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4節
元蘅道:“他想回啟都,如此便也是他的一個機會。冷眼旁觀或許得利更大,但是那樣也冒險。萬一何處偏離了預計,叛軍破衍州直入啟都,屆時,可就不是他能不能回啟都的事了。女兒自然沒什么能拿去與之交換的,只是二皇子有自己的思慮?!?/br> “那就好?!?/br> 元成暉稍稍松了口氣,“離他遠一些好,為父怕他借著當年的恩怨報復于你。” 當年恩怨是元氏理虧。 元蘅甚少聽父親主動提及那件事。今日若非是他過于擔心,也不會這么順口說出來。 “可是,當年明明是您……” “好了!”元成暉打斷她的話,“此事我不想再提。你只需要記住,你日后是要嫁給越王的,與旁的人,關系越遠越好。” 聽得此言,元蘅忽然抬眼,震驚道:“您在說什么?” 她明明已經將越王求娶的婚書退了回去! 元成暉輕笑一聲,將婚書從袖中取了出來,擱在元蘅的面前。 見她不明白,元成暉才道:“你以為我病了,發生的所有事就渾然不知了嗎?這個家,做主的終究還是為父我。你想瞞著我做什么,你以為瞞得住?退婚這么大的事,我沒同意,就沒人敢將這婚書退回啟都。” “你……” “我怎么?這婚事是我與越王早就商議定的,此時送來婚書也是在計議之中。所以,此事由不得你?,F下叛亂已平,為父的病也好了,你安心往啟都去,成婚前便暫住你外祖父的侯府里……” “父親!” 元蘅終于打斷了他的話,一顆心似掉入了冰淵一般寒冷。在元府這么些年,從未得到過父親的關照也就罷了,她知道父女情分是強求不得的??伤齾s沒想到,現如今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得主,元成暉連商量都不愿意,便擅自決定。 她直視著元成暉,幾乎是咬著牙質問:“父親,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一塊可以利用的石頭,用完就扔?然后拿我交換最后能換來的利益,是么?” 元成暉沒應聲,屋里的沉默幾乎要結冰了。 良久,一聲嘆息打破了冰層,元成暉起身走到她跟前,道:“這是為你好,早些給你定個好人家,便是為父的心愿。越王聞臨,是個好歸處?!?/br> 元蘅忽然笑了,反問:“是我的好歸處,還是父親你的好歸處?你欲投越王這棵大樹以求庇護,卻拿我做棋子!我若不答應呢?” 元成暉沒想到元蘅竟敢如此頂撞自己,一時急火攻心,捂著胸口連聲咳了起來。 雖然這些年他們父女二人不親近,但是明面上還從未爭執過。即便有些事意見不和,元蘅也只是沉默著另尋它法。 “你究竟不滿什么?你恨為父一心為了元家,但是你離了元家就什么都不是!” 元蘅站在原處久久未動。 這些年,在她夜夜挑燈讀書的時候,在她待在軍營里讓人教她認識兵器的時候,在她讀不懂兵書前去請教旁人的時候,所有人都告訴她:“你學這些做什么?日后成了婚也用不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元家日后定然是你弟弟的。” 無論她做得多好,在旁人眼中,都是在給元馳鋪路。 而她,除了能用姻緣換取元家的輝榮,旁的什么都不是。 “蘅兒?!痹蓵熢俅螡娎渌?,“這些年你忤逆之事做的還少么?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就當什么都瞞過去了么?你跟前那個丫頭,就是……整日佩著刀的那個,是姓姜吧?” 元蘅看著他,只覺得眼前的父親更加陌生。 但是提及了漱玉,她還是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她……” “姜家被滿門抄斬,若是陛下知道還剩一個,是被你留著了,這罪名誰擔?” 許多年前,姜牧和元成暉是一同入軍中的好兄弟,一道枕風宿雪,一路飛黃騰達。但是后來姜牧獲罪,落得滿門抄斬,這衍州也就成了元家獨大。 那些舊事元蘅不想論,孰是孰非也不清楚,但是幼女何辜?她一時心軟,便救下了漱玉,以婢女為名,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沒有人知曉這件事,元蘅也覺得自己瞞得很好。 可是她忘了,漱玉是姜牧的女兒,生得一副神似模樣,元成暉怎會認不出來…… 其實只要元成暉不說,沒人能知道漱玉是罪臣遺女。這里是衍州,不是啟都皇城。若是元成暉存心要瞞,又怎會護不下一個漱玉? 今日,元成暉就是要拿漱玉來逼迫她的。 元蘅屏息良久,才似想通了一般,用手抹了一把泛紅的眼尾,語聲涼?。骸八裕灰掖鹪嗜⒍迹捅WC不會有旁人知曉漱玉的身份,對么?” 元成暉的唇色蒼白,看起來甚為疲憊,嘆了氣后才緩緩道:“收拾東西罷,后日便啟程?!?/br> *** 是夜—— 水榭中寒涼,元蘅卻坐著出神,捏了一把魚食灑進湖水中,有幾尾魚兒便靈動地擠過來,跳躍著爭搶。 肩上驟然一暖,元蘅回頭,見是漱玉將一件披風裹在了她的肩上。 “退兵了,梁晉將軍也回來了,俞州就在衍州與瑯州之間,叛軍輕易不敢再動。姑娘……還在發愁什么?” 漱玉自然能看出她的不對勁。 元蘅卻笑了,道:“沒什么要發愁的。漱玉……我問你,這么些年了,你就甘心跟在我身邊忙前忙后,沒想過為姜家昭雪么?” 聽了此言,漱玉張了張口,什么都沒說出來。 姜家案有冤,她怎會不想昭雪? 她想過,卻不想做。 因為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連累的就是元蘅。 若無元蘅收留保護,她早就在那一灘血水中死去了。她不想做任何可能會害了元蘅的事。 所有人都認為衍州姜家一門死有余辜,沒有人會在意他們是否蒙冤了。罪魁禍首的根扎在北成上百年了,連皇帝都拔不干凈,何況是她呢? 漱玉怔愣半晌,才故作玩笑道:“那沒姑娘你重要啊?!?/br> 元蘅的眼尾再次紅了,卻也笑了聲:“幼時去你家玩,結果掉水塘里了,若不是你這個蠻丫頭不顧生死將我撈出來,我也早就死了。所以,你對我來講也很重要?!?/br> 這些年她們二人相互信任,卻從未談過這些事。若她不提,漱玉都快將這件事忘了。 “好了!” 元蘅不想再煽情,吩咐道:“明日,你將我的那些書卷都整理好,尤其是,平樂集殘卷……” “平白整理那些做什么?”漱玉沒明白。 “去啟都啊?!?/br> *** 天色晦暗,衍州外的官道上馬蹄聲不絕,塵煙四起。 路過城門時,聞澈才勒了馬,遠遠地看了過去,不知在想什么。 過往他總是會做同樣的夢,夢中那個女子一直只有一個背影,像是籠罩了一層輕紗一般,瞧不清楚模樣。 桃花被風吹落,淡薄的粉便在一瞬連了天。 昨晚,他又做了這個荒謬的夢,他想看清楚她的樣子,努力地追上去,誰知她轉過身來,卻是元蘅的模樣。 也是因為這個夢,他夜間醒了之后便沒有再入睡,灌了自己半碗涼水才堪堪壓制住內心的煩躁。 如今衍州之困已經解了,宣寧皇帝亦聽聞了二皇子所為,終于下旨,說如今已入秋,特召二皇子在中秋家宴之前回啟都團圓。這是皇帝為了緩和關系特意給的臺階,若是聞澈依舊負氣,那才是不識時務。 見聞澈勒馬,身后的徐舒也停在了他跟前,似看穿什么一般。 “殿下是想進城去?” 聽到這里,聞澈才回神,道了句:“不去?!?/br> 說罷,他一夾馬腹,便又駕馬而去。 徐舒在他身后跟著,道:“殿下,聽聞今日那元姑娘也要往啟都去了?!?/br> 果真,聞澈駕馬的速度放緩了一些,微微偏首看向徐舒:“她去做什么?” “據說是跟越王定了婚事,此番,該是要完婚罷?” 聞澈許久沒有答話,像是不怎么感興趣,又像是自己在想什么。 那日衍州西城門大開,放百姓出城避難,他也在。他騎著一匹駿馬來探情況,卻碰上衍州出了叛徒,導致敵軍早就知悉這日的撤離。 也是那一日,聞澈頭一回見到元蘅。 那女子站在城墻之上,有條不紊地部署。萬箭齊發的時候,也絲毫未見她的膽怯??墒悄菢拥膱鼍?,怎會有人不怕?若是哪里出半分差錯,罪名是輕的,連命都要丟。 她大抵是怕的,但她更怕那些跑不動的老弱婦孺害怕。 也是那一日,他私自決定調了俞州軍來援。 “這樣的女兒,元成暉還是要當成禮物送人?!?/br> 聞澈輕笑了一聲,回頭看向徐舒,“元氏要敗落啊,誰都攔不住,聞臨也不行……” 第4章 再逢 兩月后—— 啟都的十月終于有了寒意,樹梢的枝葉也顯出幾分蕭疏。 元蘅穿了一身颯爽的男裝,將長發高高束起,只留下素色發帶垂下,整個人看起來像個俊俏的小郎君。 初來啟都,她行事穩妥安分。雖住在侯府,但從未給外祖父安遠侯添過什么麻煩。 只有今日,她才終于有些忍不住,偷溜出府,往慕名已久的清風閣去了。 早在先帝在世的時候,北成便很注重文人和寒門學子。無論是在啟都還是各州各郡,都有很多文人聚集評文論道之處。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試圖將寒門士子搬上來任用,欲借此制衡那些掌權多年的世家。 重文之風興起,但兵權仍舊旁落,未能收回。最后先帝的那些新政統統不能得以順利推行。朝中大權仍舊被那些世家所cao控。雖然如此,但北成的重文之風卻是日益濃郁。 清風閣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雖說是一間茶樓,但是卻裝飾得十分雅致。久而久之,便有很多學子書生在此講經論義,品評書畫。 若是遇上什么爭議不下的議題,他們甚至能在此爭論上好些時日。 在這風雨飄搖,各地群雄盡起而爭的世道里。似乎只剩下這么一方天地,是供他們暫憩的。 原本元蘅并不打算在此久留,想著聽上幾句便回府去。 可是剛放下茶盞,便聽見有人提及了平樂集。 聽到此處,元蘅的手一頓,抬眼看向不遠處談論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