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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葛蓓莉亞綜合征(NP高干骨科)在線閱讀 - 一、歸來

一、歸來

    又是這個夢。

    謝舒音在山道上艱難跋涉,低頭看看,手小腳也小。天幕灰沉沉的,遠方的炊煙像幕布上的一塊翳,參差向上卷起,裹住渾濁的日頭,又向她的方向裹來。

    霧靄飄繚。她的喘息變得急促,呼出些濕冷的、慘白色的氣,和道兩側多刺的荊棘叢一樣,滯重地堆積在她的腳邊。

    她想大喊。

    “媽……”

    剛撐圓嘴型發出一個字節,她便自己將剩下的音全吞了回去,眼神顫顫的,舌根都發木。

    她又換了個嘴型,仍舊是小聲,像是底氣不足地,“哥哥……救……”

    不對。求錯了人。此時,此地,他們都不在。

    夢境里能夠變出現實中不曾出現的人嗎?這個問題的關鍵或許只在于她自己。人的執念在夢界里威力無窮,可以上天入地,也可以神兵天降。然而她似乎并沒有這樣深的,足以改變既定事實的執念。

    或者說,對于人類,她根本不曾有過任何執念。

    謝舒音閉上眼,“姥姥!”

    撲棱撲棱——道旁深林中棲著的小鴿子都飛起來了,化作涼風,灌進她的衣裳里又拍起翅子,她感覺到自己也舒展了雙翼,在空中輕盈浮起,一飄一飄地。

    血蒸發了,rou剝去了,靈魂也離開了,只剩下一副支棱棱的骨。骨的密度太大,很重很重地墮下去了,靈與rou也在那個瞬間全數回籠,仿佛下樓時踩空了一級,不管是笨拙的人還是靈巧的貓都會遇見那么一個不可避的瞬間,由于無法控制肢體平衡而感到驚慌失措,就好像地心引力陡然背棄了自己似的。盡管傷害并不代表背棄,無機物的忠誠是一以貫之的。

    她下意識地把自己像片葉子一樣蜷縮起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已經與地面撞個滿懷。

    隆隆的轟鳴聲漸次湮滅。謝舒音眼皮微動,視野仍是一片黑暗。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前方即將抵達本次航班終點站首都國際機場,請您回到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將座椅靠背調整到正常位置,所有電子設備必須處于關閉狀態……”

    抬手取下睡眠眼罩,謝舒音眨巴著眼睛在軟墊上歪了會兒,忽地回過神來。

    頭頂氣息徐徐,溫溫熱熱地拍撫著她的耳畔,她倚靠著的好像不是什么墊子,而是一個人……

    自己睡迷糊了,竟然枕著個陌生人睡了一路。意識到這一點,謝舒音立馬直起身,向鄰座之人真誠致歉,“真對不起……給您添麻煩啦。”

    客艙的燈光已經暗下來了。嚴宥蹙著眉,偏頭打量她一眼,看不清她長什么樣子。

    臉頰大約是紅了,興許是熱的?他伸手撫了撫肩頭褶皺,頓時明白了那女人為什么要臉紅。

    肩上是濕的……

    “不是……不是口水,”謝舒音囁嚅,向他擠出個笑,盡管機艙里燈光太暗,他看不見,“對不起……剛才我做了個噩夢,出了一頭汗,真不好意思……”

    她埋頭想了一會,忽然掏出手機道:“要不,您加一下我微信,我把干洗費賠給您吧。”

    “不用了。”嚴宥將椅背回直,又顧自調整成一個最標準的正襟危坐,“要備降了,把電子設備收起來。”

    “啊……好的。”

    這樣嚴肅刻板如班主任一般的男人,謝舒音還是頭回遇見。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昏暗,她又一次仔仔細細地端詳起她的“鄰居”——考究的呢子西裝,每一枚紐扣都規規整整地扣著,即便經歷了十二個小時的航班也一絲不亂,只有被她枕過的那部分又是褶子又是汗漬,格外涇渭分明。

    視線上抬,再看向臉。他側著臉,故而只能看到一副輪廓,鼻梁挺直,薄薄的唇峰些微上翹,儼然十分俊朗。那鼻的輪廓俊得很有特點,讓謝舒音想到雨夜的屋檐。總有浮漾的流光在上頭輾轉,一滴光濕漉漉的要落下來,全不在于視覺,而在于想象的范疇了。

    “你還有事?”

    那視線的重量已被他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他也看向她,似帶著些私人領域被冒犯的排斥和疑惑。

    “沒事了。”

    謝舒音瞇了瞇眼輕輕笑開,舌尖在犬齒上蜻蜓點水似地一舔。

    臨下機時,她拎起行李,忽然回頭沖嚴宥笑了笑,“好巧呀。大律師,我會記得把干洗費轉給你的。”

    嚴宥定定目視了她一會,眸子里倒映著她的身影,“你有我微信,我們認識?”

    他好像很不解。

    謝舒音愈發笑開了懷,“你不記得我了?”

    嚴宥搖頭,似乎正極力在記憶中搜尋著近似的輪廓,可惜還是一片空茫,“很抱歉。我患有視覺失認癥。你是我以前的委托人,還是……”

    “我可沒有委托過你什么。”

    謝舒音拎著行李箱,輕輕巧巧地掠過他,唇角勾起,襯在這張算不得明艷的臉上自然也就少了嫵媚的韻味,回歸了笑容最本質的意義。

    沒有勾引,沒有嘲弄,俏皮弧度中透著成人世界鮮見的,不設防的澄澈。

    “大律師,幫我前夫守住這份家業,很不容易吧。都怪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以后有機會再找你。到時候記得給我打個折呀。”

    許久以后,嚴宥終于穿過首都機場的滾滾人流,走進地下停車場。純黑色邁巴赫車燈一閃,嚴宥坐進駕駛艙,正欲發動汽車,倏然喉間一緊,皺了皺眉將車窗降下。

    右肩上還存著那個女人的味道。先前只以為是易揮發的一縷香,原來沒風的時候那香氣才更顯著。那是一種不很化學的,桂花的甜潤香氣,嗅一口,茂盛枝丫上白花掛滿了露珠,因為沁著夜風和水所以格外清凈,因為還在桂花的屬性之內,所以幾乎不講道理地漫漲上來,環攏住他的鼻腔,不顯熱絡,卻讓人無處可逃。

    “嘶……”

    嚴宥嘖了一聲,將系得過緊的領帶稍稍扯開些許。

    他想起那個女人是誰了。謝舒音,他發小斛思律的前妻。

    桂花香還在繞,這讓他鮮見地生出種煩躁的感覺。今日肯定是太近了,不該讓她靠得那么近。

    那個女人很可怕。如果撈女也有門派,那謝舒音絕對是鬼宗里太上長老一般的存在,短短兩年的婚姻,就撈得他那位發小幾乎傾家蕩產。

    他今日究竟是為什么昏了頭,竟能讓那種女人倚靠著自己睡了大半程?

    嚴宥抬手捏了捏眉心。這謝舒音,從前他肯定是見過的,只是因著他這樣的病,哪怕是最親近的人,換了個發型走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也辨認不出,何況是她這樣不算太有存在感的一張臉?擦肩而過,便是一個白框上戳倆眼兒的路人而已。

    所幸先前在飛機上只是個意外。他手上案子結束得遲,幾乎是踩著點才匆匆登機,等他落座時身邊那女人似乎已經蒙住雙眼睡熟了,應當不至于從那時候就開始算計于他。至于后來……

    后來是因為什么呢?

    她離得近的時候,那桂花香更幽更清,不算難聞。她好像忽地歪了頭湊過來,而他沒有閃躲開,就這么聽之任之了。

    不對……好像是自己要躲著什么,才將她強留在了那個姿勢里,臉沖下,緊貼住他的外衣。究竟是在躲什么?似乎是她面上的一樣物什……一直嘟嘟囔囔的……

    僅僅這么幾十分鐘過去,他就已經完全忘記了她的面容五官,那種令他頭皮發麻的心悸之感也全沒了來處。再要去記憶里找,也只能尋得一把溫軟軟的嗓子,不很尖,也不很脆,初醒的憊懶被她含在喉間,一字一音,并不粘混,卻總是彎繞又纏綿。

    “都怪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笑的時候眼睛彎成兩道弧,全不帶一點被識破的悔愧。這讓她呈現出一種孩子式的童稚,而不是成人式的偽裝的童稚。

    因為成人世界有廉恥,也有規矩,而她好像全然不懂,或是懂得,卻全不在乎。

    她說的一點沒錯。就是個麻煩胚子。

    嚴宥眉心緊擰,左手扶上方向盤,就這么大敞著車窗一路馳出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