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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槐樹紀(jì)事 第32節(jié)

    南北難得認(rèn)同他一回,問道:“你也要考嗎?”

    馮長?庚點點頭。

    南北心道,那?你也是我競爭對手呢。

    幾個知青也在為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的事想法子,托關(guān)系,總是請假回城,一來二?去,搞的隊里不大高興,說知青的戶口都落月槐樹了,回去哪能那?么容易。南北跟著女知青們,聽她們講城里學(xué)校的事,很?向?往,她平時幫人做飯,把自留地的菜摘來送給知青吃,眼頭很?活,大家很?喜歡她,有時會逗逗她。

    南北很?會和別人相處,有說有笑,活潑得很?,但?這不能消解她對章望生的想念。她自己弄了個日歷,過去一天,劃掉一天,數(shù)著日子過。

    這年發(fā)?生了件大事,美國?總統(tǒng)訪華,城里的學(xué)生很?為此激動,討論不停。章望生對政治上的事情,比較疏離,他跟幾個男同學(xué)在cao場上打籃球,他們說他們的,他也不發(fā)?表看?法。

    學(xué)校的墻上刷著“團(tuán)結(jié)緊張、嚴(yán)肅活潑”八個大字,另一側(cè),則是“我們一定要□□”,學(xué)校里多?是十?八九乃至二?十?來歲的青年,很?健談,學(xué)習(xí)的氛圍相當(dāng)好。

    “每次聊天,都不見你說話。”邢夢魚問章望生,大家基本?穿灰的藍(lán)的,她則穿了件紅衣服,脖子上系了白絲巾,特別時髦。

    章望生給人印象,是靦腆的,有些憂郁,邢夢魚忍不住關(guān)心他。

    “沒什么好說的。”

    邢夢魚奇怪道:“怎么會呢?我們正是最年輕的時候,思想最活躍,你難道什么想法都沒有?”

    章望生被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便避開了:“真沒什么。”

    邢夢魚狡猾笑道:“我不信,章望生同學(xué),我們是不是朋友?”

    章望生有點不好意思了:“當(dāng)然。”

    “那?跟我總能聊一聊吧,我特別想了解你。”邢夢魚很?大方,她是個很?自信很?陽光的女孩子,男同學(xué)們都愛圍著她,她卻只關(guān)注章望生。

    章望生說:“我就?是個普通人,還是鄉(xiāng)下來的,沒什么好探究的。”

    邢夢魚語氣變得溫柔:“不許你妄自菲薄,別人我不敢說,但?我很?清楚,你是個很?有想法不隨波逐流的人。”

    誰能真的不隨波逐流呢?時代的浪潮過來,人都要順著它走,否則,出沒煙波里,也許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他還是被這個同齡的女孩子觸動了,他很?寂寞,很?警惕,像一頭孤獨的獸走在荒原上,時刻繃緊腦中的弦,不曉得哪一刻會被冷箭擊中。他僅僅是觸動,并不太敢相信邢夢魚。

    慢慢的,邢夢魚同他接觸多?了,兩人會談?wù)撔┪膶W(xué)作品,也會一起?解題,他發(fā)?現(xiàn)她有一些很?大膽的思想和言論,提醒她不要在外說。

    “我只跟你說,我信任你。”邢夢魚睜著美麗的眼,非常肯定。

    章望生心跳加速,他其實很?需要一個理解他的,能與之對話的人,邢夢魚的出現(xiàn),讓他漸漸快樂起?來,精神?世界不再那?么荒涼。邢夢魚問過他家里的情況,他沒細(xì)說,只說還有個小meimei在念初中,他一句也沒問邢夢魚的情況,盡管和她相處,他感受到了愉快,但?他對她一點打探的欲望都沒有。

    他弄了些復(fù)習(xí)資料,托人帶回月槐樹。除了學(xué)習(xí),他依舊要到廠子里做工,積攢學(xué)費,邢夢魚會來看?他,給他送些吃的。學(xué)校食堂很?清苦,城里只能說比鄉(xiāng)村好那?么一些,但?也沒什么人有條件放開肚皮吃。

    章望生在造紙廠當(dāng)臨時的裝卸工,他干活很?麻利。

    “你還挺有力氣的,”邢夢魚跟他玩笑,“沒想到你能文能武啊!”

    他笑笑:“我在公社?每天都得上工,最開始也不習(xí)慣。”

    章望生跟她講了公社?的許多?事,邢夢魚會由衷說一句“勞動人民真的很?辛苦”,她說起?自己的jiejie,去了東北插隊,那?邊冬天能打許多?野獸,冷得很?。

    “這個你拿著。”邢夢魚塞他一包東西。

    章望生見是糕點,還有精制掛面,當(dāng)然不肯收。

    “你拿著吧,不是最近打算回家看?看?小妹嗎?你不吃,她小孩子家也要吃的。”邢夢魚佯裝生氣,“你要是不拿著,就?是看?不起?我這點東西。”

    章望生收下了,在邢夢魚的課本?里夾了五塊錢。

    這下惹惱了邢夢魚,幾天不理他,章望生覺得女孩子真是難以捉摸,他被她弄得有些不安,突然的冷淡,叫他難免多?想,可他也并沒找邢夢魚主動解釋什么。

    那?天,因為學(xué)校組織勞動,整理東北角的花壇改成菜園子,供給食堂,弄到很?晚很?晚。邢夢魚很?少參加勞動,手嫩,磨出了水泡,她找到章望生,叫他送她回家。

    章望生有些猶豫,想她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便答應(yīng)了。

    “你看?我手上,怎么拿鐵鍬弄成這樣了?”她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又跟他挺自然地搭話。

    章望生說:“沒事,主要是你沒怎么干過這些,干多?了結(jié)成繭子,就?不會疼了。”

    邢夢魚忽然牽起?他的手,低頭觀察:“我看?看?你的是不是長?繭子了?”

    章望生臉一下漲紅了,說:“我干久了,有繭子很?正常。”

    邢夢魚抬頭,她心跳也很?快,第一次這樣抓男孩子的手。

    “你為什么不敢看?我?”

    章望生想抽回手,勉強說:“不是。”

    “你討厭我嗎?”邢夢魚追著問。

    章望生說:“沒有,怎么會呢?”

    邢夢魚抿嘴笑了,她攥緊他的手有點踉蹌地把人推到暗影里去,章望生緊貼住電線桿,他沒反應(yīng)過來,邢夢魚已經(jīng)吻了他。

    她整個身體靠過來,屬于年輕女孩子的柔軟和芬芳一下把他包裹住了,章望生覺得欲望幾乎是瞬間被調(diào)動起?來的,特別快,他已經(jīng)是成年男子,本?能叫人無法抗拒。

    他整個人都在發(fā)?抖,顫動,有些魂不守舍,邢夢魚抵開他的唇縫,舌頭非常柔軟,溫暖,他腦子轟然作響,□□的滋味如此美妙,第一次朝他敞開大門。

    第35章

    但很快,他被不知名的恐懼猛得抓住,許多?人和事,一股腦涌過來,像暴風(fēng)雨已經(jīng)過去,可浪潮依舊拍打著海岸。

    章望生突然推開邢夢魚,兩人都有些尷尬,他不知說什么?,最?后,是邢夢魚先開的口?,說自己家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最?終,章望生有些焦灼地逃離了現(xiàn)?場,他回到寢室,覺得不太真實,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他回味那個吻,為之深深震顫不已。可那是危險的,他又覺得自己昏了頭,沒有第一時間推開邢夢魚。

    要不要跟她說些什么?他心里很亂。

    好像沒法說,章望生深思熟慮后當(dāng)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那是個錯誤,年輕人一時的意亂情迷。他不想跟人提及自身,也解釋不清,索性?什么?都不說好了。

    他對邢夢魚,顯而易見地避嫌起來。男生們都看出來了,開玩笑說他不解風(fēng)情,邢夢魚非常委屈,她趁周末來找他,大家告訴她,章望生回公社參加農(nóng)忙去了。

    道路兩旁長?滿麥子,即將成熟的麥子,布谷鳥飛來,鷓鴣掠去,郁郁蔥蔥的草木,長?滿了平原的邊際。章望生在車?yán)?看到熟悉的風(fēng)景,熟悉的土地,他覺得平靜許多?。

    他回來,對南北來說很驚喜,章望生出現(xiàn)?在知青宿舍門口?時,她跑出來,一下抱住他,章望生這才發(fā)覺,快三個月不見,她已經(jīng)長?到自己胸口?了。

    南北穿著布拉吉,苗條,亭亭玉立,身體發(fā)育的更?加明顯。章望生覺得她有點陌生,可看這臉蛋,神情,分明還是她,時間那雙手,把她剪裁出一個少女的模樣。

    “裙子沒小嗎?”章望生認(rèn)出還是那條布拉吉,雪蓮姐做的,他再想到她,已經(jīng)遠(yuǎn)隔山海一般了。

    南北抬高?他一只手,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說:“我?找裁縫給我?改了腰身,漂亮吧?”

    章望生被她這么?羅曼蒂克的動作惹得發(fā)笑:“漂亮,你這跟誰學(xué)的?”

    南北說:“書上的插畫啊,外國的貴族就這么?跳舞的。”

    兩人高?興地回了家,南北以為他要到暑假才來,章望生說:“麥子熟了,回來收麥子。”

    南北問:“不耽誤功課嗎?”

    他很淡然:“耽誤不了多?少,我?忙完再走,這樣也記些工分。”他當(dāng)然不能跟她說邢夢魚的事,他逃避這個,只能回到月槐樹。

    家里?的手電筒不亮了,章望生買了電池,兩人一起打掃衛(wèi)生,搞了一天,家里?收拾整潔了。章望生又拿出火石,蘸了水,蹲地上磨鐮刀,南北在旁邊看,鐮刀很快磨得發(fā)光透亮,薄刃閃爍鋒芒。

    南北嘰嘰喳喳說這段時間公社的事,誰家娶妻,辦滿月酒,誰家老的又走了,誰家上街吵架,沒什么?稀奇的。說來道去,無非是生活里?樁樁瑣事。

    磨完鐮刀,章望生把壞了的糞箕子重?新編織,暮色深沉,麥子的氣味叫風(fēng)送到院子里?。

    這么?忙活許久,章望生叫南北去燒水,他要洗澡。

    痛快洗了個熱水澡,章望生覺得心里?那股郁積之氣才跟著散去。他進(jìn)堂屋時,見南北正?往書包里?塞什么?,一見他,有些慌亂,章望生說:

    “我?洗好了,你看你什么?時候洗。”

    南北嗯嗯兩聲,把書包放好,跑出去洗澡了。

    章望生看著那書包,走過去翻了翻,書里?飄出一張折疊的紙,上頭也沒寫什么?,只約了時間地點。

    “三哥,你幫我?擦頭發(fā)!”南北穿著睡裙,松松垮垮進(jìn)來,見紙條在章望生手邊,立馬跳腳,“哎呀,你翻我?東西干嘛!”

    她跑過去就去搶,章望生不給她,反而是把她細(xì)細(xì)的胳膊鉗住了:

    “我?有話問你。”

    南北有些生氣:“干嘛啊,搞得我?跟犯罪呢。”

    章望生便松開她,她肩膀那歪了,露出白白的皮膚,他忽然就不曉得往哪兒看好了,只能說:

    “是不是男生給你寫的?”

    南北撅著嘴:“是啊,怎么?了?”她根本沒當(dāng)回事。

    章望生心里?很不高?興:“什么?怎么?了,你才多?大,不好好念書弄這些。”

    南北坐下來,拿手巾揉頭發(fā):“我?弄什么?了?真是的,我?可看出來了,你一回家就是沖我?發(fā)火,跟吃錯藥似的。”她說著說著,把手巾砸他懷里?,“我?不要理你了。”

    “我?怕你小小年紀(jì)做錯事,”章望生臉色很不好,“你大了,心思也比小時候多?了……”

    南北煩得要命,她過來把章望生嘴巴捂住,濕噠噠的頭發(fā),打在他臉上:

    “我?啥也沒做,男生想跟我?搞對象,可我?不喜歡他們,我?不會跟人搞對象的,你放心吧!”

    章望生聽愣了,她什么?都曉得,不知不覺她曉得這么?多?東西,他心里?發(fā)酸,好像錯過她什么?了,他只顧求學(xué),都不清楚她已經(jīng)發(fā)生這樣的變化。

    他把手挪開,想說什么?,卻無從下口?了。

    南北親親熱熱挨著他坐下,靠他胳膊上:“我?只要三哥,誰都不要。”

    章望生覺得她太愛表白心意,她就是這樣,愛和憎,都要叫人曉得。可他很喜歡她這樣說,她這么?熱烈,他聽得無比慰藉。

    “我?現(xiàn)?在可用?功了,小說都不大敢看,一看就迷,可我?更?想考高?中,考上高?中我?就能跟你一起了。”南北容光煥發(fā)說道,她用?了香皂,身上清香一片,章望生被這味道弄得有些心亂,也不清楚什么?原因,他笑著說,“那好的很,就是不清楚你能不能考得上。”

    南北翹著腳,亂晃說:“哎呀,我?是受不了留級,雖然我?是班里?最?小的。”

    她太不老實了,少女身上的幽香不斷發(fā)散著,章望生莫名?覺得她身上味道變了,她挨著他,黏住他,不停說這說那,興奮的時候把臉貼他胳膊上,仰面看他。

    章望生只穿了件白色背心,肌膚相觸,他覺得這樣有些曖昧了,非常不該,便笑著帶過話題,說要睡覺。

    “我?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明天再說,早著呢,我?等?忙完才走。”

    “可我?不困,我?每天都想跟你說話,做夢老夢見你。”

    南北癡癡望著他,章望生低聲問:“是嗎?我?也時常夢見你,夢里?你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南北站起來,擠進(jìn)他腿間,雙手捧著章望生的臉:“我?不是小孩了,你怎么?老夢見我?小時候?”

    他忍不住笑了:“夢怎么?控制?我?也沒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