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2節
倒是這婦人身旁的未及笄的小姑娘元媗,瞧見jiejie來了忙起身來迎,還遞上一盞熱茶:“jiejie辛苦!” 還沒待元蘅伸手去接熱茶,便聽得喂湯的婦人冷聲譏諷:“反正城要破了,都要死了!誰又比誰辛苦呢?” 元蘅的母親病逝得早,眼前這婦人正是元成暉后來續娶的繼室夫人,沈如春。 沈如春入府不久,便生下了一雙兒女,也正是元馳和元媗。 叛軍來襲,元成暉又在此時病倒。沈如春本來行囊都收拾好了,準備讓兒子逃離衍州,誰知卻被元蘅給揪了回來,說什么元氏的子孫,絕不能在危難時刻棄衍州于不顧。 衍州的將士們還在死守,城中百姓也有不肯離開的。元蘅一個不懂刀槍之術的女子,都得硬著頭皮指揮部署,若將軍府逃空了,那可真是諷刺。 “叛軍退兵了。” 元蘅語氣淡淡的,似乎不想與沈如春多費口舌。 沈如春病懨懨的模樣立刻變了,忙擱下湯碗起身:“真的?那太好了,蒼天見憐,我兒命好。” 這種時刻還想著她兒呢,元蘅只覺得沒意思,冷笑一聲,從容地飲了一口茶水:“與你兒何干?你兒既不敢上戰場扛刀槍,又不愿在府中侍奉病重的父親,就是你養出來的一個廢物罷了。” 沈如春正要回嘴,榻上憔悴虛弱的元成暉開了口:“夫人先出去,我有話與蘅兒說。” 元媗看出了母親心中不悅,擔心又起爭執,忙上前勸了兩句,算是將沈如春勸出房門了。 此時元蘅才得以靠近床榻。 濃苦的藥味兒從帷帳里面散出來,還伴著元成暉時不時的輕咳。 “難為你……” 這么些年,他們的父女關系都很生疏,元蘅也沒什么親近話與他說,只道:“沒什么,受衍州百姓欽敬,就要護衍州周全。” “怎么退的兵,講來我聽……” 元成暉的一呼一吸都如同殘破的樹葉,艱難又破碎。 但他放不下。 他戎馬一生,向來無所畏懼。 卻偏偏在他病倒的時候,發生這么大的變故。關鍵時刻,能指望上的還是自己素日里不親近的長女。 元蘅便依言講述了這幾日作戰的部署以及器仗損耗情況。 那些守城副將都曾與元成暉一同宿霜飲血,個個驍勇善戰。元成暉并不擔心他們,但是卻不知這個自己臨危受命去接替他的統帥職責的女兒,究竟有幾分穩妥。 “做得好,咳,咳咳……” 元成暉努力扯出了一抹笑,“那些副將,勞苦功高,卻是誰也不服誰。遇上這種突如其來的戰事,還是要有人從中周旋調和。這一點,你比我強……” 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倏然松了。 從小到大,元蘅極少聽到來自父親的認可和稱贊。這種話乍一聽來,她還覺得不適應。 元蘅將方才床榻邊那盅沒用完的湯端了起來,用湯匙攪了攪,喂至元成暉的唇邊。 此時尚未至申時,卻因著驟雨,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屋內已經掌了燭,在忽明忽暗的微弱燭光之下,元成暉才看清楚了元蘅如今的模樣。 發是亂的,額間的一縷發絲還滴著水,耳邊也有一絲臟污的泥漬。如此這般,她竟也沒訴苦,沒一句抱怨。 她的眉眼沒有幼時那般溫軟了,反而剩下的都是堅毅。 元成暉長長地嘆了口氣。 自從沈如春嫁進來之后,他幾乎將所有的照拂都留給了那一對雙生的兄妹。對于元蘅,他除了會定時檢查課業,幾乎再也沒有過多的關心。 可就是這樣,元蘅卻是在他病倒的時候,能夠挑起衍州重任的人。 “你若是個男兒就好了。我百年之后,這元家交給阿馳,不放心啊……” 聽得元成暉忽然說了這樣的話,元蘅喂湯的動作一滯,將湯勺握緊了幾分。 她忽然就明白,無論自己做了再多,在父親心中,都不可能比得上那個飲酒玩樂,在危難時刻躲在房中睡覺的元馳。 來日,元氏的興衰,還是要交到那個混賬手里。 心中才生了一絲的父女之情在此時淡去,她輕笑一聲:“男兒又如何,女兒又如何?衍州百姓認誰,那才是誰說了算。” 沒待元成暉再開口,元蘅便將湯盅生硬地擱回了案幾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只道尚有事務未處理,挑簾離開了。 出了門,元蘅在廊下站著,若有所思地盯著腳下的小石子看了許久,終于舒出一口氣。 她抬腳,將小石子踢進了雨中。 石子飛遠,在空明的水泊中濺出一道長長的水花。 傍晚時分,斥候再次回來了。 “回姑娘,探清楚了,調兵而來的正是二殿下本人,援軍如今就駐扎在衍江東。” 斥候報完,元蘅徹底怔住。 竟真的是聞澈。 第2章 錯認 元蘅本在翻閱將士名錄的手頓了片刻,捏著紙角揉捻了一下。 無論如何她也猜不透這二殿下的心思。僅僅依著此事,她總覺得,此人并非傳聞中那般幼稚無理,對元氏的痛恨也沒那般徹骨。 稟報的斥候剛走,房門便再次被叩響了。 元蘅見著來人,才松了口氣,道:“漱玉?營中有什么要緊的事么?” 漱玉是她的貼身侍女,這些日子跟著她忙前忙后,一時也不曾懈怠,也算是功不可沒。 漱玉將自己佩戴的刀擱在刀架上,轉身把帶來的食盒掀開,推至元蘅的手畔:“退敵了,今日不會有什么大事。姑娘,你一整日沒吃東西了。” 看著食盒里面還冒著熱氣的飯菜,元蘅終于才緩過神來。 退敵了。 聞澈帶來的兵馬眼下還在衍江東,將叛軍堵死在了過來的山道上。任是叛軍人數再多,也沒有膽量再次渡江。 這將近兩月的戰事終于暫歇了。 嘗了一口漱玉帶來的湯,她頭也沒抬地問:“按理說這位殿下該是恨死我們了。今日他又為何會出兵相助?” 盡管元蘅心中已經有了推測,但還是想問問旁人的看法。這個聞澈就如同罩了一層迷霧般讓人瞧不清楚。他的所作所為也讓人難以猜出用意。 當年的紀央城之亂,元成暉因時勢所迫,做了偽證,將罪名都推到了梁氏的頭上。梁氏又是二皇子聞澈的母族。如此,元氏便與這位二殿下結了梁子,一時半刻恐怕是消解不掉的。 若是聞澈想擊退叛軍,有不少法子供他選擇。可就這般直接帶軍前來,于他而言是最不聰明的一種。 更多的是吃力不討好。 漱玉方才在門外也將這件事聽清楚了,笑道:“是啊,若他按兵不動等上幾日,衍州城破,他也來得及將叛軍截殺在去啟都的路上。擇儲在即,他建了這樣大的功勞,定會得陛下另眼看待。” 到了那時元氏不是死于戰亂,就是要因戰敗入啟都受審。 如此,才是對聞澈百利無一害的。 元蘅將粥碗往一旁推了推,微掀眼簾:“可是那樣會死更多的人。他如今幫衍州解了燃眉之急,我此番寧愿信他。衍州已經岌岌可危,又有什么值得他圖謀的?” 不是什么都適合拿來算計儲君之位的。 她起身,推開窗子看了外面的雨勢。 冷風順著窗縫涌入,案上的燭火跟著跳動了起來。驟雨只有那一陣,眼下幾乎是已經停了,只有廊檐上還不停地往下滴水。 “他不肯近衍州一步,說明還是對我父親當年所為心有芥蒂。” 元蘅將窗子再次合好,轉身看向漱玉:“欠人家一個人情,還是要當面謝。” *** 還不到辰時,天光流動之間霧靄沉沉。 大概是昨日下過一場暴雨的緣故,衍江的水又上漲了不少,帶著渾濁的江水奔涌流淌而去。 聞澈帶來的俞州軍馬就駐扎在衍江邊上,此刻也一派沉寂。只有火頭營燃著炊煙,在忙碌將士們的飯食。 帥帳內沒有什么動靜,守衛之人不敢貿然出聲攪擾。 但是外面求見的人他也得罪不起,便只得硬著頭皮傳話:“殿下?元氏長女求見。” 帳中靜了許久,才傳出生硬又冰冷的聲音,還帶著不容商量的口吻:“讓她等著。” 守衛頭一回見他家殿下這般態度,便也知來訪這位不受歡迎,只好稱是,又一路小跑了回去。之后便頗為為難地對元蘅開了口:“元姑娘,昨日一戰,我們殿下辛苦,此時恐還未起身。” 是聞澈不想見她,守衛的話都點到這份上了,再不明白就顯得元蘅不知趣。 若非當年元成暉做的那樁錯事,他聞澈此時能安逸地留在啟都,也不必落得如今的境地。 本就虧欠人家,如今又搭上這一份相助的恩情。他若是有氣要撒,元蘅覺得等一等倒也無妨。 元蘅將自己帶來的蓑衣往地上鋪開來,從容坐下去:“那我便在此等上一等。” 她坐定后閉目養神,也沒覺得被駁了面子。 日光落在她鴉羽般的眼睫上,宛如細碎的金粉,將她雪色的肌膚照得更白了幾分。分明是一副美人相,可她周身偏就浸染了清冷的氣息,叫人不敢輕易冒犯。 那兩個守衛見她這般情狀,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都說元氏有女,性子冷且矜傲,可如今瞧著還不怎么好敷衍。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里面那位殿下幾次回籠覺也該睡醒了,可就是沒有人來通傳允她進去一見。 涼風吹透元蘅單薄的素衣,此時她才睜開眼,看著晃眼的日光。她篤定今日聞澈是不會見她了,也不想再等,于是起身準備走。 誰知她剛準備去牽馬,便有人叫住她,說殿下有請。 帥帳不算大。 元蘅掀開帳簾進去的時候,卻沒看見人。 行軍打仗時臨時支起的帳子都不算太寬敞,議事的位置與寢居之處就只能用簾帳隔開,如此以來,一眼也看不完全。 元蘅伸手碰了案上的那一盞茶,還留有余溫,便知聞澈人方才還在,眼下是故意避著不見她的。 不用想也知,聞澈是想晾著她。 她也不惱,只是靜坐帳中等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