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年紀不大，但也不敢怠慢，她看起來像是個很細致的人，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他短暫的房產生涯中，她是他遇到的頭一個目標明確、處事極細致又極利落的人。

    不消兩個鐘頭，她便定下了一間朝南的小公寓，小小的一間，家具不十分齊全，勝在干凈整潔。

    一進那公寓的門，程遜便在許萍汝臉上看到一種別樣的光彩，但很快，她松快的語調便恢復如常。

    她依照計劃詢問了他這公寓的情況，他說得越清晰她便越覺得緊張，程遜隱約察覺出空氣中緊張的氛圍。

    他和許萍汝差不多大，還沒有大學畢業，但金錢帶給他的痛苦已經長達二十年，因為這個，很幸運地，他意識到她在擔心租金。

    關于租金，馮雪演曾經告訴過他一個價格范圍，他很清楚地告訴程遜，低于這個價格，許萍汝一定會起疑心，高于這個價格，她便有可能會覺得租房支出太多，選擇放棄這間屋子。

    程遜的手心冒出一層薄汗，他看得出來許萍汝很喜歡這間屋子，但一旦談到價格，事情便進入尾聲，或者至少是尾聲的前奏，勝利似乎唾手可得，于是他便開始擔心會因為某件小時而功虧一簣。

    他實在太想打個翻身仗，或者至少謀得一點小小的希望。

    他其實是很不擅長與人討價還價的，他老實到有些愚昧的父母沒有教會他，又因為他自身擁有的東西太少，人生的前二十年，程遜也沒有獲得多少機會實踐，就連做家教也是家長給多少他就拿多少。

    他不由得想起馮雪演跟他說過的所謂技巧。

    假如關于一件事有叁層謊言，多數人都會在驗證了第一層謊言之后便覺得自己獲得了所有真相，沉溺于自得情緒中的人是不會執著于真相的。

    “或者這對你也會有幫助。”馮雪演看著窗外的藍黑色的云彩對程遜說道。

    程遜看著許萍汝站在窗臺的背影。

    純情也好，游戲也罷，馮雪演明確說過，租房只是程遜和許萍汝之間的事，不要讓許萍汝知道，她的學生參與其中。

    但究竟要如何讓這餡餅看起來美味而不包含任何災禍的引線呢。

    程遜咂摸出味道來，想讓一個從天而降的餡餅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最好是讓得到餡餅的過程艱難一點。

    他看著墻上的鐘表思索著——他真不敢看許萍汝那雙坦率直白的眼睛，他真怕她一看自己，他就忍不住要對她和盤托出。

    說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過節，但他卻要為了自己的前程將她引入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目的迷局之中。

    他咬著牙重新上前搭訕，過程自然十分艱辛，他在掩蓋自己的稚嫩與愧疚，她亦忍不住戴上偽裝。

    窗外雪花飄起來的時候，她在陽臺看見一個瘦削的人影在公寓樓前跺跺腳，拍拍肩頭的雪花。

    他們最終成交，這個價格既在她的安全區間內，也在馮雪演的意料中，

    這件事敲定的一瞬間，他們幾乎是同時松了一口氣，彼此看了一眼，這才發覺對方竟然年紀差不多——同齡，這其實常被用在談判話術中，只不過他們都太年輕，也太稚嫩，交易成交才想起做朋友，倒顯得有些刻意了。

    “我看你年紀不大，這么年輕就能進秉華？”

    “讀死書罷了，我是木頭腦袋，倒羨慕做你們這行的，腦筋比我活絡太多。”

    他做賊心虛，低了頭，懷疑她這句話是在試探，剛剛這樁小小的交易中是否存在他的小手段。

    這倒確實是她能做得出的事情，她偶爾會忍不住為過去的事情煩心后悔，但這次倒是冤枉她了。

    她無心的話，倒說得他神色有些異常，她少不得瞄了他胸前的工牌一眼，上面的logo似乎是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