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161節
“賀隊!”海姝眼中的堅定壓過了擔憂,那是一雙刑警隊長的眼睛,即便有迷茫,也必須走?下去,如果錯了,就承擔后果。 地圖上,海姝一共標出了三個方位,包括隧道,賀北城增加了一個。隊員立即出動,悄然趕赴山中,等待著可能出現的敵人和隊友。 海姝上了直升機,密切關?注著路上的動向,隧道口?發生槍戰時,她的心跳幾乎沖破了胸膛。 她賭對了,高明雀和一干保鏢被一網打盡,謝驚嶼也從現實?和人生的懸崖路口被拉了回來。 高明雀根本不相信謝驚嶼從頭至尾沒有和海姝聯系過?,海姝也不屑于將其中的細節、掙扎說給她聽。她小時候就不喜歡黃雨嘉,寧可去五村賴著小?宇,也不肯待到生日宴的最后。現在看著高明雀,更加覺得這個女?人扭曲得面?目可憎。謝驚嶼差一點就要死在她手上。 高明雀此時情緒很不穩定,說話顛三倒四,審訊難以進行下去。海姝暫時離開,歇了口?氣?,遇到來看情況的祁斌。 “祁隊,怎么樣?”海姝立即問。 祁斌搖搖頭,“荀蘇蘇是主動離開酒店,暫時還查不到她去了哪里。” 海姝往審訊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高明雀也什么都?不肯說。” 祁斌說:“你去休息休息,這邊有我和你們喬隊。” 海姝身體累是累,已經快到極限了,然而精神亢奮得不可能睡著,她正要開口?,就聽祁斌說:“不休息也行,去醫院陪陪你那搭檔?聽說傷得不輕,檢查都?做了半天。” 海姝一愣,想到謝驚嶼滿臉的血,流血倒不是最嚴重?的,就怕腦部和內臟在撞擊中受傷。 “去吧,看看他,也換換腦子。”祁斌說:“說不定回來就有思路了。” 海姝去衛生間洗了把臉,這才發現衣服上沾著血,是謝驚嶼的。她換了身襯衣,開車趕到醫院。剛到謝驚嶼所在的樓層,就聽見柏明大聲說:“你還沒檢查完!睡什么睡?” 謝驚嶼說:“噓——醫院禁止喧嘩,你有沒素質?” 柏明說:“我不管,老賀和老曾給的任務,檢查不完扣我工資,我他媽真是服了!別磨嘰,趕緊的!” 海姝來到病房,看到柏明正在費力地拉拽謝驚嶼,謝驚嶼頭上包著紗布,臉上干干凈凈的,已經看不到鮮血。 看到海姝,謝驚嶼臉上的不耐煩立即消失了,一腳踹開柏明,“你怎么來了?” “我們海隊怎么不能來?來看你還不好?”柏明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也懶得拉扯謝驚嶼了,來到海姝面?前,“海隊,就是這么個事兒。你也看到了,這小?子受傷了,賀隊曾隊要我陪他檢查,他非要睡覺,我拉他他還踹我,媽的狗一樣?!” 海姝:“……” 柏明又說:“要不這樣?,你陪他去檢查,我去吃個面??陪他老折騰了!這倒霉孩子!” 海姝心里踏實?了,謝驚嶼看著并沒有祁斌說的那么嚴重?,“行,柏哥,你吃飯去吧,我帶他去檢查。” 柏明開心跑走,“好叻!” 謝驚嶼這情況,住的當然是單人病房,柏明一走?,屋里頓時就安靜了下來。謝驚嶼之前一條腿晾在外面?,這會兒不尷不尬地收回去,還很刻意地拿被子蓋住。 海姝好笑道:“你不熱啊?” 謝驚嶼又把被子掀開,“現在你不該正在審問高明雀?” “本來是在審的。”海姝往床邊一坐,添油加醋地說:“但審到一半,祁隊跑來給我說,你要不行了。” 謝驚嶼腫著的眼皮都撐開了。 “他說你一進醫院就一直在檢查,到現在還沒查完,估計情況有點嚴重。”海姝說:“我想也是,老檢查不完,問題就大了。” 謝驚嶼無語道:“都是外傷,片子該拍的都?拍了,沒問題。就是老曾瞎cao心,說什么全都查一遍,老賀還給加碼。” 海姝剛才看到謝驚嶼和柏明拉扯那一幕就已經明白了,特勤的隊長頭頭們最見不得隊員受傷,謝驚嶼那一腦門的血是夠嚇人的。 “走吧。”海姝站起來,朝謝驚嶼伸出手。 謝驚嶼還沒反應過來,“走??” “檢查啊。”海姝笑道:“老曾老賀交待的任務。” 謝驚嶼是真煩檢查,但這次在窗邊催他的人不是柏明,成了海姝,他望著海姝的眼睛,一想到這個女人在趕來的路上還在擔心他是不是要死了,心里的一個角落就發起熱來。 海姝的手快要收回去了,“不走??” 謝驚嶼一把握住,“走?!” 真下了床,海姝才注意到謝驚嶼腿上和腰背上都有傷,走?路能走?,但疼痛和不適是難免的。她環住謝驚嶼的腰,很有經驗地把人扶住,謝驚嶼卻僵住了,背后像背了一把劍。 海姝問:“怎么了?” 謝驚嶼:“太近了。” 海姝:“……” 謝驚嶼轉開視線,唇角卻壓不下去,“跟你說過?,我們特勤的道德水平都很高。” 海姝懶得慣著他了,貼著他的腰就往前推,“謝宇,你矯情不矯情?8歲的你都比現在成熟!” 被押送到樓下的科室,謝驚嶼老老實實排隊等號,海姝也陪著他,但周圍有不少患者,不好說案情。但即便什么都不說,謝驚嶼知道海姝就在身邊,情緒就像被撫平了一樣?,煩躁感如同晚上的潮水一般退去。 隧道外的一幕驚心動魄,但就像海姝最終鎖定了他的位置,他也有高明雀會動手、特勤會出現在附近的預判,因此在開車的全程,他都?非常專注,越是接近濱叢市,神經越是高度緊繃。在車被撞開之前,他已有準備,所以車并沒有被撞下懸崖。 高明雀是個瘋子,他也不遑多讓。 但這次之后,被捕的只有高明雀,桑切斯人影都沒看到,荀蘇蘇也已經失蹤。作為特勤,他身上扛著很重?的擔子,而作為一個普通人,他追尋了二十年的,不過是謝小龍之死的真相。 真相?近在眼前了,卻又被埋進黑暗。他不甘心。 身上的傷都?是小?事?,在特勤待了這么多年,更重?的也受過?,讓他煩躁的是差一點就要夠到真相?的感覺。海姝來了之后,這種焦躁奇異地消退,它們還在,只是不再叫囂。 醫生叫到他的號了,他還在出神,肩膀忽然被拍了拍,目光一聚焦,就對上海姝的視線。 “別發愣,快去。查完這個……” “你請我喝娃哈哈?”謝驚嶼幾乎是脫口?而出。 海姝怔了下,推他,“想什么?查完這個我們接著查下一項!” 謝驚嶼嘆了口?氣?,往科室里走。海姝在他身后說:“等你啊。別怕。” 后面?有人笑起來,老太太說:“年輕人,感情真好。” 她的老伴兒說:“還要哄的。” 海姝不由得攏了下頭發。 謝驚嶼做完了出來,海姝盯著表格,又帶著他去下一個地方。 等到表格上的項目全部做完,謝驚嶼松了口?氣?,看海姝背著手,問:“你藏什么了?” 海姝將娃哈哈往前一拋,“不是你要的?” 謝驚嶼又驚訝又有點開心,“什么時候買的?” “刑警的事少打聽。”海姝勾勾手,謝驚嶼一走?近,就被海姝抓住衣領,“好好養傷,我那邊還需要你。” 由于荀蘇蘇的失蹤,以及桑切斯出現在濱叢市,這座海姝工作了五年多的城市迅速集結大量警力。桑切斯究竟帶著荀蘇蘇去了哪里,暫時還沒有線索,警方的另一工作重點是審問高明雀。海姝是最早留意到高明雀的人,因此是審訊的不二人選。 走?廊對面?的審訊室里,就坐著高明雀,海姝這兩天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眼皮時不時跳幾下。她拿出一包煙,來到露臺上點起一根,抽得心不在焉。 溫敘走?過?來,也要來一根,兩人都沒說話。 海姝的煙抽完了,深呼吸,準備去審高明雀。溫敘忽然將她叫住,“海隊。” 海姝側過身,“嗯?” “你心理負擔有點重。”溫敘說:“有什么可以跟我說。” 海姝放松些?許,“倒不是心理?負擔,只是莫名?其妙心緒不寧,就像……有什么事要發生似的。” 溫敘點頭,“這個關?頭,心緒不寧正常。但也別過分緊張,就算發生了什么也沒關?系,你的人——我,星星,小?程,還有喬隊,我們跟你一塊兒扛。”?????? 海姝笑了笑,走?回來,和溫敘對了個拳頭,“底氣一下就有了。” 審訊室的門打開,高明雀抬起頭,看到海姝,勾起唇角一笑。和前幾次審問不同,她的激憤、躁怒似乎已經平復下來,終于接受自己最后的那一搏沒能成功。 海姝調整了一下攝像頭,坐下來,“告訴你個事?,杞云市正在重新調查王長意的死。” 高明雀脖子一僵,難掩驚訝,但很快譏諷地笑起來,“重?新調查,你覺得能查到真相嗎?海警官,我是學法的,你糊弄不了我,我的父親黃戰勇已經不可能等到真相了。” 海姝說:“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這么多年來,你不就是想要警方的一個態度?你真的不稀罕真相嗎?” 高明雀皺眉,短暫的沉默后,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死人來說,你們查再多也沒用。” “但你還活著,你想要報復的那個人也還活著。”海姝手上的筆在桌上點了點,“怎么樣?,我們來聊聊你的這些?年,聊聊你是怎么被桑切斯所救,又稱為高靈陳霜的養女?我對你這個人特別好奇。” 高明雀笑起來,“海警官,我對你更好奇。你知道,早在你來我們碗渡街的那一年,在我眼里,你就已經很特別。” “我們正在追蹤桑切斯,你要是能提供線索,對你,對我,都?有好處。”海姝目光銳利了幾分,“王長意是桑切斯殺的?” 上次在碗渡街,高明雀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那算不上口?供。在審訊室里,海姝需要的是完整、準確的敘述。 高明雀思索半分鐘,肩膀微微塌下來,“我父親的確想過殺死王長意,起初是想依靠那些?地痞,后來中了桑切斯的圈套。但他雖然有野心,卻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根本下不了殺人的決心。” 黃戰勇和桑切斯究竟是如何勾搭上,黃戰勇又是如何在殺王長意這件事?上左右搖擺,現在除了桑切斯,恐怕已經無人知曉。高明雀所說的,也不過?是她經過?長年觀察桑切斯,得出來的推斷。 桑切斯被李云呵護得很好,他以李云為目標,控制黃戰勇,就是他學習李云的第一步。黃戰勇要想成為炮彈廠的主宰,王長意就必須死。黃戰勇明白這個邏輯關?系,也想要下手,可是最后關?頭他猶豫了。 他想到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想到王長意除了不思進取之外,算得上一個好廠長,想到自己在剛來到碗渡街時,王長意對他這個知識分子多有照顧,想到王長意家里也有個和自己女兒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 他游移不定地要求桑切斯停手,桑切斯卻又對他洗腦。這次他很堅定,“你放心,王長意活著也不會影響我進行改革!” 桑切斯像個局外人,沒有再對黃戰勇進行勸說,黃戰勇也滿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殺死王長意”從他的計劃中拿了下來。 高明雀之所以這么篤定,是因為她記得,父親有段時間情緒很不穩定,在家的時間很少,焦慮得連飯都?吃不下——他是在掙扎到底要不要殺死王長意。 后來某一天,父親突然正常了,就像終于做了決定,不再為此困擾。這個決定絕對不是殺王長意,因為那之后,父親很積極地在家里說起廠里改革的前景,說與王長意喝了幾頓酒,王長意跟他說心里話,表示自己也想要讓炮彈廠跟上時代,但是老工人們的聲音太?大,實在有些吃不消。 父親很樂觀,和王長意私底下達成一致,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王長意死了。 高明雀至今還記得消息傳來時,父親震驚的神情,他是真的感到茫然、痛苦,而絕非后來人們杜撰的“喜獲廠長之位”。 這件事?讓炮彈廠改革的步子慢了下來,黃戰勇雖然成了代理?廠長,但失去王長意這個萬金油從中調和工人們的關?系,黃戰勇舉步維艱,后來不得不采取強制手段,更加引發工人的不滿。 而在改革即將正式啟動時,謝小?龍案發生。 一切瞬間就亂了套,一時間廠里所有人都在議論是誰殺了謝小?龍,廠里為什么有殺人犯,謝宇到哪里去了。人心惶惶,很多家長不敢讓孩子去上課。黃戰勇身為廠長,忙得幾乎回不了家,黃雨嘉心中害怕,母親對她千叮萬囑,一個人不能出門。 不久,風向卻突然改變,警察一下子不查謝小?龍案了,轉而查起大半年前的王長意案。大家看黃戰勇一家的眼神變了,黃雨嘉關?系不錯的小姐妹一看到她就躲,她聽到有人說,她的爸爸是殺人犯、貪污犯。 這樣的話語起初只是避著她說,后來變得震耳欲聾,再也沒有人將她當做廠長的女?兒,她變成了貪污犯的女?兒。 再往后,她是殺人犯的女兒。 她不相信父親殺了人,可是母親說父親承認了,警察也說父親承認了,從小?對她照顧有加的叔叔阿姨唾了她一臉的口?水。 她哭著大喊:“我爸沒有殺王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