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的危機(jī)過去，舒杳才意識到，這再日常不過的擁抱，卻也正是最難能可貴的東西。

    她按滅手機(jī)，雙手圈住他的脖子。

    倆人就這么安靜地抱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是誰主動，反正等舒杳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她身上的外套已經(jīng)掉落在腳邊。

    算起來，倆人的確好幾天沒親熱過了，而此刻的親吻，多少帶了點劫后余生的意味。

    車庫里一片漆黑，但門沒有關(guān)上，從舒杳的角度望出去，甚至可以看到庭院外偶爾經(jīng)過的路人，這讓她不由瑟縮：“有人……”

    沉野連頭都沒回，降下車窗，拿起桌子里的一個紙巾盒，往墻上一點亮處扔了過去。

    “啪”一聲，開關(guān)被砸中，車庫門緩緩降下。

    四周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密閉空間。

    車內(nèi)昏黃的燈光下，舒杳看清了他眼神里直白又坦蕩的欲念。

    唇齒之間的聲響，在安靜的氛圍里被無限放大，聽得人心跳加速。

    情□□薄而出。

    但舒杳卻還記得一件事。

    “你快兩天沒睡了。”

    “不困。”沉野自顧自來勢洶洶。

    舒杳攏起自己的衣領(lǐng)，一回生二回熟地把手往下探，“今天只能這樣。”

    “嗯？”沉野就像是給了一顆糖，又被扇了一巴掌的小孩兒，語氣之中有些不滿。

    “你今天必須早點睡。”舒杳湊到他耳邊，輕聲安撫，“明天隨便你。”

    *

    一夜好眠。

    生物鐘影響，第二天，沉野依舊早早就醒了。

    卻沒想到有人醒得比他更早。

    廚房里充斥著淡淡的米香，沉野看著忙碌的身影，走上前去，從背后圈住她的腰。

    他閉著眼睛，靠在舒杳的肩膀，嗓音有點暗啞：“怎么起這么早？”

    “給你哥煮粥啊。”舒杳用勺子攪動著砂鍋里的粥，柔聲道，“司機(jī)會來接我，你這兩天太累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沉野這才想起昨天她在車?yán)镎f的事，倒是挺聽話，輕輕“嗯”了一聲，但圈著她腰的手卻緊了緊：“那你今天要待在醫(yī)院嗎？”

    “嗯，怎么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了，沉野顯得有點粘人：“病房里人很多，早點回來也沒事。”

    “我知道，但是萬一有需要我?guī)兔Φ模液脦桶咽帧！?/br>
    沉野便沒再說話。

    舒杳隱約覺得，他今天有點沉默，低頭看向腰部，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小狗，尾巴倒是微微往上翹著。

    舒杳偏過頭，在他臉側(cè)輕輕吻了一下：“你乖。”

    “哦。”沉野應(yīng)了一聲。

    如果是平時，沉野絕對不會滿足于這個淺嘗輒止的吻，他大概率會得寸進(jìn)尺，說一句：“就這？”

    但今天，他不僅沒有，反而松開了她，走到一旁櫥柜里拿出了碗筷。

    舒杳還沒來得及細(xì)想，鍋里的粥冒起細(xì)密的氣泡，將鍋蓋往上頂，她嚇了一跳，正準(zhǔn)備伸手，沉野卻已經(jīng)先一步把鍋蓋掀開了。

    舒杳自己試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于是就幫他盛了一碗，又把剩下的裝進(jìn)保溫盒里。

    門外響起剎車聲，應(yīng)該是司機(jī)到了，舒杳急匆匆收拾好東西。

    等坐到車?yán)铮骅貌旁俣炔煊X到不對勁，沉野剛才送她出門的時候，沒有親她。

    難道就因為昨晚沒有答應(yīng)他？

    但她不也是為他身體考慮嘛。

    舒杳抿了抿唇，本來決定在病房待一天的，但現(xiàn)在卻改變了主意。等送完粥，如果沒事，就回去和他開誠布公聊一聊吧。

    一路到達(dá)頂樓。

    沉煬還在睡覺，客廳里錢曼青正幫他收拾衣物，見舒杳進(jìn)來，錢曼青笑了笑，放輕聲音問：“怎么過來了？”

    舒杳把手里的保溫盒放在桌上：“沉煬昨天說想喝玉米牛rou粥，我就煮了點，媽，您吃了嗎？”

    “沒有呢，阿野呢？”

    “他在家休息呢。”舒杳把保溫盒打開，往碗里盛了半碗。

    “那你……”錢曼青欲言又止，臉色有些糾結(jié)，“杳杳，這幾天你也挺累的，多和阿野一起在家休息休息，不用經(jīng)常過來的。”

    舒杳愣了下，聽得出錢曼青這話，完全就是委婉的說法。

    像是在暗示這里不需要她。

    “媽。”舒杳心一沉，攥緊了手里的勺子，“您是不是聽爸說了羅建輝的事……所以……”

    “你說什么呢，當(dāng)然不是。”錢曼青打斷了她，拉著她的手坐到沙發(fā)上，安撫著拍拍她的手背，“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聽你爸說了，有這樣的父親，你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我們怎么會怪你呢？”

    “那為什么……”

    錢曼青沉默許久，嘆了口氣：“媽只是擔(dān)心，你經(jīng)常來看煬煬，阿野會不開心，你也知道他的個性，就算不開心，也不會明著說出來。”

    舒杳有點明白，卻又不是完全明白：“您是怕他吃醋嗎？”

    “不是吃醋。”錢曼青猶豫片刻，拉著她站了起來，“你跟我回一趟家吧。”

    *

    醫(yī)院距離老宅不過二十分鐘車程。

    一到家，錢曼青就拉著她直奔書房。

    她走到最靠里的柜子前，拉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了一本黑色的筆記本。

    紙張已經(jīng)泛黃，很顯然有些年頭了。

    舒杳好奇地問：“這是什么？”

    錢曼青：“阿野小學(xué)時候的周記本。”

    “周記本？那我們這樣看會不會……”舒杳從錢曼青手里接過本子，卻沒翻開。

    錢曼青搖搖頭：“這是三年級的時候，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每周一篇，每個月統(tǒng)一收起來批改，等下個月再發(fā)下去。他的班主任最開始沒發(fā)覺到異常，后來期末的時候才把我叫去，跟我說阿野的心理狀態(tài)可能有點問題。”

    錢曼青剛開始的情緒還很平穩(wěn)，說到這里，卻不由得哽咽了一下。

    “我坐在辦公室里看完了他一學(xué)期的22篇周記，才知道原來他這么在意……”

    舒杳指尖微顫著打開筆記本，看到了第一篇，字體幼稚，有些用詞，卻顯得少年老成了些。

    【這周一開學(xué)，我三年級了，爸爸mama說哥哥身體不好，要帶他去醫(yī)院，所以讓司機(jī)送我來了學(xué)校，可是司機(jī)不太認(rèn)識路，開了很久很久。路上，我想，如果我身體也不太好，那爸爸mama是不是就會送我來學(xué)校了？】

    【今天爸爸又幫哥哥買了一個飛機(jī)模型，哥哥很高興，跟我說如果我再砸掉他的飛機(jī)模型，他不會再幫我隱瞞了，他會去告訴爸爸mama，讓他們打我。我才不怕，我討厭那些飛機(jī)。】

    【今天mama買了芒果，給我和哥哥分了一人一半，但哥哥吃完了還想吃，mama就問我，能不能把沒吃完的先讓給哥哥，下次再給我買新的。我答應(yīng)了，反正我也不喜歡吃芒果，下次也不要吃了。】

    ……

    舒杳的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啪嗒”一聲。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掉落在泛黃的紙張上，緩緩暈開。

    舒杳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來沉野不吃芒果，不是單純不喜歡，而是因為，有時候偏心兩個字，就體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芒果里。

    原來沉煬當(dāng)初說的那些話，不全是假的，起碼，他喜歡飛機(jī)模型是真的，沉野曾經(jīng)砸過他的飛機(jī)模型，也是真的。

    原來，那些關(guān)于沉家父母偏心的傳言，并不全是捏造。

    錢曼青給她遞了張紙巾：“那時候，阿野雖然年紀(jì)小，但總是表現(xiàn)得很成熟，不哭不鬧的，我和他爸就真以為他不在意，心思都放在了身體不好的煬煬身上，直到看到這周記本，我才意識到，是我們忽視他太多了。”

    舒杳拿著紙巾擦干眼淚，問：“那后來呢？”

    “后來，我和他爸決心改變，我們想著和阿野好好聊一次，告訴他，我們真的很愛他。”錢曼青想起了什么，也有些費解，“但是很奇怪，我們還沒找他聊，有一天他從游樂園回來，突然大哭一場，跟他爸告狀說有個男人欺負(fù)他。”

    “除了嬰兒時期，從懂事起，我們基本就沒見阿野哭過，所以那一次，他爸又氣又心疼，立刻就拉著他回游樂園各種找人，直到那男人道歉為止。”

    錢曼青把筆記本往后翻了幾頁，點點其中一篇：“吶，就是這天。”

    舒杳低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了一遍。

    【今天老師帶我們?nèi)ビ螛穲@，其他小朋友都有mama做的飯和點心，只有我沒有，因為mama要照顧哥哥，太忙了。但是11給我分了她帶的棒棒糖，很好吃，她還跟我說，爸爸mama其實很愛我，只是我不說，他們不知道，她還讓我回去哭一哭，說那樣，就能看出爸媽愛不愛我了。我相信她。】

    之后的每一篇日記，都和這個11有關(guān)。

    【11說，她不是這里的人，下個月就要回家了，但她會再來的，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再來……】

    【快放假了，我又去游樂園了，但是沒有看到11，老師說，她上次也是來玩的，肯定不會再來了，她大概是忘記我了。】

    【說話不算話，不和她做朋友了。】

    ……

    “自從那天之后，我們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阿野，似乎也更愿意跟我們溝通了。”錢曼青苦笑了一下，說，“所以之前和你mama相處，她夸我是完美的mama，不像她，但我很清楚知道我也不是，只是，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可能比她更早一些。”

    “媽。”舒杳緊緊握著手里的筆記本，“您為什么和我說這些？”

    “過去了這么多年，阿野或許更成熟了，但是，你是他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人，所以我還是希望，不要在無意中，因為煬煬，又讓他想起以前被忽視的時光。”

    舒杳百感交集，目光落在那筆觸稚嫩的“11”上，猛然想起他說三年級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姑娘，而對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婚。

    巧的是，他也喊她壹壹。

    她還不至于愚蠢到覺得自己成了狗血替身文里的主角，直愣愣盯著游樂園三個字，舒杳的腦海里隱約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

    “這個11……”

    “我們也不知道是誰，我們也曾經(jīng)想找到這個小姑娘，但阿野的班主任說，應(yīng)該只是去游樂園玩的時候遇到的游客，什么信息都沒有留下，要找人，根本是大海撈針，那時候監(jiān)控又沒有現(xiàn)在發(fā)達(dá)，所以最后，我們也沒能找到。”

    錢曼青以為她介意，趕緊解釋：“不過都是小孩兒時期的友情，當(dāng)不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