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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聽聞驚風 第13節

    “回去,當然要回去,不回去怎么殺他。”鳳懷月活動了一下筋骨,暫時將夢境封存于心,他道,“不過不能就這么孤家寡人地回去,我們得帶些幫手。”

    皇宮里,一場新的宴席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將軍夫婦的尸首已經被拋入虎山,皇帝坐在龍椅之上,滿臉皆是掩蓋不住的喜色。自己贏了,徹底贏了,往后再也沒有人能約束自己,何為無所顧忌,何為隨心所欲,他腦子里已經涌現出了一萬個畫面,又高聲問:“朕所宣召的那些才子呢,為何還沒有進宮?”

    “回皇上,來了,來了!”太監連滾帶爬地進來,結結巴巴半天,卻不是說才子來了,而是丞相來了。

    丞相也不是獨自來的,他帶了整整一支軍隊,已經氣勢洶洶殺進了宮門。

    皇帝震驚:“什么?”

    太監扯起嗓子哭道:“丞相反了啊!所有的侍衛都被他殺了!”

    皇帝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粗喘著氣,聽著正由遠及近的殺戮聲,思緒不可避免地再度回到了前世那一天,也是一樣浩浩蕩蕩的軍隊,一樣的殺戮,一樣的絕望。丞相,怎么會是丞相,他不是與朕一樣,只想過最自由的日子嗎?

    高大的朱紅大門轟然倒塌。

    那由五百名殘兵組成的軍隊,像螞蟥一般涌入殿中,將皇帝死死壓制在了身下。

    “不!”他掙扎嘶吼著,努力想要掙脫,根植于前世的恐懼卻像看不見的大網,將他牢牢禁錮其中,腐臭的酒水淅淅瀝瀝從他頭發上滲透出來,也從他那張被將軍夫人啃咬得只剩一半的臉龐上滲透出來,鼻孔艱難地張合,又像是被浸回了酒缸里。

    他最終用恐懼溺死了自己。

    而在他徹底咽氣的瞬間,這一重千絲幻境也分崩離析,化為一片虛無的影。

    鳳懷月與阿金重重跌坐在地。

    “仙師,仙師,我們成功了!”阿金喜極而泣。

    鳳懷月被他推得晃來晃去,眼花頭暈,也笑道:“那還不快些去領賞?”

    阿金道:“好,我這就去仙督府中登記,但今天應該是拿不到錢的,得等兩日才能去領,仙師要隨我一起去嗎?”

    “一起去,也行。”鳳懷月站起來,“不過你得先陪我去買樣東西。”

    作者有話說:

    司危:報我的名字,保你進不去。

    鳳懷月:氣昏。

    第16章

    阿金問:“仙師是又要去黑市嗎?現在已經過了申時,黑市里頭更無法無天,恐怕亂得很。”

    “不必緊張,我不去黑市。”鳳懷月道,“你陪我去趟天工坊,我聽他們說,帶個本地人好砍價。”

    天工坊是彭氏下設的煉器坊,足有十六層的高大圓形木樓,規模放在全修真界也能排上名號,里頭出售的全是高階法器,當然了,價格也昂貴,一張最便宜的符紙都能賣上十幾玉幣。鳳懷月此前去看過幾回,他想買一個金光罩,用來加固自己的易容符,以免將來再發生那種興致勃勃去看幻術大戲,結果卻被當眾剝出一條白骨手臂的驚悚事件。

    鳳懷月道:“我聽說彭氏弟子煉制出的金光罩,是全天下最好的。”

    阿金道:“那是肯定。仙師放心,砍價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此時對鳳懷月的崇拜正處于最高峰,別說是幫忙砍價,就算是幫忙砍人,也不是不能商量。天工坊里客人向來不少,阿金便讓鳳懷月去一旁喝茶等候,自己如泥鰍般鉆入人群,逮著個熟悉的小二就往柜臺后扯,引得其余正在規矩排隊的游客一片罵。

    鳳懷月比較丟不起這份人,于是轉身無事發生地逛到貨柜前,東摸一把西摸一把地消磨時間,逛到最角落處時,他被一個琉璃罩吸引了注意力,罩子里放的并不是法器,而是一匣亮閃閃的白色晶石。

    “這些空山靈石并不售賣,只做展示之用。”路過的本地客見他一臉好奇,便熱心解釋道,“是越山仙主在求購相同品質的石頭,共需一百八十顆,一顆收購價五百玉幣。”

    全部身家只有六十玉幣的鳳懷月對魯班城的富貴再度肅然起敬,他擦擦手,想貼近看看這比八個自己更值錢的石頭到底貴在何處,琉璃罩卻在被觸碰的一瞬間,就如薄冰瞬間化開在他指尖。鳳懷月稍稍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只涂著紅紅蔻丹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將那匣子抄起就跑!

    “喂!”此時角落里只有鳳懷月與這小賊兩人,他低聲呵斥,“紅翡!”

    穿著紅裙子的少女咯咯笑著,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她滑膩得像是一條魚,又天不怕地不怕,臉皮更是厚,被鳳懷月堵在墻角時,非但沒有心虛,反而將兩手一攤,理直氣壯道,“我身上可什么都沒有,仙師若不信,就來摸摸看。”

    鳳懷月皺眉:“你就不怕我將你送入仙督府?”

    “我兩手空空,仙督府還能憑空污人清白不成。”紅翡掙開他的手腕,轉身正欲再度跑走,柜后突然傳來小二一聲驚呼,“有人偷了空山靈石!”

    霎時間,滿店嘩然。雖說小偷小摸這種事處處都有,但哪個賊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在越山仙主頭上動土?更別提偷的還是他重金所求之物!

    “哐哐”幾聲,店門已被結界封住。店里的客人們倒也算冷靜,甚至還有幾個興奮過頭的——畢竟賊又不是自己,免費的大戲誰不愛看,又沒事,就等著唄。

    鳳懷月提醒:“你現在還有放回去的機會。”

    紅翡抓了把瓜子在嗑,翻了個白眼道:“都說了我身上沒有。”

    小二替客人端來了茶水與椅子,還端了兩大筐的花花綠綠的符咒錦囊,用作賠禮。又過片刻,店門口又是一陣嘈雜,來的不僅有仙督府的弟子,竟然還有越山仙主本人!

    “天吶!”紅翡震驚道,“真的假的,我可從來沒有見過活的他。”

    她被激動的人群推著往前跌跌撞撞地沖,根本無力停下,因為人人都想親眼見一見傳說中的越山仙主!而在這一片與抓賊氣氛明顯不相符的歡騰人海中,鳳懷月正在努力成為唯一的逆行者,他被踩了總有十七八下,方才艱難地擠到柜臺旁,將那里用作展示的金光罩牢牢抓在了手中!

    幸好幸好。他驚魂未定,氣喘吁吁,又覺得這越山仙主好像也太不值錢,怎么丟個五百五千的就能將他引出來。

    仙督府的弟子們高聲呵斥維持秩序,而彭流則是在這一片嘈雜中匆匆登場,鳳懷月在人群外遠遠一瞄,就見這位越山仙主面容冷峻,眉眼皆如刀鋒,寫滿生人勿進,看起來的確嚇人,長袍廣袖兜寒風,只一眼,現場便鴉雀無聲。

    鳳懷月也淡定錯開視線。

    “仙主。”天工坊的老板將他引到那處琉璃柜前,冷汗冒了一頭,不安道,“也不知為何,這罩子突然就碎了,店里剛剛正忙,實在沒人看清到底是誰所為。”

    彭流撿起一片碎裂的琉璃,這琉璃罩是用司危的靈火煉制而成,按理來說全天下也只有司危才能將其輕松融碎,或許當初的阿鸞也能,可……彭流丟下碎片,目光掃過店內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沉聲道:“琉璃罩是被何人所破,有線索者,賞五萬玉幣。”

    現場一片倒吸冷氣聲,一條線索就能值五萬玉幣?

    鳳懷月也難得心間一亂,將視線投向另一側,果然正對上紅翡的雙眼,她先是一臉錯愕,而后便頗有深意地笑了起來,眉梢一挑,雙手抱在胸前,洋洋得意得很。

    鳳懷月暗自握緊手中的金光罩,但也不確定這個罩究竟還能護自己多久,對面那小飛賊與自己并無交情,顯然也不是什么能守口如瓶的君子,五萬玉幣,這明晃晃的誘惑……正這么想著,就見紅翡已經從人群中蹦了起來,舉起手道:“仙主!”

    “……”

    彭流看向紅翡:“說。”

    “仙主。”她縮了縮脖子,卻并沒有供出鳳懷月,只裝瘋賣傻地問,“像我這種什么都不知道的,何時能走啊?”

    彭流道:“能出門,你就能走。”

    門口已被弟子布下結界,倘若偷了東西,肯定是出不去的。紅翡答應一聲,當下連跑帶跳地出了門,在大街上不忘回頭一笑。鳳懷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他不懂這小丫頭意欲何為,但至少自己目前應該是能松一口氣。

    其余客人也接二連三地出了門,皆是暢通無阻,唯有一個滿臉紅潤的紈绔公子,無論怎么嘗試都邁不出去,被仙督府的弟子當場扭住。

    紈绔公子大驚失色:“我可什么都沒有偷啊!”

    話音剛落,一個木匣就從他的乾坤袋中被搜了出來,里頭正是方才失竊的空山靈石!紈绔公子當場嚇暈,他身旁的管家也五雷轟頂,趕緊上前解釋。鳳懷月自然是清楚整件事緣由的,猜測八成是紅翡為求脫身,所以將東西順手丟進了這倒霉蛋的乾坤袋。

    彭流也不信眼前這人能有本事打碎琉璃罩,被哭嚎得心煩,揮手示意兩人趕緊走。這時店里已經空了大半,阿金也總算從二樓跑了下來,悄聲道:“仙師,店家死活不肯降價,堅持要三百玉幣,這樣,你先把這金光罩放下,我們假裝自己并不是很想要,他們說不定就會松口。”

    “不放。”鳳懷月道,“原價就原價,買!”

    錢沒了可以再賺,但人要是被抓了,綿綿情債可還不完。

    就這么付出去了整整三百玉幣,另外二百四十,還是阿金靠面子寫的賒條,明日再來補齊。

    鳳懷月握好金光罩,規規矩矩排在隊伍最末尾,盡量學其余客人那種恭敬有禮,想看而又不敢看的姿態,抬腿邁過門檻。

    并無人阻攔。

    價值三百玉幣的高級貨,確實好用。在越山仙主眼皮子底下順利溜走的鳳懷月心情大悅,他與阿金約好明日見面的時間后,便春風得意回到客棧,往踏凳上一坐,屁股卻一陣火燎!

    “嘶!”

    一團白色的靈火從他的衣擺處滾落,往榻上一蹲,熱情蓬勃,灼灼燃燒。它輕盈極了,被風一吹,就搖搖擺擺停在了鳳懷月的肩頭,用小小的焰蹭著他的臉,若非實在太小,靈力不夠,還幾乎要伸出兩條手臂來攬著對方。

    ……

    彭府內。

    余回道:“我一聽到消息,就立刻御劍趕回來了,你怎么不將那個人帶回家,萬一他真的與阿鸞有關呢?”

    彭流搖頭:“不可能,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小子,遇事只知道哭著喊爹,靈力低微到幾乎感覺不到,阿鸞就算轉世三百回,也長不出那張愚蠢的臉,你死心吧。”

    “那你說,琉璃罩是被何人所碎?”

    “沒查到,天工坊內足有五百人,我逐一看過,并無異常。”

    “邪了門。”余回靠在八仙椅上,也想不明白這件事。彭流端起茶杯,正欲喝水,卻又覺得哪里似乎不太對,伸手往腰間一摸,忽然驚道:“糟了,那團靈焰呢?”

    “什么靈焰,阿鸞那個?”余回無精打采,“你傻了,昨日我剛將它放入你家的煉器爐中,得等上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去取。”

    “但它并不喜歡與它同處一爐的那些靈器,一直在‘砰砰’撞門,我想著靈焰畢竟是阿鸞煉出來的,不喜歡刀劍鐵錘也正常,便將它取了出來,準備等下回煉制珍珠翡翠盞時,再一同放進去。”

    可怎么就不見了?

    第17章

    鳳懷月并不記得這團靈焰,但第一眼看到就喜歡極了,一團有靈性的,晶瑩的,白色的火,放在太陽光下,甚至還能折射出剔透的光,簡直如寶石一般。他將靈焰捧在手里,左看右看,愛得不行,又感慨一句,也不知是誰這么有品味,竟能將你煉化得如此不俗。

    靈焰一會在他掌心攤平,一會又纏繞在指尖,玩得不亦樂乎,玩累了就主動飄到床上去睡。鳳懷月則是找到小二,象征性問了一句,客人里可有誰丟了東西?

    小二連連搖頭,我們這是優良好客棧,住客都極有素質,從來不會丟東西。

    沒丟東西好!鳳懷月通體舒暢,沒丟東西,那就歸我。

    這一晚,一人一火在房中玩了大半夜。主要是鳳懷月在玩,他向來手欠,將靈焰當成面來扯,先揉扁后搓圓,靈焰則全不見落在余回手中時那副烈焰暴徒模樣,這陣的它簡直活像一只小貓,動不動就飄進鳳懷月的衣襟里,只露出一撮蓬勃炸毛的火苗。

    鳳懷月捂著心口這點溫熱,做了一整晚父慈子孝的美夢。翌日睡到日上三竿還不愿醒,直到被兩條健壯手臂一陣搖晃——

    “仙師,仙師!”

    阿金也顧不得禮數,欣喜若狂道:“越山仙主真的將斬妖的賞金提高了整整一倍,我剛剛才去仙督府里領完錢,總共有兩萬玉幣之多,這里是一萬兩千,仙師,你快看看!”

    鳳懷月剛睜開眼睛,就被嶄新的玉幣嘩啦啦堆了滿床。這是他在失憶之后,首次重新體會到睡在錢上的感覺,怎么說,確實美好。

    更美好的,因為最近參與斬妖的修士人數猛增,已經湊夠了一場席,所以菡萏臺今晚就會設大宴。

    阿金笑嘻嘻的,道:“仙師可要好好攢著錢買藥。”

    鳳懷月點頭,你說的有理。

    然后轉頭就去集市上買了一堆亮閃閃的靈石,紅橙黃綠青藍紫地拼出一道虹,回客棧一顆一顆地用鑷子喂給靈焰。他這陣找不到煉器爐,就算找到也沒有多余的靈力去飼它,所以只能這么養。幸好靈焰并不挑,給什么吃什么,胃口也好,那些堅如寒玉的硬石頭,它兩下就能融為己用。

    “小白,往后你就叫這個名字。”鳳懷月將它揣進錦囊,志得意滿,“放心,總有一日,我會將你徹底煉化,現在先帶你出門見見世面。”

    靈焰對游覽魯班城毫無興趣,縮成一團吃飽就睡。鳳懷月帶著他在街上左右閑逛,本來只打算看看便宜靈石的,結果后來莫名其妙就拐進了一家成衣鋪——雖然嘴里說著要攢錢,但店家居然將亮而薄的輕紗掛了滿圍欄,風一吹,大美人當場心醉神迷眼花繚亂,腿當然也不聽使喚。

    伙計笑容滿面地迎上來,熱情招呼:“客人想要看些什么?本店剛進來一批銀月紗,是市面上最好的料子了。”

    鳳懷月搖頭:“你別欺我是小地方人,銀月紗如何能稱得上最好。”

    伙計還是賠笑:“是是是,客人是懂行的,店里前幾日原本還有緋隱紗,是東海鮫人所織,一尺就要賣上三百玉幣,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好料子,都不缺,但就是昨日吧,全部被六合山的弟子買走了,城中連半寸都沒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