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116節(jié)
聞澈的眼圈發(fā)紅,每一句說出口的話都帶著那樣深切的仇恨。 想當(dāng)年梁氏被陸氏污蔑造反,梁晉被迫戍守邊境數(shù)年不得回啟都。忠勇之將為北成付出良多,如今又死于jian佞之手。 于公于私,聞澈都不可能不恨。 元蘅捏著他的指尖,道:“所以你不想報此仇么?” 聞澈將她再度抱上那個桌沿,把她更緊地抱在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劇烈的情緒令他失聲。許久的沉默之后,他輕聲道:“我不需要你為我報這樣的仇。早在當(dāng)年的文徽院,你就說過,你會憑借你之力讓元氏安穩(wěn)立于衍州。你做到了。現(xiàn)在的元氏,只要不行差踏錯就沒人能動。你完全沒必要……” 他垂眸看著元蘅的眼睛,正色道:“這是我的仇恨。如今江朔軍主力仍在,徐舒和祝陵也尚且辛苦經(jīng)營著。只要我休養(yǎng)好身體,此仇就能憑借我之力,自己報。我不愿牽扯你,不愿意讓你為我付出這些。你明白么?你只需要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你的元大人,然后……等著我。” 他補(bǔ)充道:“只需要等著我來做,好么?” 元蘅認(rèn)真地看著他,微濕的眼尾上揚似有笑意。 兩人的鼻尖相抵,元蘅笑了一聲:“還在跟我分你我。你何時才能明白,只有我們都不必懷著歉疚去接受對方的東西時,才能把這將敗的棋局扳回來啊?” 元蘅道:“若是沒有我,你們數(shù)十萬江朔軍早已糧絕,早早地變?yōu)槌噼喜康哪抑兄铮荒阋矔谠虑皵厥资颈姡┒馈?扇羰菦]有你,我在當(dāng)年的詔獄中就堅持不下來;若是沒有你整頓了瑯州軍,今時的元媗沒有瑯州的配合,也無法清理永津余孽,無法贏得此戰(zhàn)。你聽明白了么?” “元蘅……” “還有……”她細(xì)數(shù)著所有利害,“若是我死了,聞臨和陸從淵早就對你下手了,你還能帶著江朔軍征戰(zhàn)沙場么?可若是你不在江朔手握重兵,單憑著早幾年就被柳全消耗過半的燕云軍,我在啟都也活不了。” 如此嚴(yán)肅之言,卻聽得聞澈心中一片軟。他說過很多次自己很愛她,卻頭一回從她的口中聽到比情話更動人的話。 她性子淡,學(xué)不會遷就和溫軟,看著是一副暖不熱的清冷模樣,卻總是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示以最濃的情意。 元蘅道:“我敢再回啟都的底氣是你,那你呢,把我當(dāng)什么?” 聞澈什么都沒說,忽地就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頸間。兩人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缺失的彼此。他對她的無限眷戀,在此時有了歸處。 感受到有冰涼的淚水落在頸間,元蘅不由得嘲笑他:“又哭,又哭!” 他將她的腰環(huán)得更緊。 元蘅推了他的肩,沒推動,笑嘆一聲:“撒嬌精。” *** 羽林軍重重地圍著朝云殿。 陸從淵一身廣袖玄衣,負(fù)手而立。 烈風(fēng)吹拂他的發(fā),濃云裂開一條縫隙,日光落在他腰間的被手按著劍柄的佩劍之上。直到看見元蘅孤身一人順著長階往上來,他才扯動唇角似笑非笑。 元蘅身著官袍,手執(zhí)笏板,身形儀態(tài)格外端正,衣袂翻飛如流風(fēng),光潔從容若謫仙。 陸從淵拔劍,指向她的喉間。 寒芒爍色。 像早已料想到一般,元蘅連眼皮都沒抖動,就那般直接與陸從淵對視。 陸從淵眸中帶著怒意,笑中帶狠:“你還敢來。” “陸大人這是做什么?”元蘅環(huán)視一周,看著底下佩戴整齊的羽林軍,看到在他拔劍的那一瞬,羽林軍也紛紛將刀劍之刃指向了元蘅。 元蘅笑道:“是要趁著陛下垂危,好逼宮登基啊?” “你裝傻的本領(lǐng)真是不錯,看著在啟都不聲不響,卻能在永津滅了我陸氏之兵……好樣的……” 他用力地握著劍柄,手背崩起青筋。 元蘅輕笑:“謬贊。” 她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劍刃也稍許地往后縮了一些。陸從淵看著波瀾不驚,實則虛之,并不敢對她怎樣。 她徑直往皇帝寢殿中去,卻見明黃色的床帳落下,里面沒有任何聲息,龍榻之外也無人守著。 這并不合規(guī)矩。 所以元蘅猜到了。 “同一招,你倒是敢用第二回。那你的meimei呢……你剛將她推至皇后的位子上,轉(zhuǎn)身又殺了她的新婚夫君。” 元蘅用力扯開了床帳。 聞臨已經(jīng)絕了氣息。 即便是猜到了這般情狀,元蘅的心跳也不由得劇烈了一瞬,緩下這口氣,她面色如常,回眸看向陸從淵:“你才是真的狠。” “那又如何?” 陸從淵攤開手,面上笑容不減,走至元蘅的肩側(cè),“云音向來懂事,她會理解我的。她永遠(yuǎn)是我陸氏女,從今往后,也是北成最尊貴之女子。” 元蘅松開攥著床帳的手,看著聞臨的面容再度被遮住:“她不想要。沒有任何人愿意做棋子。” 殿中空無一人。 陸從淵的笑聲帶著回響。 將劍收鞘的聲音尖銳刺耳,陸從淵緩緩踱步,忽而停下,嗤笑:“那你呢,費盡周折做了弈棋之人,可落下此棋時,又想過自己會死在這里么?你只身前來,我敬你有膽魄。” “是只身么?” 元蘅搖了搖頭。 陸從淵不解。 殿門外的羽林衛(wèi)忽地警戒起來,緊接著便聽得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他聽得出。 朝夕相處這么久,他知道是誰來了。 當(dāng)日春闈案中,明錦忽然現(xiàn)身朝堂,將他的罪責(zé)一一揭發(fā)時,陸從淵的那種震驚,今日再度出現(xiàn)了。 他對明錦的愛和悔,讓他低到塵埃里去哄。而在此刻聽到她腳步聲時,他才明白,是徒勞。 無論做什么,明錦都不會原諒他了。 數(shù)月來的小心翼翼和膽戰(zhàn)心驚,在此刻化為心灰意冷。真正瞧見明錦時,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嘲般笑了。 “我明白了。” 他再度怒而拔劍指向元蘅:“你威脅我!你以為讓她來,我就會心軟么?今日除了我,任何人都走不出這朝云殿。” 成親這么久,明錦甚少打扮自己。每每他送她珠釵寶物,她也只是冷冷地看過一眼就作罷。 此番明錦卻梳了她以往最喜歡云髻,飾以藍(lán)玉簪子,身著他們初相見時她為了禮佛特意換的素色襦裙。 陸從淵自認(rèn)為足夠心狠。 可真正瞧見明錦,過往點滴總是讓他潰敗。他眼底恨意漸濃,摻雜著不甘:“明錦,是你說喜歡我的,為什么當(dāng)我喜歡你的時候,你又不要我了……我分明都知道錯了……” 明錦溫和地笑問:“你錯在哪了?” “過往是我負(fù)你真心,而如今我那般在意你,還不夠么?” 明錦垂下眼睫,許久再看向他時,努力聽著他口中的笑話:“真心,在意,都不值錢。你一邊愛我,一邊殺我父兄,滅我軍中將士,奪我江山基業(yè)。陸從淵,你的愛就是將我鎖起來,變成你供你賞樂的鳥雀么?我可是……” “北成的公主。” 聽完這番話,陸從淵笑了起來:“你是什么公主?你的生母位卑,你十歲之前連皇帝的面都見不著。真以為養(yǎng)在皇后那里,就能改命么?若不是我,你早就被和親番邦了!你不過是任何人都會隨意拋棄的玩物,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 明錦心里不是沒猜過。 宮中就兩位公主。除了明錦以外,另一位公主的生母居妃位。 當(dāng)初西塞求親之時,皇帝卻定了那位公主,而非明錦。原來是陸從淵從中設(shè)計過的,才將她繼續(xù)留在了宮中。 可明錦不會被這點事就沖昏頭腦。她明白當(dāng)時的陸從淵做下此事,不是源于在意,而是源于權(quán)衡。權(quán)衡利弊之后,他只不過是覺得她還有點用處罷了。 數(shù)年來她對他的遷就退讓,在某一刻忽然炸裂,讓她窺得這份所謂的情意的本質(zhì)。 他那樣利己之人,怎會愛人呢。 從指縫里漏出點憐憫,還信誓旦旦付出了所有,要她感激涕零,要她感恩戴德。 明錦苦笑:“你從來沒看得起我,你覺得我在宮中謹(jǐn)小慎微是因為卑微,殊不知一切都是因為你。我為了保全我母后,不得已處處忍讓低調(diào)。而你不會懂這份情義,你只會覺得我懦弱無用。所以你才幾次三番羞辱于我,覺得你給我一點所謂的在意,我就該跪謝!” 殿外不知何時聚了許多朝臣。 這是陸從淵意料之外的。 他只是想在此了結(jié)元蘅,卻不曾想元蘅將眾人全部聚集于此。 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在行至朝云殿前止了聲息。那人渾身帶傷,連護(hù)身的甲胄都破爛不堪。陸從淵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像是猜到了什么結(jié)果一般。 “大人,紀(jì)央城遭燕云軍攻城,此刻已經(jīng)……” 困獸猶斗,陸從淵不相信,鬢角的青筋昭示著他的憤怒:“哪里來的燕云軍?就憑燕寧的那點兵力,怎可能如此!” 他早知有一支燕云軍駐守燕寧,也只是心中有些忌憚,半點都不畏懼。畢竟那點兵力不痛不癢,想傷他的根基簡直是癡人說夢。 元蘅往后退了一步,避開他的劍鋒,輕聲道:“是五成燕云軍,此刻破了紀(jì)央城的銅墻鐵壁,已經(jīng)往啟都來了。” “你詐我!數(shù)萬軍士動向怎可能全無聲息!” 才脫口而出,陸從淵就想明白了。 他能做到,元蘅亦能做到。 更何況有燕寧府崔志設(shè)法子做掩護(hù),等那些燕云軍真的抵達(dá)了,也能掩人耳目。 此番他明白自己落進(jìn)了元蘅的圈套之中。 當(dāng)初為了能夠?qū)⒙劤旱慕奋娨慌e滅在永津,他將數(shù)萬陸氏兵力從紀(jì)央城調(diào)至永津,名曰平叛,實則埋伏。 只是他百密一疏,沒想到在他行動之前,元蘅竟真的敢對他動手。 如今的紀(jì)央城,哪里能敵得過五成的燕云軍? 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在今日幻滅,他布下一張精密的網(wǎng),最后縛住了他自己。分明永津的兵力馬上就可以撤回了,為何會在永津被人滅掉。 分明聞臨已死,他的大業(yè)今日就要成了,為何沒有多少兵力守著的紀(jì)央城會遭人突襲。 他的所有退路被封死。 殊不知這只是元蘅原數(shù)奉還。 陸從淵將嘴唇咬得發(fā)白,忽地就覺得可笑。 平時矜貴冷淡的陸大人,笑起來時卻如垂死的困獸,隱約間帶著殺伐的血腥氣。陸氏百年輝榮,源于當(dāng)年與聞家共開北成。 他只是想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