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你對別人笑了七十二次
飯后,殷彧前去練劍。 洛欺霜帶著她走過洛家,將每處都細細講解一遍,說兄長所去之處乃是劍閣,為洛家弟子練劍之處,長生樓所在之地名為燕臺,是武林大會比賽場所。 末了又說她與兄長所住之處名為聽雪閣,位于燕臺西側,內(nèi)有一小池寒潭靜水,亭外幽幽翠竹成片,可謂是碧水灣灣,綠竹猗猗。 正合她小字“猗猗”。 殷晴不免驚嘆她的細心周到:“洛姑娘…每回來客,都是這般招待嗎?” 洛欺霜頷首。 “武林大會來者眾多…洛家如此地廣,難道…不覺辛苦?”殷晴驚呆了,她走一回都覺得腿腳酸軟,若帶著人人都逛一圈,她難道不累嗎? 洛欺霜與她在蘭亭相座,慢慢沏一壺熱茶,動作文雅,一舉一動般般入畫。 “殷姑娘自昆侖而下,行千里路,難道不覺得辛苦?”洛欺霜不答反問。 她取來一凈杯,提壺為殷晴酌一盞茶,動作若輕風拂云,一氣呵成,潔白如玉的指骨在杯上一點,便有清風一陣送杯來。 殷晴穩(wěn)穩(wěn)接過茶杯,瞬時明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說,賓客紛紛從千里之外趕來,客人比之主人更為不易,她自然要以誠而見,以禮相待。 洛家侍者無數(shù),她卻有如此耐心。 殷晴心生欽佩。 兄長曾道,見劍如見人,人心如何,劍意便如何,反之亦然。 殷晴雖還未見過洛欺霜使劍是何種模樣,但也不由得感嘆,難怪江湖人人提起洛欺霜,都是贊不絕口,尊稱一聲“洛仙子”,不僅是外表,更是內(nèi)在。 想當初她僅七歲稚齡便得名劍“寒江雪”認主,沉靜堅韌,劍心卓然,從一件小事便能窺出。 殷晴誠心道:“名劍有眼,今年武林大會,想必洛姑娘定會博得頭籌。” 洛欺霜低眉:“多謝好意…但我未必會贏。” 殷晴聽兄長說過,洛欺霜與她同齡,武林大會每三年一屆,新秀賽必得年滿十六方能參加,而洛欺霜正巧十六,故而今年是她首登賽場,江湖不少人道,洛仙子寒江雪在手,必然會奪得今年江湖新秀榜頭名。 “怎么會?我早早聽聞,洛世代傳承劍法《千秋雪》其名威震江湖,加之洛姑娘名劍在手,可謂是珠聯(lián)璧合,相輔相成。” 洛欺霜卻搖頭:“名劍在手…是啊,這世間人提起我,都說我小小年紀得名劍認主,也因此被贊譽多年。” 她看向殷晴:“…可我并不認為手握名劍便能象征實力。我愛劍,也并非因為寒江雪是名劍所喜愛。我享受練劍時無拘無束,一招一式,瀟灑自在,我喜歡那種渾然天地間的自由自在。” 殷晴心念一動,喃喃:“你…” 自由自在…原來她也。 洛欺霜望著茶杯倒影,神色茫然,眉目藏著幾許未能言明的憂思,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追思過往故人:“有時我也不知,天下眾人所追尋的…究竟是練劍本身,還是名劍之名?名劍不過幾柄,若無法得到名劍認可,便不是一個好劍客了么……” 殷晴更是錯愕,凡天下有志劍客,無人不渴望得到名劍垂青,她卻不以為然… “我曾有一位兄長,他少時揚名,一身俠肝義膽,在江湖之中行俠仗義,提劍為蒼生,他手無名劍,卻是我此生最為欽佩之人。” “殷姑娘,若你覺得我有寒江雪便能贏,那若我對手也有名劍?或者說,我若未有寒江雪,我便會輸嗎…”洛欺霜眼如寒星,端起手中杯,飲一口茶。 殷晴被這番言論驚住,半晌未說出話,許久才道:“我…只是你相信你可以贏。” “謝謝你。”洛欺霜笑得極淡,像是流云一抹:“其實,我也很想贏,可我希望能贏是靠我自身實力,而非全因名劍在手四字。若我輸了,也是我技不如人,并非手握名劍,我便是無所不能。” “天下高手何其多,亦有人不需一刀一劍,就能赤手空拳以一敵百。譬如昔日行云公子,一手拈花沾葉功夫,誰能出其右?” 洛欺霜心明如鏡,用手寸寸撫過薄利劍身:“從我得到寒江雪的那一刻我便知曉,若我過于依仗它,那我日后必定敗于此…” 殷晴難說心中觸動,既是肅然起敬,又是向往渴求。 她驀地回想起那晚所見的紅衣少女,她手握長劍,恣意瀟灑的身影與眼前洛欺霜撫劍的模樣,赫然重迭。 那一刻殷晴忽然覺得,她們在談及“劍”的信念與追求時,身上都在閃閃發(fā)光,連背后的萬丈陽光,與漫天華燈都黯然失色。 她不因名劍而閃耀,名劍卻因她而輝煌。 這不正是她心之所向的樣子嗎? 殷晴心里激起道道波瀾,她也想和她們一樣,即便沒有武功,也為心中“劍意”而活。 兩人相談甚歡,直至用過晚膳才分開,夜深人靜時分。 燕歸才從月下而來,看著熟練翻窗的少年,殷晴心底雀躍,又難掩緊張。 他回回躲著兄長來見她…好似話本子里朝云暮雨的偷歡男女。 殷晴臉上紅撲撲,笑意盈盈地迎上去,燕歸卻板著一張臉,眉目如寒霜,望著窗外冷月,一言不發(fā)。 “你…怎么了?”殷晴問。 “我不太高興。”燕歸說。 “為什么?”殷晴不解:“今日誰惹了你?” 燕歸握緊笛子,轉過臉定定看著她,咬牙切字:“你。” “我?”殷晴大驚失色,簡直是無妄之災,她一整天都沒見過他,如何惹得到這祖宗? 燕歸認真地看著她說:“你今天笑了七十三次,其中只對我笑了一次,對你兄長笑了三十三次,對洛欺霜笑了二十五次,其它都是對各色路人,就連送飯的下人,你都對他笑了三次,每一個人都比我多。” 殷晴一時啞口無言,她完全驚住了,根本不知道說什么:“……” “我…沒注意過,而且只是笑一下又無事。” “可從前在山上,你只會對我笑。”燕歸面無表情地說:“我很不開心。” 殷晴一時愣住,好一會她才答:“可是…白天一直沒有見到你人影…我怎么對你笑啊?” 燕歸面色陰郁,比窗外的夜色更深,他唇線抿緊,一字不言。 “再者…在山上,我也只能看見你——沒法對別人笑…”殷晴自顧自說,未覺察他指骨越握越緊。 “只能看見我…”燕歸望著遠方月,喃喃重復一聲:“才對我笑嗎——” 燕歸一分分側目,驟然盯住她,陰冷的目光像極了他養(yǎng)的毒蛇:“你的意思是,除非你只能看見我一個人,你才會只對我一人而笑,是嗎?” 殷晴被他逼示的目光嚇得一哆嗦,后頸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未忍住后退一步。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