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兒子難得回來，有些話她還是別說了，不然他又該反感了。

    田氏強勢慣了，可為了跟兒子和睦相處，到嘴邊兒的話，也只能硬生生的給咽下去。

    吃完飯，韓小英稍稍收拾了一下，跟田氏說一聲就打算回去了。

    “田姥姥，我要回去了。”此時天還大亮，日頭落得越來越晚。

    田氏有兒子陪著，哪還顧得上她呀，很隨意的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韓小英解下圍裙，扯了扯衣襟，剛出田家大門，就見她媽齊淑珍，在胡同里伸著脖子四下張望。

    見她出來了，立馬笑著臉跑過來。

    “小英，你這是下班了？”齊淑珍怎么都沒想到，這丫頭一走就是近一個月，連個音信都沒有，她今天要不是去吳家找，還不知道小英在這兒給人家當起了保姆呢。

    她心里有些急，吳家給的錢還沒拿到手，再不想辦法，就要被小英帶下鄉去了，到時候她上哪兒找人去。

    于是一向窩在家里的她，今天難得出了趟門，一個人戰戰兢兢的找到吳家。

    劉秀娥不想摻和她們母女之間的事，就把田家的地址告訴了她。

    齊淑珍擔心影響小英干活，沒敢上前敲門，一直在胡同里等著。

    韓小英臉上淡淡的，沒什么笑模樣，她媽這時候來找她，除了要錢還能干什么？

    “小英，你就是在這家干活吧？”田家她雖然沒聽說過，但從剛才劉秀娥的語氣里，還有眼前的大院子，她也能判斷出，田家來頭一定不小。

    沒想到小英這么好命，會來這么富貴的人家里干活。

    “媽，我三嬸沒跟你說嗎？我只是臨時來幫幾天忙，等田家找到人就不用我了。”

    不等齊淑珍說什么，韓小英又道：“媽，你來找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齊淑珍搓了搓手：“小英，媽手里沒錢，家里該買糧食了。”向女兒伸手要錢很不好意思，可家里確實又要買糧食了。

    這個月小英不在家，她跟小蓮兩個也沒糊多少火柴盒，手里緊緊巴巴的。

    “我二哥呢？你怎么不管他要工資？”知道問也白問，她二哥不務正業，工資還不夠他自己花的。

    “你二哥好幾天沒回家了，小英，你手里那么多錢，有不放媽這兒，媽給保管？”

    “不用了，錢我早就藏起來了，丟不了，這兩天我正想請假回去，媽，既然你來了我就不回去了，田姥姥這邊離不開人。”韓小英無奈的拿出三十塊錢。

    “媽這錢你回去就買糧食，千萬別被二哥知道了，剩下的錢我走之前會留給家里一部分，你放心吧，我不會全帶走的。”

    不等齊淑珍主動提，韓小英就先說了錢的事，把所有話都堵死了。

    “行吧。”齊淑珍還能說啥，她接過錢小心揣好，又伸長脖子往田家的院子里瞅了瞅，可惜圍墻太高，根本看不到什么。

    她只能嘖嘖兩聲：“小英，他們一個月給多少工錢？”

    “三十，吃住都管。”上個月田心荷給了她三十塊錢，雖然她只干了二十天，可人家不差那十塊八塊的。

    這工資不低，都趕上正式工的工資了，而且伙食還好，她每天跟田姥姥吃一樣的飯菜，多時都是細糧，田家真的很大氣。

    “那你在這可好好干，要是不下鄉，這活就是一直干著也行。”替下鄉，吳家給的錢總有一天會花沒的。

    不如干保姆，還能攀上田家這樣的人家，這可不是常人能辦到的。

    韓小英冷笑道：“當初不是你又哭又下跪的逼我去的嗎？現在后悔了？晚了！”

    齊淑珍臉上訕訕的：“是媽想佐了小英，媽回家就給你借錢去，湊上還給你三嬸，咱不去下鄉了還不成？”

    小英以后有了田家這么好的工作，還下什么鄉。

    “媽，你想啥呢？我戶口在三叔家呢，你覺得可能嗎？”韓小英也不是沒想過，但吳家不可能輕易把戶口還給她。

    除非再找到一個愿意替吳麗娜下鄉的，可都這會兒了，第二批下鄉的知識青年馬上要走了，這么急上哪兒找人去。

    齊淑珍一聽，立馬道：“那還是算了，吳家可不是咱們能得罪的。”

    韓小英淡淡的笑了笑，這就是她親媽，總是趨利辟害，一旦有利可圖，隨時會將她轉賣！

    “媽，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我也得去三叔家了。”多余的話韓小英一句都不想說了，就這樣吧，先好好的哄著，等她以后下了鄉，就再也不回來了！

    齊淑珍也知道時間不早了，隨意叮囑了幾句后，便回去了。

    吳家門前的巷子里，比以往回來的晚的韓小英又遇到了姚氏，真有緣分。

    “回來了，丫頭，這些天咋沒見到你呢？”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呢。

    “出去啊姚嬸，我三嬸等著我呢，先回去了。”韓小英沒接她話茬兒，只是隨便應付了一句。

    “快去吧。”姚氏擺擺手，她不過吃完飯沒事兒出來走走，沒想又碰見這丫頭了。

    等韓小英進了吳家大門，她也馬上回去了，跟她男人說，“吳家的小侄女，在吳家可住了一個月了，還不回去，這是打算一直住下去不成？”

    姚氏男人是冶金廠的主任，心里其實已經猜到，吳家養別人家的閨女是為了什么。

    “你管她呢，這事兒跟咱們又沒什么關系。”姚主任扶了一下眼鏡，難得今天回來的早，看會兒報紙。

    一個單位的，老吳又是他領導，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反正又不是多大的事。

    都知道今年下鄉的政策變了，只要不是獨生子女的家庭都要出一個名額，領導干部還要做表率。

    老吳他們家三個孩子，小的九歲，大的都十七了，雖然還在上學，可也就這一兩個月的功夫就畢業了，就得下鄉。

    就老吳那閨女，養得嬌滴滴的，哪吃得了下鄉的苦，這侄女明擺著是要替老吳女兒下鄉的。

    人家是堂姐妹，誰能說出個不行來？再給這閨女家點好處，窮人家的孩子，在哪兒不都是討口飯吃。

    再說城里就業緊張，下鄉未必就不好。

    要不說老吳人家能當廠長能，腦子就是靈光，李代桃僵的主意都給他想出來了。

    第18章 必須去

    劉秀娥不知道自家這點兒事，已經被隔壁的姚主任猜透了，她正跟吳文禮商量，讓女兒以后去哪個單位上班呢。

    吳麗娜挑肥揀瘦的，這個單位她不想去，那個廠子太累了，還說想去上大學。

    只是工農兵大學推薦名額十分有限，她在家休學大半學期了，以前的成績又是很一般，推薦上大學這事肯定輪不到她，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上的。

    吳文禮扶了下黑框眼鏡，有些事他也辦不到，只能勸女兒放棄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那我去機械廠廠辦。”吳麗娜想了想，決定退而求其次，找一份輕松又體面的工作。

    “行，等過幾天小英下鄉走了，爸爸就幫你安排。”他女兒是高中畢業生，想去機械廠上班倒是不難，機械廠每年都有招工的。

    指尖隨意的繞著身前的一捋頭發，吳麗娜有些心煩的道：“媽，韓小英她什么時候去報名啊？”

    在家呆得膩煩了，她想早點去上班。

    劉秀娥看了一眼身邊的丈夫，說道：“怎么也要下周，田家現在還沒找到合適的保姆呢，麗娜你別著急，咱兩個月都等了，不差這幾天了。”

    “好吧。”吳麗娜噘著嘴，“這田家也是，找個保姆這么費勁。”

    她話音剛落，韓小英就回來了。

    客廳里頓時靜了片刻。

    劉秀娥最先打破了沉默，起身對正在換鞋的韓小英道：“小英，你見到你媽了嗎？”

    齊淑珍找來時，她剛好在家，但沒跟她說太多，讓她自己去田家找小英了。

    也不知道她進沒進去田家大門。

    “見到了，三嬸，我媽已經回去了。”

    “三嬸，沒事兒的話我先回屋了。”每天回來她基本上都是這句話。

    實在是沒別的話可說，也不想打擾這一家人的溫馨的氣氛，她每天從田家回來之后，都盡可能呆在房里，沒事兒就不出來。

    吳麗娜卻白了她一眼，不滿的道：“韓小英，你還真把我們家當成招待所了，回來就躲回屋里去，多跟我們說幾句話能累著啊！”

    整天跟個受氣包似的，話也不多說幾句，真是的，好像誰要欺負她一樣。

    “麗娜，不要這么說你小英meimei，她每天照顧田奶奶很辛苦的。”吳文禮看著站在門口，有些不知所措的韓小英，這孩子這陣子一直早出晚歸的，在他們家很沒有存在感。

    但沒有存在感，并不代表她心里就沒有想法，沒有計較，這是個很內秀的孩子，她真實的一面，絕對沒有表現出來得這么木訥，很懂得藏jian呢。

    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吳文禮并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他一臉和煦的笑道：“小英，你別往心里去，你麗娜姐是一個人在家呆煩了，她不是針對你。”

    “對了，你田姥姥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吧？”他只是在老太太住院時去看望過一次。

    平常他妻子經常去田家走動，他是不好去得太頻繁的，又不是親戚。

    “嗯，恢復差不多了，田姥姥的兒子今天回來了。”韓小英說道，吳麗娜的話她并不在意。

    “田景程回來了？倒是不容易。”吳文禮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輕聲笑了笑。

    韓小英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也不難猜到，大叔工作很忙，平時都很少回家，她三叔就是想見也未必能見得到人家。

    連劉秀娥也沒見過田景程幾次。

    “小英，第二批下鄉報名要開始了，三嬸打算讓你過幾天去報名。”不是商量，是通知。

    “行，三嬸，我聽你的，你說什么時候報名我就什么時候去。”韓小英沒意見，下鄉是遲早的事。

    “那行，回頭我跟你田姨說說，讓她盡快找人替你。”當初說好的，小英只是臨時幫忙照顧老太太幾天，沒想到這一照顧就是一個月，大大超出了劉秀娥的預期。

    不過她也不好說什么，田心荷不是個沒有成算的，有事肯定會提前跟她打招呼。

    只要不影響下鄉的事，小英在田家干多久都沒關系，畢竟小英還是她家老吳的侄女呢。

    小英能跟田家交好，對她們家是百利而無一害。

    韓小英點點頭，見劉秀娥沒什么再說的就回屋了。

    吳麗娜切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道：“媽，你看她，巴上田家就不搭理人了，什么德行。”韓小英剛來她家的時候，見到她總是麗娜姐，麗娜姐的叫，現在連句話都不跟她說了。

    吳麗娜顯然多心了。

    “她不是不搭理你，是你前些天躲著不見人家，弄得小英現在見到你都不知道跟你說什么，反正她也快要下鄉了，以后你們也沒什么見面的機會了，你就別挑剔她了。”劉秀娥說完，拍了拍女兒的肩膀。

    她瞅著女兒臉上的抓痕已經很淡了，應該不會留疤痕了，放下心來。

    吳麗娜想想也是，她沒必要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郁悶不已。

    “媽，你說她會不會不想去了？田姥姥對她不是挺好的嗎？她不會想一直賴在田家當保姆吧？”如果是她，她就會想盡一切辦法留在田家，而不是下鄉去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