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蘇詞的眼中，這小孩卻是有些呆傻。

    見這孩子半天沒有反應，就縮在墻角之中，安靜地看著他，蘇詞嘆了口氣，他慢吞吞地抬腳走過去。

    隨著他的靠近，小孩周身濃度較高的血紅色顆粒被沖開，蘇詞也勉強將他看得更清楚了些。

    他的年紀看著比五號還要小一些，大約三四歲的模樣，除了被劉海遮擋，看不太清楚五官的小臉之外，渾身也是臟兮兮的。

    不知多少年沒有洗過澡換過衣服了，長至肩膀的黑發一簇一簇的打成了結，破爛的衣服甚至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跟這個小孩比起來，蘇詞看到的育崽所其他幼崽，雖然不得自由，但起碼都被養得白白嫩嫩、干凈健康。

    “你也是育崽所的幼崽？”

    他在小孩面前蹲了下來，開口說道，“六號還是七號？隱身？這是你的能力？”

    感覺也不太像，下午他在餐廳里見過六號七號，雖然記不清樣子了，但絕對不是這副凄慘的模樣。

    或者……

    “你是一號？”

    小孩沒有回答，比起三號的沉默，他給蘇詞的感覺，更多的是空洞、死寂，就像……如今的大地一樣。

    本來不是很想管他的蘇詞，忽然就改變了想法。

    他伸手，握住了小孩的手腕。

    掌心下傳來冰冰涼的觸感，像是真正的幽靈，只是蘇詞知道，面前這小孩并不是幽靈，他那細幼的骨頭，脆弱得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將其擰斷。

    直至這時，小孩空洞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絲的變化。

    他那雙黑紅色的，透著幾分詭異的大眼睛，輕輕地眨了一下，然后再次機械式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蘇詞握著他的手上。

    慢慢地，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倏然抬頭，望著蘇詞的眼神中流露出驚訝，他艱難地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么，然而嘴巴里卻只能發出“嗬——嗬——”這樣毫無意義的音節。

    蘇詞還在低頭打量他的手腕。

    這手腕看著比他中指食指合并起來都要細一些，他很懷疑，如果他把小孩拉起來，會不會把他的胳膊扯斷了。

    于是，他便在小孩震驚的目光中，放開他的手腕，接著雙手穿過他的腋下，一上一下摟住他的后背，不僅將他抱了起來，甚至還在半空中顛了顛。

    小孩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好輕。

    蘇詞掂量著小孩的身體，雖然他沒有抱過其他小孩，但他知道，這孩子瘦得不正常。

    小孩呆呆地望著他，表情中流露出的驚異，讓他看上去靈動不少，終于有點像個真正的小娃娃了。

    蘇詞抱著小孩進了303號房間。

    入夜之后，氣溫就降低了很多，房間里自動開啟了暖氣，一進屋便感覺到了溫暖，而空氣中那些濃度本來就不高的血紅色顆粒，也被蘇詞隔絕在了外面。

    他將小孩放在地上，然后從剩下的營養液里，挑出一條他最不喜歡的混合蔬菜味。

    這混合蔬菜味，具體形容起來就是胡蘿卜、青椒、玉米、大白菜和黃瓜，搗成糊糊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反正蘇詞一點也不喜歡，幸好這個口味總共也只有三條。

    蘇詞走到廚房去沖泡營養液，站在茶幾旁的小孩，目光一直跟隨著他。

    等蘇詞把營養液的粉末倒進玻璃杯，抬頭似乎朝他這邊看過來時，小孩才倏地收回視線，假裝什么也沒有發生。

    他低著頭，也就看到了自己剛剛被這個新來的飼養員握過的手腕，接著，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剛剛他被抱起，下意識摟住那人脖頸的時候，碰到了他的皮膚……

    是溫暖的，從未有過的感覺。

    小孩抬起頭，厚重劉海下唯一露出來的黑紅色眼睛，打量著這個明亮寬敞的房間。

    那些血紅色的、總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的點點……

    也沒有了。

    這時，蘇詞終于沖泡好營養液，端著走回來，將玻璃杯放在了茶幾上，推到了小孩面前。

    深綠色的營養液，表面冒著輕煙，散發淡淡的清新香氣。

    “喝吧。”蘇詞說道。

    小孩看看那杯深綠色的營養液，又抬起頭看著他，幅度極小地搖了搖腦袋。

    “怎么？挑食？”

    蘇詞語氣不善，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啊……

    小孩再次搖頭，這次搖的幅度大了些，然后伸出小手，去抓茶幾上的玻璃杯，然而等真的抓住的時候，他又呆住了，眼睛里流露出極度的震驚。

    啊……碰到了。

    這個認知給小孩造成了極大的震撼，他松開那杯還有些燙的營養液，小手試探著抓向茶幾的邊緣。

    然后，他抓住了！

    小孩忍不住抬頭看向蘇詞，眼神中迸發出的喜悅，讓他即使頂著這凄慘糟糕的造型，也透出了幾分可愛。

    “是的，你抓住了。”

    看著被小孩抓住后，就消失了一角的茶幾，蘇詞再次在小孩面前蹲了下來，打量他的目光中帶了幾分慎重。

    小孩這樣的狀態、或者說，在碰到他之前的狀態，他太熟悉了，盡管先前沒感知出來，但現在也為時不晚。

    蘇詞盯著小孩，“你是……”

    “新生的靈？”

    聽到蘇詞的問題，看著他變得嚴肅鄭重的表情，小孩眼中的喜悅慢慢收斂。

    小孩站在原地，抓著茶幾邊緣的小手收了回來，局促地攏在胸前。

    蘇詞將小孩的情緒變化看在眼里，盡管表情上看不來，但他能感知到小孩的迷茫無措，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疑惑。

    難道是因為太小了，意識剛剛誕生，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他注視著面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也回望著他，黑紅色的眼睛中血絲不減，但因為那幾分迷茫無措的情緒，倒顯得不那么嚇人了。

    慢慢地，蘇詞緊蹙的眉心舒展了開來。

    他彎起嘴角，露出了自醒來之后，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容。

    真的……很有意思啊。

    他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東西誕生了這樣一個弱小的靈。

    萬物皆有靈，但死物想要從混沌中誕生出靈智，卻比天生靈智的生命要困難千萬倍，也正是如此，死物的靈從誕生之日起，就比一般的生靈要強大得多。

    所以面前這個弱小的靈，就顯得很不正常了。

    因為其中的困難艱險，所以能生出靈的死物，往往也不是凡品，但他似乎并沒有感應到附近有什么能稱得上強大的東西。

    蘇詞撇嘴，可惜他現在力量弱了很多，感知不到小孩的本體是什么，不過……問題不大。

    反正就是養小孩嘛，應該不難？

    是的，蘇詞決定留下這個小孩了，畢竟難得碰到一個和他差不多生命形式的靈，總不可能放任他這么凄慘地活著。

    而小孩并不知道蘇詞在考慮什么，他正看著蘇詞的笑容發呆。

    他是個“不存在”的存在，沒有人看得見他，沒有人觸碰得到他，他也幾乎無法觸摸到任何的人和物體。

    在這之前，他看到過育崽所里很多人的笑容，有的好看，有的丑陋，但他從未看到過，一個真正……

    對著他露出的笑容。

    小孩望著蘇詞的眼睛，從那雙彎彎的漂亮黑眸里，看到了屬于自己的倒影，那也是他第一次這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樣子。

    這時，蘇詞端起茶幾上的玻璃杯，再次塞到小孩面前，讓他捧著。

    “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小孩眨眨眼睛，聽話地伸出小手，捧住了那個玻璃杯，只是他太小了，以至于看上去幾乎是將玻璃杯抱在了懷里。

    他感受著杯中營養液傳出來的溫暖。

    這是在他的生命中幾乎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小孩忍不住將玻璃杯抱得更緊了些，他沒有立刻張嘴，而是小心翼翼地抬眸，在看了蘇詞好幾眼之后，才終于低下頭。

    他將嘴巴抿在杯口，小手艱難地舉起玻璃杯，讓杯子里的溶液慢慢往杯口靠近。

    在二四基地，他見過不少人這樣做過，現在他終于也能做到了。

    蘇詞觀察著他，十分懷疑他會不會把營養液糊一臉，但令他意外的是，小孩不僅成功喝到了營養液，還喝得十分斯文。

    在品嘗到混合蔬菜味的營養液后，小孩砸吧砸吧嘴，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嫌棄，反而十分享受和喜歡的樣子，然后他繼續捧起玻璃杯，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

    那狼吞虎咽的樣子，明顯是餓很久了。

    第8章

    蘇詞看著小孩，有些不解。

    “只有新生的靈，還未凝聚出實體，才不可見不可觸摸，但你的身體又具備正常的生理體征……真奇怪。”

    他喃喃自語，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畢竟世間萬物，總有他沒見識過的，更何況他這次還沉睡了十萬年之久，這世上出現多少沒見過的新事物都正常。

    小孩將營養液喝完之后，就把杯子放回到茶幾上，接著站在原地，拘謹又乖巧地望著蘇詞。

    “你餓太久了，一次不能吃太多。”

    蘇詞看向玻璃杯，剛想拿去洗，就看到玻璃杯上印著的黑色小手印。

    他不禁一頓，看向小孩的手，又看了看他好像幾百年沒洗過澡的身體，有些隱忍地屏住了呼吸。

    “你跟我過來。”

    蘇詞起身往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