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少年的臉扳過來，仔仔細細的看了看。

    “你不叫奧蘭多么？那你叫什么？”

    少年在聽到了這個問題之后，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個充滿了嘲諷意味的笑容。

    “阿蘭。”他說話的時候帶有一種極為外顯的、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尖銳的攻擊性，就像是一把鋒銳的長矛，要撕開表皮的一切直刺入內(nèi)里，“叫我這個就可以。”

    姜綺的眉蹙了蹙。

    在動身前往白灘沙漠之前，姜綺也是提前做了一些調(diào)查和準備，了解過白灘沙漠上的一些風(fēng)土人情。

    因此姜綺自然也知道，少年奧蘭多告訴她的這個稱呼甚至并不是一個正式的名字。在沙漠的文化當(dāng)中，這是一個卑賤的名字，一般會使用類似形式的名字的——

    只有奴隸。

    大抵是因為姜綺的目光并沒有過于的想要掩飾，也可能是因為阿蘭的確非常的善于察言觀色，并且注意和分析別人的面部情緒和表情——總而言之，面對少女的驚訝，他露出一個充滿了嘲諷意味在其中笑來。

    “怎么？”他問。

    “我的確是奴隸沒有錯——是我這樣的卑賤之人，影響到了你這樣的貴族大小姐呼吸的空氣了嗎？”

    在阿蘭的面上露出一個充滿了惡意的笑。

    “那還真是對不起啊。”他說。

    但顯然，少年并不是真心誠意的在道歉。他的眼睛里面是明明白白的流淌出來的惡意，黏稠的涌動，甚至?xí)肮距焦距健钡拿俺雠菖輥怼?/br>
    阿蘭等待著少女的面上露出嫌惡之色，像是每一個貴族都會做的那樣。他的臉頰微微的動了動，有些難耐的磨了磨后槽牙，目光在姜綺纖細白嫩的脖頸上游移。

    魔法在對方的面前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有了先前短暫的試探，阿蘭已經(jīng)明白了這一點。

    只是不知道，如果一口咬下去的話，能不能咬斷對方的咽喉？

    他這樣思考著。

    然而出于阿蘭意料的是，這個看上去比他以往遇到的所有貴族都還要來的更為華貴的少女卻并沒有流露出任何的鄙夷又或者是不屑的情緒來。

    “你想太多了。”姜綺說，“不要自己給自己腦補加戲。”

    她松開了對阿蘭的鉗制，率先朝著前方走去。在她的身后，少年像是豹子一樣的一躍而起，以一種極為危險的目光打量著姜綺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做，而是在少許的思考之后選擇了跟上姜綺的步伐。

    阿蘭不知道自己是被以什么樣的方式、什么樣的理由給弄到了這里來，但他大概明白一點，既然自己的到來和少女脫不開關(guān)系的話，那么只要一直跟著對方，或許就能夠等到問題的解決方法。

    姜綺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并不感到意外。奧蘭多不是愚蠢的人，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對方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姜綺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只是少年也并不太靠近，就那樣不遠不近的綴在姜綺的身后，像是藏匿在草叢里時不時看你一眼的豹崽，探頭探腦，貓貓祟祟。

    他們的身邊是茫茫無際的白色的沙漠，一眼看過去除了沙丘還是沙丘，幾乎辨別不出地形與地貌來。

    大概是因為直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觸發(fā)npc或者劇情的緣故，所以姜綺也一直都不知道這個秘境需要前往哪里、做些什么。她猜測秘境的關(guān)鍵觸發(fā)點應(yīng)該在身后那個不遠不近的跟著的奧蘭多身上，但是姜綺并不急著去在奧蘭多的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在意和急切。

    不能急。

    在面對貓的時候，你不能太主動，不能讓貓有一種他可以踩著你蹬鼻子上臉的錯覺。

    你應(yīng)該讓貓知道誰才是主人，誰才是上位者……然后，當(dāng)你真正的將一只貓馴化了之后，你就可以得到一個會嗲嗲的叫的黏人精了。

    姜綺并不需要一個黏人精，但是她的確也不需要一個總想和她唱唱反調(diào)的魔王。——尤其是在這個世界實際上并沒有那么的太平，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去處理，實在是希望魔王們都可以乖巧一點。

    反正這樣無所事事的前進也是前進，姜綺索性仗著阿蘭根本看不見，打開了玩家論壇。

    她記得在六位魔王當(dāng)中，【深海的挽歌】、【猩紅的哀鳴】、【白沙的童話】的個人傳說任務(wù)都已經(jīng)在《阿卡迪亞》開服后的這十年之間，陸陸續(xù)續(xù)的被玩家完成了。

    而所謂的個人傳說任務(wù)，實際上便是一位npc的某個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的時候所發(fā)生的事情。玩家們在完成后——其實也包括完成的過程當(dāng)中——都是在變相的了解這位npc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眼下，姜綺就是在論壇里面搜索關(guān)于【白沙的童話】的傳說任務(wù)。

    而論壇也果然不負眾望。

    ——阿蘭先前同姜綺說的是真的。

    最終以白沙——以這整片沙漠作為自己的名字的魔王，在他年少的時候，曾經(jīng)是一名奴隸。

    在混沌紀元的第三歷法、在將整個沙漠都統(tǒng)合整治、建立起來了新的政權(quán)與規(guī)則之前，沙漠幾乎是死亡的代名詞。在這里，絕大多數(shù)的區(qū)域都無法生存，特殊的環(huán)境讓這里甚至是比黑土還要更為荒蕪。

    但即便如此，沙漠上也并非是完全沒有人煙的。生物的進化的可怕性與適應(yīng)性便在此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因為的確有一支特殊的種族能夠在沙漠上生存。

    他們平日里大部分時間都會保持著近乎于人族的外形——這是可以足夠方便的使用道具，同時又能夠最小的減少損耗的形態(tài)，而本體則各有千秋，是各種各樣的魔物。

    這個種族為了能夠在沙漠當(dāng)中更好的生存下去，甚至是在這一片土地上得以休養(yǎng)生息，而進化出來了兩套完全不同的呼吸系統(tǒng)。

    這一套與眾不同的生理系統(tǒng)，一方面能夠在沙漠的酷熱與烈日暴曬當(dāng)中盡可能的保護他們，另一方面，也可以讓他們從干燥的空氣當(dāng)中汲取到雖然細微、但是的確存在的水元素，并且將其抽取出來，放置在身體當(dāng)中某個特殊的“腔”內(nèi)存儲。

    正是因為擁有著這樣的生理構(gòu)造，他們才能夠在沙漠上生存——盡管這顯然并不能夠與這一片大陸上其他區(qū)域的生存環(huán)境去做比較，但是至少已經(jīng)擁有了活下去的能力。

    而在最基礎(chǔ)的生存解決之后，一些其他的問題便暴露了出來。不知不覺，在沙漠上，形成了以“血緣”作為紐帶的“家族”。

    沙漠當(dāng)中最珍貴的便是水源，所以，水系魔法師的地位在沙漠上是獨一無二的。他們無論走到哪里都是座上賓，哪怕只是30級的魔導(dǎo)師都能夠享有優(yōu)越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待遇。

    而在同一血系、同一宗族當(dāng)中，魔法的種類的分屬往往能夠被傳承。所以漸漸的，那些世代都能夠出生、并且培育出水系魔法師的家族，開始擁有了沙漠的話語權(quán)和統(tǒng)治權(quán)。

    這并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當(dāng)你賴以生存的最基礎(chǔ)的資源都不得不仰仗別人的時候，你也只能夠乖乖的跪著，像是一只狗那樣的聽從對方的命令，只為了能夠在這沙漠上活下去。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沙漠外的世界擁有著豐富的資源，是相對比他們來說有如烏托邦一樣美好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走出沙漠。

    無論是一路上需要的必備的資源也好，還是沙漠變幻莫測的天氣以及晝夜差異巨大的溫度也好，又或者是隨時可能到來的風(fēng)暴、還有沙漠里游蕩的可怕的魔獸也好，任何一項都能夠讓人望而卻步，像是無形但又卻是存在的屏障壁壘，將他們牢牢的

    “貴族”與“奴隸”之間由此劃分開來。

    而那位日后會君臨整片沙漠的王者，便是這樣的制度下的奴隸之一。

    【白沙的童話】所揭露和傳遞的、關(guān)于魔王奧蘭多的過去便到此為止。

    他是如何以奴隸之身獲得了沙漠上所有住民的愛戴和景仰，成為了一呼百應(yīng)的王，又是如何獲得了深淵的認可，得到了那一份權(quán)柄……這些，便不是只憑借一個區(qū)區(qū)的傳說任務(wù)便可以知曉的了。

    姜綺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阿蘭也足夠警覺，幾乎是在她回頭的一瞬間就已經(jīng)察覺到，并且飛快的找了一個沙丘藏了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地上的腳印尚且沒有來得及被風(fēng)沙給抹平的話，他的這種隱藏和偽裝或許能夠更完美一些。

    姜綺望著那個她判斷當(dāng)中、奧蘭多可能在的方向，突然驚悚的認識到一點。

    按照其他幾位魔王的慣例，這個秘境該不會要她一直看著 、并且?guī)椭鷬W蘭多成王，得到深淵的權(quán)柄，事情才算完……吧？

    作者有話說：

    綺綺子：什么噩夢。

    第95章 你吃的是左邊這顆熊心，還是右邊這顆豹子膽？

    —095—

    姜綺和阿蘭之間一明一暗的、在沙漠上的前進仍在繼續(xù)。

    只是獵豹崽子似乎在一段時間的觀察了之后, 逐漸的摸清楚了這個不知道用了什么奇怪的手段把自己弄到沙漠里不知名地方的少女似乎并沒有要傷害他的惡意之后，阿蘭的膽子逐漸的大了起來。

    具體表現(xiàn)在，他并不再是那么刻意的要在姜綺的面前隱藏自己的行蹤, 甚至姜綺偶爾能夠看到少年蹲在并不是很遠的沙丘上歪著頭望她, 像是一只陷入了迷惑當(dāng)中的小貓。

    兩個人之間關(guān)系的破冰源自于某一個太陽有些熾熱的過頭了的午后。那一直都能夠被姜綺所察覺到的、屬于阿蘭的氣息不知道為什么, 似乎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跟上來了。

    姜綺想了想，還是折身去找。

    ——然后就收獲了一只熱暈了的黑貓。

    她有些沉默的望著暈倒在沙丘后的少年，目光在對方干裂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終于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何必呢。

    ***

    當(dāng)阿蘭的意識逐漸恢復(fù)清醒的時候，他最先感知到的, 是從嘴唇上傳來的冰涼而又濕潤的觸感。

    有人正在給他喂水。

    可若是要說這是水的話，又難免太讓阿蘭覺得生疑。因為這水是如此的甘甜清冽, 和阿蘭印象當(dāng)中, “應(yīng)該供給他這樣的人”去喝的水，實在是相去甚遠。

    難不成是有誰正在給他灌毒藥么？聽說大貴族們用以處決奴隸的毒酒都是甜的, 是他們這些奴隸一輩子都品嘗不到的珍奇的美味。

    說來諷刺，這居然是一種來自于那些貴族們的小小的“仁慈”。既然都已經(jīng)要被毒死了，那么便大發(fā)慈悲的讓他們也嘗一嘗——盡管對于沙民的貴族們來說, 那不過是他們的儲藏當(dāng)中最不被看得起的劣等的酒液。

    可是對于奴隸們來說, 這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玉露瓊漿了。

    阿蘭咂了咂嘴, 舌尖下意識的去挽留那水滴。直到最后一滴水珠也消失在了他的唇舌間之后, 少年才終于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月青色發(fā)的少女那一雙冰色的眼, 哪怕是在這燥熱的沙漠當(dāng)中, 當(dāng)看見這樣一雙眼睛的時候，都會覺得生出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意來。

    阿蘭在貴族主人那里, 曾經(jīng)有幸見過一位冰系的魔法師應(yīng)邀前來拜訪。平日里頤指氣使的奴隸主在對方的面前表現(xiàn)的足夠卑微, 奉上了若干的金銀與珠寶, 而交換到了對方所贈予的冰晶。

    那散發(fā)著冰涼的氣息的、近乎透明的晶體，似乎就擁有著和少女的眼睛一樣的顏色。

    “鬧夠了嗎？”他聽到少女問，“這一次我會回來撿你，如果下一次我來不及發(fā)現(xiàn)的話，你會死在沙漠中。”

    畢竟才剛剛被對方救回一條命，原本伶牙俐齒的少年閉嘴不言，任由對方評說。

    “之后好好的跟著我走吧。”姜綺說。

    阿蘭瞪著眼看他——他其實擁有這一雙貓一樣的眼睛，就連瞳孔的蜜金色，看起來也和黑豹又或者是貓咪幾乎一模一樣。

    阿蘭并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當(dāng)姜綺再出發(fā)上路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對方已經(jīng)不再像是先前那樣絕對不肯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當(dāng)中了。

    他跟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不靠近，但是也不會太遠離。

    如此又前進了幾日，阿蘭開始會問姜綺一些問題。

    “你是誰？”

    “倒霉的路人。”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被暗算了。”

    “用了手段將我弄到這里，你有什么圖謀么？”少年說，“即便是在奴隸當(dāng)中，我也是賣不出價格的那一種。”

    這話細細說來，其實倒也并非阿蘭自嘲的那般不堪。他雖然還是少年，但是已經(jīng)能夠在眉目間看出日后英俊的影子。

    而且他還能夠使用魔法，好好的培養(yǎng)一下，未嘗不能夠成為一個好用的護衛(wèi)。

    只可惜，貴族們的手中握有著整片沙漠的資源，區(qū)區(qū)幾個魔法師，還并不被他們放在心上。

    當(dāng)然，若是奧蘭多所掌握的是水系、又或者是其他的從水系衍生出去的附屬魔法種類的話，那么他的地位與價值自然會比如今翻上許多倍；可只是雷系元素的高親和力，在這沙漠當(dāng)中，就并沒有什么競爭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