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拿，難不成咱家還進來賊了？咱家欠了一屁股饑荒，外頭誰不知道，大門敞著那賊都不帶來的！你趕緊把錢拿出來，別等我揍你！挺大個丫頭了，還小偷小摸的，你名聲要不要了！”張喜富沉下臉，怒視著她，狠狠的呵斥道。

    張翠云被他狠厲的樣子嚇得一哆嗦，不敢再狡辯了，進里屋把藏在她枕頭里的錢掏了出來，扔到張建業的身上。

    “給你，都給你！誰稀罕她這點破錢！”

    二十塊錢，有一張大團結，剩下的都是毛票子，張翠紅去醫院時帶了五塊，但是一分沒花。

    主要是葛玉蓮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亂走，從來不讓她離開視線，有錢她就沒機會花。

    張建業把錢撿起來數了數，就揣起來了。

    葛玉蓮不滿的哼了他一聲，這老大娶了媳婦就忘了娘，有錢也不交給她了，只惦記自己的小家。

    張建設在廚房做飯呢，他從回來始終就沒吱聲，他媽腰還沒好，干不了什么活，他妹翠紅又經常躲懶，家里的家務活，他早上洗衣服，晚上做飯，家務活抽空都給干了，不然家里早亂套了。

    張喜富嘆了一聲，道：“建業，你明個兒去老賈家看看，把你媳婦兒接回來吧，這都懷孕了，總不能一直在娘家呆著，叫人看笑話。”

    張喜富嘴上說怕人家笑話，其實是惦記自己未出生的孫子呢，這可他們家的長孫，不管以后生出來的是男是女，這都是頭一個他可在意著呢。

    葛玉蓮聽了，沒好語氣的喊道：“接什么接，不許去！她有腿能跑回娘家，就有腿回來，不慣她這個臭毛病！”想用懷孕拿捏她沒門！

    張喜富煩躁得使勁抽了兩口旱煙，吐出一堆嗆人的煙霧，把身后葛玉蓮嗆得直咳嗽。

    “這次的事不怪老大媳婦，是翠紅先偷拿人家錢，孩子他媽，你別跟著胡攪蠻纏，要是我大孫子有個好歹，我可跟你沒完！”

    這不知好孬的老娘們，只知道護著閨女，把懷孕的兒媳婦罵跑了，可這閨女再親有啥用，早晚要嫁出去，是別人家的。

    等他們以后老了，還不是要指望兒子兒媳婦跟孫子，現在把人得罪狠了，難道以后不想跟大兒子一起過了！頭發長，見識短，整天就知道瞎胡鬧！

    葛玉蓮被說的不吱聲了，她再不喜歡賈大芳，也不希望自己孫子真出什么事，她心里就有些憋氣，想罵人出口氣罷了，孫子她還是想要的。

    張建業看他媽不說話了，就知道這是默許了，立馬歡喜起來……

    第二天早上，雪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地面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積雪。

    韓小英踩著積雪去上工，她和譚雅婷已經調到三隊一個月了，她們跟三隊的人早就熟悉了，每天上工時都是成群結伙的。

    “哎，那不是張建業嗎？”譚雅婷朝前面努努嘴，示意身旁的韓小英快看。

    韓小英已經看見了，張建業一個人從二隊的那邊走過來，蔫頭耷拉腦的。

    他今天一早，飯都沒吃就滿心歡喜的去二隊接媳婦，他是想著早去早回，回來還能上工。

    結果剛才到了賈家，賈婆子存心要刁難他，任他說再多的好話也沒用，連大門都沒讓他進。

    張建業一臉挫敗的往回來走。

    路過三隊，正好碰到要去上工韓小英跟譚雅婷，還有宋三嬸跟幾個小媳婦兒，他不待見韓小英她們，可宋三嬸是長輩，見面總得打聲招呼。

    “上工去呀，宋三嬸。”

    宋三嬸人比較和善，見大早上的他一個從二隊過來，就猜他去接媳婦被賈家刁難了，這媳婦沒接回來，臉色都不大好。

    她便笑呵呵的說道：“是建業啊，聽說你媳婦有喜了，要當爹了哈。”

    “嘿嘿，你也知道了三嬸。”張建業不大好意思的摸摸頭。

    “知道了，當然知道，昨天你大伯給把得喜脈，這村里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不過聽說你媳婦好像給氣到了，要躺在炕上養幾天，你別著急哈，沒事兒的。”宋三嬸好心安慰道。

    張建業這傻小子，現在肯定還啥都不知道呢，昨天他媳婦給氣得都暈過去，還影響到孩子了。

    那賈婆子也是，為難自己女婿干啥，有能耐上老張家跟葛玉蓮干去呀，欺軟怕硬的玩意，她最看不慣賈婆子那熊樣兒，就故意跟張建業多說了兩句，指點指點他，省得被賈婆子拿捏得團團轉。

    張建業一聽宋三嬸這話，心里頓時就有了計較，媳婦既然要養胎，那他就不著急接了，接回去家里也不消停，他媽整天罵罵吵吵的，不如讓媳婦在娘家養著，反正有吃有喝的還有人伺候，多美！

    想通了這些，張建業瞬間不郁悶了，對宋三嬸感激說了一句：“謝謝你啊三嬸，你快忙去吧，我不耽誤你了，我也得回去上工了。”

    他都要當爹了，這上工可不能耽誤了，他還要多掙些錢，給他兒子攢著說媳婦。

    這兒子沒生出來呢，他后面十年二十年的事情都想好了，這爹當得可夠積極的。

    宋三嬸笑著擺擺手，沒再和他多說，上工去了，這地里還沒化透呢，又落了雪。

    上工活也不多，種子都挑完了，等過幾天清明就該打壟種麥子了，等麥子種完就該忙起來了。

    第69章 去謝家

    自從前天下過一場雪后, 接連幾天都是陰沉沉的，冷風沁骨入髓，這倒春寒感覺竟然比冬天還難熬, 天氣不好，生產隊也沒怎么上工。

    韓小英呆著沒事兒去隔壁宋三嬸家坐了會兒, 她想跟宋三嬸換幾個雞蛋。

    她們沒有養雞, 平時吃的雞蛋都是跟村里人換的，只是這才剛開春，宋三嬸家的雞可能喂的也不大好，都不怎么愛下蛋, 她只換到了十個，剩下的幾個, 宋三嬸說要給她小孫子留著吃呢，讓她去別人家再看看。

    韓小英挎著小柳條籃子從宋三嬸家出來, 到家不過百十米的距離，她也沒帶圍巾，小臉這一會兒就被風吹得通紅。

    她進屋把雞蛋放到廚房里，這天怪冷的, 先不去別人換了，洗了手回屋看書。

    她已經把高中第一學期的課本看得差不多了, 有不會的她就問鄭家和跟李明偉, 他們都是高中畢業后來下鄉的。

    譚雅婷也是, 不過她是個學渣, 問她題也不會，韓小英干脆就不問她。

    這會兒他們幾個都不在家, 早上吃完飯就上知青點溜達去了, 說是好長時間沒去了, 韓小英不愛湊熱鬧就沒跟去。

    “咚咚咚——”

    她剛把書拿起來，就聽外面有人敲門，趕緊放下書出去開門。

    門外，是一身便裝的謝平安，手里扶著自行車，如松柏般筆挺的站在門口。

    見來開門的是韓小英，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小英，你在家呢，今天怎么沒上工啊？”

    “這兩天天氣不好，生產隊沒上工。”韓小英說著話已經側開身，請他進來了。

    “表哥，你這是還沒回去嗎？”她以為征兵結束，謝平安早歸隊了，沒想到還沒走。

    “我明天就走了，過來跟你說一聲，”謝平安把自行車推進院子放好，進屋脫掉身上的軍大衣。

    見屋里沒有其他人，他便問道：“那幾個知青都不在？”

    “不在，出去溜達了，表哥你坐。”韓小英拿起暖水瓶，給他倒了缸子熱水。

    謝平安沒急著喝水，而是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張紙條遞給韓小英，“小英，我已經不在原來的部隊了，這是我的新地址，你有事兒記得給我寫信，也可以打電話，號碼我寫在上面了，你收好別弄丟了。”他這次抽調去的地方離家比之前的部隊更遠，想回來一趟不容易。

    不過讓他去帶新兵營，也是一次機遇，他打算好好干，爭取早點做出成績來。

    他想了想，又叮囑道：“小英，接下來我可能會很忙，要有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至于這村子里的那幾個滾刀rou，她們要是敢再找你麻煩，就去找我爸，叫他幫你處理，你別跟她們硬碰硬，太容易吃虧了。”

    這丫頭人不大，身邊麻煩卻總是不斷，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人針對了，真讓人不放心。

    “要不小英，你去家里認個門吧？”都表哥表哥的叫他這么長時間了，現在還不知道他家住哪兒呢，有些說不過去了。

    韓小英一邊收好地址，一邊不住的點頭，謝平安都這么說了，她是得找機會去謝家拜訪一下了。

    “表哥，你明天什么時候走，我給你做點吃的東西拿著？”剛才她看了眼紙條上的地址，離這邊挺遠呢，坐火車怕要個兩三天，這長途漫漫的，不帶點兒吃的東西怎么行。

    “不用，家里會給我準備的，再說飯菜火車上有賣的，你把咸菜和辣椒醬給我裝兩罐子吧。”他上次來時吃過挺好吃，這幾天一直念念不忘的，就厚臉皮和小英要了。

    “行，我這就去給你裝。”韓小英進屋找出幾個空罐頭瓶子，這玩意她攢了不少。

    去廚房把瓶子洗干凈，把咸菜跟辣椒醬各裝了兩罐子，這都是她去年秋天做的，做了好幾壇子呢，她們幾個根本吃不完。

    謝平安既然喜歡吃就給他多裝點，她還把前些日子做的油茶面兒包了一大包，一塊拿了出來。

    謝平安見了開口要拒絕，韓小英手快已經給放到袋子里了，“表哥，這個是我自己炒的，你記得用開水沖著喝，很頂餓的。”她知道當兵的平時訓練很辛苦，還容易餓，就多包了一些，吃沒了她再炒就是了。

    “好吧，這次我就收下了，下次別給我裝吃的，你們幾個小知青平時存點糧食不容易，我有津貼什么都不缺，再說他們幾個看著是挺好相處的，可咱也不能太過分了。”謝平安好意提醒道。

    這年頭糧□□貴，他可不希望小英別為了一點吃的跟人鬧矛盾。

    “不會的表哥，他們不會計較這個，再說你每次寄來的東西我都跟他們一起吃的，我從來不占他們便宜。”韓小英這點人情世故還是懂的，這關系越好，越不能什么事都覺得理所應當，有來有往才是長久的相處之道。

    謝平安點點頭，沒再多說，而是他低頭瞅了眼腕上的手表，看時間還早，就商量道：“小英，我下午還有事，一會兒就得回去了，你要不跟大隊長說一聲，今天就跟我去縣城吧？”

    他不知道小英這兩天不上工，早知道就來接她去家里呆兩天。

    這次回來一直忙忙碌碌的，連家都沒回過幾次，明天要走了，一會兒得回去看看，正好把小英也帶回去，下次小英再去就熟悉了。

    韓小英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行，我這就去找大隊長開介紹信。”去就去吧，早晚都要去。

    “表哥，要不咱們吃了飯再走吧？也不差這一會兒。”

    “不了，飯不吃了，咱們早點還能趕上車，對了，你以后要是去家里，最好也趕周日去，我爸跟褚姨平時上班，我弟弟meimei上學，不是周日家里沒人。”別到時候撲個空，白跑一趟。

    “嗯。”韓小英記下了，不過褚姨是誰？謝家不可能有保姆，那就是…繼母？還是親戚？韓小英有些不敢確定。

    她也沒好意思問出來，她跟謝平安還沒熟悉到可以隨意打探對方隱私的地步，尤其這繼子繼母的，關系一般情況下都很敏感。

    謝平安敏銳的覺察到了，她眼里一閃而過的那抹疑惑，見她沒好意思問，便主動說道：“我親生母親在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褚姨是我繼母，賈家里的弟弟meimei都是她生的，不過她人還不錯，你不用想太多，我家你隨便去，她不會說什么的。”

    褚姨那人還行，偶爾有點兒小心思，但不會太過分，再說他爸眼里可容不得沙子，這些年從來沒讓他吃過虧，褚姨當不了他們的家。

    謝平安怕韓小英以后不好意思去，索性把家里那點兒事兒全說了：“我母親是田姥姥的養女，她去世后我爸就轉業了，我有很多年沒見過田姥姥了。”

    他印象里好像是從十二歲以后，他爸就再沒帶他去過京城見田姥姥了，后來田姥姥退休后去了定城，書信往來一直沒斷過，田舅舅前年還順路來過慶陽，看他爸，跟他爸關系一直都不錯。

    韓小英聽后，一臉恍然，“我以前聽老太太念叨過，她年輕時收養過幾個孩子，現在各個都很厲害。”那老太太每次提起她養的那些孩子們時，可引以為傲了。

    想不到謝平安母親也是其中一個，她說完拿上圍巾跟厚外套穿戴好，拿著一包松子出來。

    她不能空著手去謝家，帶別的謝平安又不會能讓，這松子是去年秋天她自己在上山打的，不值什么錢。

    謝平安沒說什么，接到手上替她拎著。韓小英鎖了門先去知青點給譚雅婷送鑰匙，再找大隊長開介紹信。

    然后坐上自行車，被謝平安一路帶到了公社，把借派出所同志的自行車還了。

    韓小英這才知道，謝平安這兩次去宋家堡騎的自行車都是人家公安同志的，而且帶著她一路急著趕的根本不是去縣城的汽車，而是縣武裝部的同志來這邊辦事開的吉普車。

    有這樣方便的順風車搭，他們到縣城也不過個把小時，比長途汽車快多了。

    謝家住在慶陽縣城東的柳影胡同，地址韓小英都能背下來，但她一次沒來過，她一邊打量著周邊的環境，一邊跟著謝平安進了院子。

    今天正好周日，謝家人都在家。

    謝良玉也難得沒加班，見韓小英來了，他很高興的把她介紹給家里其他人。

    “小英，這是你褚姨，我們是后到一起的，年歲上差得大一些。這兩個是我們的孩子，大的比你小一歲叫謝媛媛，小的叫謝平澤今年十三了，他們都在上學呢，來孩子們，叫小英jiejie。”對于自家的這點兒事，謝良玉是絲毫不避諱。

    “褚姨好，弟弟meimei們好。”韓小英先主動跟她們打招呼。

    “小英jiejie好！”兩個孩子齊聲叫人，看起來都很乖的樣子，不過他們個子比韓小英還高呢，哪像弟弟meimei，瞅著倒很像哥哥jiejie。

    褚玉蘭在一旁微笑著，對韓小英點點頭，她早聽老謝念叨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