔細地感受著小孩自己摸索出來的陣法結構，然后說道：“還有一些生硬的地方，不夠純熟，但這個方向是對的。”

    本來聽到前半句，感覺有些忐忑的阿衍，不由眼睛一亮。

    蘇詞望著阿衍，跟他解釋起來。

    “陣法結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因為每個生靈的力量屬性不同，就算是同種力量屬性的生靈，也因為對力量的感悟深淺及掌握的強弱而有所區(qū)別。”

    “想要發(fā)揮出同樣的陣法作用，在基礎結構上肯定會有形態(tài)上的調(diào)整，所以你最后畫出來的這枚陣法結構，便跟我畫出來的不一樣。”

    蘇詞越看阿衍畫出的陣法結構，眼神越是滿意。

    或許，陣法一門，本就非常適合規(guī)則類的靈學習吧？在這方面，阿衍具有得天獨厚的天賦。

    “不錯，當你將所有的陣法結構，都摸索出最適應規(guī)則之力的形態(tài)后，我會再繼續(xù)教你第二課。”

    等那時候，就已經(jīng)可以進行陣法結構的組裝學習了。

    “那會很有趣。”蘇詞說道，“陣法結構的組合變幻無窮，有諸多玄妙之處，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阿衍能明顯感覺到，青年對他的態(tài)度愈發(fā)溫和了，他不由咧了咧嘴，亮晶晶的黑紅色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而蘇詞，他思索了一下之后，干脆翻開最新的一頁，又在這一頁上，提筆寫下一個字。

    阿衍眨眨眼，看著那枚陌生的字體成型，神態(tài)逐漸專注，等到蘇詞停筆，他還陷入某種玄妙的狀態(tài)之中，久久才回過神來。

    蘇詞非常耐心地等待著，作為大地上最長壽的生命，在面對自己偏愛的事物時，最不缺乏的就是耐性了。

    而且，在這條路上走過的蘇詞，他也明白這個時間對阿衍的重要性。

    等小孩的眼神恢復清明，他才說道：“這是第二枚神文。”

    “貪多嚼不爛，我原本沒打算這么快教你的，但你的學習進度遠超我的想象，所以，這算是我給你布置的額外功課。”

    蘇詞摸摸小孩的毛耳朵，“當然，陣法學習還是主要的，等你有余力的時候，再去練習這第二枚神文。”

    畢竟他接下來，可能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天天給阿衍教學，那不如再多給他一些東西，等他在陣法上遇到瓶頸的時候，便可以練習第二枚神文，興許還能給他額外的啟發(fā)呢？

    阿衍欣然點頭，一點也不覺得又多了一門功課而不開心，他恨不得多學一點，這樣才能更快地成長起來！

    而且，從第一枚神文那里得到的好處，也讓他完全無法抵抗學習其他神文的誘惑。

    “嗯！”他充滿歡喜地應了一聲。

    在他們教學的時候，躲在床底下的赤焰幼虎，已經(jīng)完全調(diào)整好了姿勢——圓滾滾的大屁股靠在了墻上，那張可憐的小床被它頂在了腦袋上，只遮住了它的眼睛到脖子的部分。

    它一雙長著白色毛發(fā)、像是戴著白手套的爪子從床底下伸出來，緊緊地趴服在地上。

    整個形象，充分展示了什么叫欲蓋彌彰，然而年幼的赤焰虎，并沒有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對，躲在床底下，有小床的陰影遮擋，讓它獲得了不少安全感，身體也不再瑟瑟發(fā)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