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野秒懂：“男的？”

    舒杳點頭。

    “我猜是那種——”沉野打量她的神色，“會喊jiejie的男的？”

    舒杳再次點頭。

    沉野臉上的笑消失了，朝她伸手：“豆?jié){還我。”

    舒杳側身避開：“你幼稚。”

    “還不還？”

    “我都喝完了。”舒杳又故意喝了一大口才把杯子遞出去，杯子里只剩下一個底。

    沉野低頭看了眼，雙唇含住了剛還被她咬著的吸管，把最后的那點豆?jié){喝了。

    他的姿態(tài)太過理所當然，但舒杳卻忍不住一晃神。

    嘴里的豆?jié){咕咚一聲被咽了下去。

    沉野垂眼看著她摳著杯身的食指，指甲蓋粉粉的，月牙圓潤。

    他靠在餐桌邊，好整以暇地笑：“舒杳，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容易耳朵紅？”

    *

    沉野見過幾位來隱園找舒杳的客人，基本都是四十歲往上的年紀。

    他本來不了解，后來才知道，全國從事花絲鑲嵌的手藝人，一共不過數(shù)十位，由于技藝復雜、學習周期過長、待遇無法保證等各種原因，愿意傳承這門技藝的年輕人越來越少，從業(yè)人員老齡化嚴重。

    舒杳大概算是里面極其特殊的一位。

    但今天來的這位客人，也挺特殊。

    男生穿著一件白色衛(wèi)衣，頭發(fā)染成了亞麻色，皮膚白皙，長相清秀，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

    一進門，就熱情地朝舒杳喊了聲：“jiejie，好久不見。”

    “……”舒杳本能地偷偷覷了眼旁邊的沉野。

    沉野單手插著兜，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哼笑。

    但舒杳卻聽出了其中的潛臺詞：姐你個頭。

    她朝男生笑了笑，先對沉野介紹：“這是徐明卿，他爺爺是一位很厲害的花絲鑲嵌手藝人，他現(xiàn)在是獨立首飾設計師。”

    舒杳轉頭又對徐明卿說：“這是我老公，沉野。”

    “姐夫好。”徐明卿笑道。

    沉野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

    正是午飯時間，舒杳帶著他們去了黎水一家菜色比較地道的定遠樓。

    雖然面積不大，但勝在菜的味道不錯，而且隔間清凈。

    徐明卿喝了口水，好奇地問：“最近商城銷售情況怎么樣呀？”

    舒杳嘆了口氣：“比之前好多了，但我們商城里本來作品就少，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正常。”徐明卿說，“現(xiàn)在商城里的作品，除了jiejie的，其他幾乎都是老一輩手藝人的仿文物作品，數(shù)量少、價格貴、保養(yǎng)難，審美還不契合現(xiàn)在年輕人的目光。”

    “對，這就是我約你來想聊的事情，律師函評論區(qū)的評論，也讓我反思，師父跟我說過，買賣是最好的保護，使用是最好的傳承，我們不必清高地束之高閣，還是需要走入大眾。”

    “哎，我上次還和我爺爺因為這事兒吵了一架。”徐明卿撇撇嘴，有點無奈地夾了塊糖醋排骨。

    “吵架？為什么？”舒杳拿起水杯，才發(fā)現(xiàn)沒水了，正往桌上找水壺呢，沉野默默拿過水壺，幫她添上，舒杳朝他笑了笑，幫他夾了一塊排骨，“你嘗嘗，這個很好吃。”

    沉野拿起筷子，聽到徐明卿回答：“我和我爺爺說，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作品，華美精致，甚至可以說是奢華，但是很難吸引年輕人的目光，建議他適當推陳出新，做出改變，結果我爺爺和我大吵了一架，說我這是偷懶，破壞了花絲鑲嵌本來的味道。”

    “其實我覺得老爺子應該不難說通，只要給他看到讓他滿意的作品就行了。”

    舒杳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絨盒，里面是一對水滴形的累絲耳墜。

    徐明卿拿起來看了兩眼，好奇地問：“這也是仿文物的嗎？”

    “嗯，但是做出了一些改變。”舒杳點開手機相冊，其中一張照片就是收藏在博物館里的耳墜原物。

    沉野默不作聲地瞟了眼，沒看出什么差別，徐明卿卻立刻指了出來：“你做的耳墜邊框部分，使用鑄造工藝取代了原本的花絲鑲嵌工藝？”

    “對。”舒杳收起手機，指著耳墜的邊框說，“對于購買者來說，除了保養(yǎng)困難，傳統(tǒng)花絲鑲嵌飾品容易變形，也是讓他們望而卻步的一個原因，邊框采用鑄造工藝，中間再填入花絲，增加整體厚度，這樣的話，可以很好地改善易變形的問題。”

    “這樣的作品，比起復雜的手鐲項鏈來講不會很貴，造型符合年輕人審美的同時，售價也能控制在他們能接受的范圍內。”徐明卿抬手朝她比了個贊，“jiejie，你真有想法。”

    “麻煩你帶回去給老爺子看看。”舒杳把絨盒關上，推到徐明卿面前，認真地說，“另外，我覺得如果銷路好的話，也能改善一些老手藝人的生活條件，我過些天正好要去輔川參加非遺座談會，會在座談會上重點講這個事情，但是關于首飾設計，我還有些不太了解的地方，所以希望你能幫我補充一些。”

    “可以啊，樂意之至。”

    ……

    倆人討論得不亦樂乎。

    只有沉野一個人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地喝著水，像個局外人。

    都說人在做擅長的事情的時候，是會發(fā)光的，這一點，在很久之前，看到舒杳采訪的時候，他就感受過，然而那時和現(xiàn)在，完全不能比。

    如果說之前她是在做她擅長的事情，那么現(xiàn)在，她才是在做真正熱愛的事情。

    但隔行如隔山，沉野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聽得懂，此刻卻完全沒有辦法融入進去。

    他靠在椅背上，低垂著腦袋擺弄左手無名指上的小狗戒指。

    小狗尾巴默默垂了下去。

    *

    回到隱園。

    徐明卿和舒杳一前一后走進了工作室，沉野知道他們要討論座談會發(fā)言稿的事情，便沒有進去打擾，留在了隔壁的會客室里。

    舒杳幫徐明卿倒了杯水，抱歉笑笑道：“你能等我一會兒嗎？五分鐘就行。”

    “當然可以，jiejie，你有事嗎？”

    舒杳壓低聲音，吐出兩個字：“哄人。”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叫我杳杳姐吧，他們都這么叫。”

    徐明卿愣了一下，兩耳戴上藍牙耳機，然后笑著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撩開簾子，沉野正坐在沙發(fā)上，一本正經(jīng)地低頭翻著一本書——

    《花絲鑲嵌基礎》

    舒杳：“……”

    他看起來很是投入，連她靠近都沒有意識到，直到她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沉野抬眸：“怎么了？”

    “你在不高興。”她的目光落在他戒指上。

    明明上午的時候小狗還揚著尾巴，吃完飯回來就耷拉下來了。

    至于原因，舒杳雖然不完全確定，但多多少少也猜出了一些。

    “所以呢？”沉野挑眉輕笑，“你是過來哄我的嗎？”

    舒杳溫聲問：“你想要我哄你嗎？”

    沉野握著書脊的左手一緊，他合上書，走到她面前，半蹲著，雙手撐在大腿上，和她平視。

    倆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舒杳清楚地看到了他黑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那哄哄我——”他勾著唇，又輕又緩，喊了一個之前怎么也不愿意喊的稱呼。

    “jiejie？”

    徐明卿的那聲jiejie，沒讓她的情緒產生任何波動，但沉野的這聲，卻跟拿著羽毛掃過她心口似的，一陣陣發(fā)癢。

    她眼神一亮，眉眼彎彎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和摸小餅干的如出一轍。

    “他喊我jiejie，是因為他有兩個親jiejie，所以他喊這種稱呼喊習慣了。至于其他的，術業(yè)有專攻，你平時電腦上那些代碼、開會的時候跟下屬提及各種專業(yè)詞匯、跟合作方說法語，對于我來說，也都是天書，你完全沒必要在意這個。”說完，她收回手，目光澄澈地盯著他看。

    “就這樣？”沉野笑了，“你這哄人的方式是不是太官方了點？”

    “我又沒有哄過人。”舒杳低聲嘟囔，心說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主都沒你挑剔，但她還是認真想了想，最后抬起頭，柔聲問：

    “座談會是下周日上午，下午你有空嗎？”

    “怎么？”

    吃虧是不能吃虧的。

    舒杳先拋了個要求：“你再喊一聲。”

    然后才跟準備畢業(yè)答辯似的，目光堅定、斗志昂揚地說：“我就再練練，到時候認真哄哄你。”

    *

    沉野不止下午有空，從上午開始，就無所事事地待在了“再遇”。

    經(jīng)營“再遇”以來，徐昭禮見過不少奇怪的人。

    比如喝醉了把走廊當自家浴室脫精光的。

    比如在舞池里跳廣播體cao的。

    再比如，喝完酒不付錢，說來之前算命的說老天爺請客的。

    但這些，和在包廂里認認真真看書的沉野相比，都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徐昭禮點了根煙，翹著二郎腿在旁邊看好戲：“怎么，舒杳終于嫌棄你沒文化了？”

    沉野默默把手里的《花絲鑲嵌基礎》翻過一頁，語氣很欠揍：“不好意思，jiejie愛死我了。”

    徐昭禮被他這語氣激出一身雞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你惡不惡心。”

    沉野不怒反笑。

    腦海中浮現(xiàn)起那天，他喊她jiejie的場面。

    她好像很喜歡這個稱呼，也不知道是什么惡趣味。

    但……叫一聲又不損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