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132節(jié)
“這個……”夏濤結(jié)結(jié)巴巴,“我也不?清楚。我那時候吧,才大學畢業(yè),我也是被趕鴨子上架的。” 海姝說:“那我只好去找夏老廠長問個清楚了。” 夏濤嚇一跳,立即說:“別?,別?,我爸身體?太差了,你千萬別?拿這事去煩他。” 海姝重?新坐下來,“但小夏廠長,你沒有說實話。” “我……” 海姝手指在照片上點點,“這位周佳佳女士,在八年前失蹤了,失蹤之前曾經(jīng)報警,而你的表哥鐘勛疑似和她談過戀愛,在她失蹤后不?久出國。這樣的時間線,也不?怪我多想吧?” 夏濤張著嘴,眼神更加怪異了,半分鐘后擠出來一句:“是她?當時和鐘勛在一起?的就是她?” 海姝說:“你知道鐘勛和人談戀愛,但不?知道是周佳佳?” 夏濤倒吸一口?氣,“你的意思是,這個女,女的也出事了?” 海姝挑眉,“也?” 夏濤聲音輕微發(fā)顫,拳頭緊緊握起?來,“其實,其實鐘勛根本沒有出國,他出事了,但他家里不?讓我們說!” 海姝追問:“什么事?” 夏濤說:“他們一家都信一個邪.教?,鐘勛不?見了,他們家非要說是被選中,享福去了!我猜,我猜,他早就死了!” 在夏濤的記憶里,表哥鐘勛更像是自己的親哥,比其他親戚兄弟更親,鐘勛大他四歲,自從?他有記憶,鐘勛就住在他家里。 母親說,那是因為鐘勛的父母,也就是她的哥哥和嫂子做家具生意,成?天天南地?北地?跑,顧不?了孩子,她覺得鐘勛小小年紀待在寄宿幼兒園實在可憐,就抱到自己家里來養(yǎng)著。 父親并不?排斥母親將親戚家的小孩接來,反而很喜歡鐘勛。當年夏濤太小了,帶出門不?安全?,父親走哪都帶著鐘勛,外人不?清楚夏家的情況,還以為鐘勛才是夏家的親兒子。 夏濤和鐘勛自幼感?情很好,鐘勛更開朗,長相也更受女孩歡迎,到了青春期,鐘勛抽屜里一堆情書。夏濤個頭雖然?很高,但性格內(nèi)向,只喜歡擺弄父親送的相機,長得也很木,偷偷喜歡的女孩喜歡鐘勛。后來鐘勛發(fā)現(xiàn)了,還想幫他追那個女孩。夏濤連忙阻止,不?想引起?禍端。 雙蝶鞋廠是父親畢生的心血,將來一定會?叫到子輩手上。夏濤起?初很苦惱,他的志向根本不?在工廠上,車間里機油混合著皮革的味道總是讓他作嘔,工人們在流水線上勞作,毫無創(chuàng)造力,像是機器延伸出的一部分。 十?幾歲的他無法想象自己會?成?為車間里的一員,哪怕是領(lǐng)導者,哪怕他不?用親自站在流水線旁,他也無法接受。 好在父親似乎也不?指望熱愛藝術(shù)的他繼承鞋廠,在父親眼里,鐘勛才是合格的繼承者。 第110章 沙漏(07) 07 鐘勛七八歲時, 就跟隨父親出沒?在鞋廠,拿著各種各樣的模型、小機械,玩得滿手機油。高?中時, 父親就有意培養(yǎng)他, 要他接班的意思很明顯。 為這事?,鐘勛來專門找夏濤談過。那天, 兄弟倆坐在露天的?大排檔里,喝了一打啤酒。鐘勛說:“你才是姑父的?兒子, 你?說一個不字,我就不答應(yīng)姑父。” 夏濤說:“你幫我接了老爺子的?班, 我感激還來不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生產(chǎn)什么的一竅不通。再說,你?這么見外干什么?” 兩人高高興興地喝了一晚上,那之后, 鐘勛正式接手廠里的?事?務(wù)。 夏濤讀大二時, 放假回家, 見鐘勛每天都笑容滿面,動不動就哼歌。他是學?藝術(shù)的?, 想象力豐富,連忙纏住鐘勛問:“哥,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鐘勛嚇一跳, 看左右沒?人, 才神神秘秘地說:“這都讓你看出來了?來, 給你?看我女朋友!” 夏濤在鐘勛的手機上看到一個很年輕的女孩, 小家碧玉地依偎在鐘勛肩上, 笑得十?分靦腆。 夏濤說:“哥,這不會是未成年吧?” 鐘勛笑著在他腦袋上一拍, “馬上18了,早就獨立出來工作,在咱們廠打工呢,這也不算什么未成年吧!” 夏濤思想比鐘勛傳統(tǒng)一些,但也不好說什么。鐘勛跟他咬耳朵,說自己沒?敢告訴姑父,他也不能說,是兄弟就保守秘密。他們兄弟之間互相?保守過很多秘密,夏濤當然答應(yīng)下來。不久,鐘勛叫上小女朋友,三個人一起?去野外爬山野炊。小女朋友叫佳佳,廚藝很好,看她和鐘勛的?親密勁兒,夏濤也很想找個女朋友。 鐘勛說,再過兩?年,等姑父徹底把廠子交給他,佳佳也到?了適婚年齡,他們就把證扯了,踏踏實實過日子。夏濤也希望鐘勛接棒的?事?早點定下來,不然他這心總是懸著,怕萬一出了什么意外,老爺子硬要把他趕鴨子上架,那該怎么辦? 本來事?情發(fā)展得好好的?,但突然有一天,夏濤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在那頭唉聲嘆氣,說鐘勛被她哥嫂接回去了。夏濤一驚,連忙問是怎么回事。 鐘勛雖然生活在夏家,但和自己父母的關(guān)系并不差,他們只是常年不在家,無法陪伴他,該給的?錢從來沒少過。他們?nèi)绻麤]有出差,也會?來接鐘勛回家住,兩?家來往頻繁。夏濤以為這次鐘勛也只是回家和父母團聚,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但母親卻說,鐘家的?生意這幾年越做越大,他們要鐘勛回去繼承家業(yè),暫時先帶鐘勛跑跑業(yè)務(wù),等鐘濤上手了,就派更重要的?活兒。 夏濤晴天霹靂,“那怎么行?勛哥不是要管咱們廠子嗎?” 母親也很難過,“這么一來,應(yīng)該是管不了了。” 夏濤怒道:“我去找舅舅!勛哥在咱們家長大,在廠里干了這么久,爸要讓他接班,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母親勸說道:“理是這個理,但你?勛哥畢竟姓鐘,人親生父母來要人,我們還能攔著嗎?” 夏濤想到?父親的?古板,料想自己一定會?被父親按進車間。事實果然如此,他放假回家,父親嚴肅地對?他說,鐘勛走了,鞋廠就是他肩上的責任。 他不擅長爭執(zhí),也早有心理準備,沉默地應(yīng)下來。好在鐘勛不是走了就不再回來了,他還可以向鐘勛取經(jīng)。 但不知道為什么,鐘勛變得有些古怪,經(jīng)常走神,看人時眼神讓人覺得不舒服。鐘勛從小就是個擅長與人相?處的?人,突然變成這樣,夏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時,夏濤因為還??????在上大學,所以不用經(jīng)常去鞋廠,難得去一次,發(fā)現(xiàn)佳佳已經(jīng)不在廠里上班。是因為鐘勛以后不待在廠里了吧?他沒?有多嘴到?處問。 7月,夏濤畢業(yè)了,必須扛起家庭的重擔。他過得很壓抑,有很多話想對?鐘勛傾訴,然而鐘勛的?電話打不通,發(fā)出的?消息也石沉大海。他問母親鐘家是怎么回事?,母親聯(lián)系哥嫂,那邊含糊其辭,說是鐘勛出差了。 夏濤覺得不對?勁,熬到?8月,還是聯(lián)系不上鐘勛,他跟父親一商量,認為鐘勛回家后可能出事?了。父親對鐘勛的父母一貫沒有什么好臉色,一是他們身為父母,不懂得照顧孩子,二是他們給人的感覺神神叨叨的。 每次父親一問母親,你?家兄弟是不是被什么組織洗了腦,母親都說,別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 顯然,母親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夏濤和父親執(zhí)意要見鐘勛,起?碼讓鐘家給個合理的?解釋,母親終于坐不住了,說他們幾年前信了個什么教?,能幫助事?業(yè)的?,但人變得越來越怪,她都不敢和他們深交了。 父親是個一輩子靠自己本事吃飯的?,最痛恨鬼神邪說,這下還得了,非要報警,把鐘勛找回來。母親肯定不能讓他報警,好說歹說勸下來,又保證過幾天一起去找哥嫂要個說法。 去鐘家之前,夏濤的?眼皮一直跳,預(yù)感到?了有什么不可思議的事?就要發(fā)生。 一家人開車來到?鐘家,鐘勛父母都在,但沒有鐘勛的身影。鐘家住的?是獨棟別墅,還帶著一個花園。周圍的?花園都打理得生機勃勃,鐘家的?卻處處黃土枯枝。 但和屋內(nèi)的陳設(shè)氛圍相比,荒廢的?花園根本不算什么。 夏濤覺得自己不是來到?了舅舅家,而是一個詭異的道觀。屋里煙霧繚繞,桌上墻上到處是滲人的雕塑、圖畫,煙霧中點著電子蠟燭,紅色的?星星點點,看得他自打哆嗦。 父親問:“鐘勛在哪里?” 舅舅和舅母沉默不言,舅母的眼眶漸漸紅了。母親拉住她,好言相?勸,說大家都是一家人,鐘勛是在夏家長大的,突然找不到?人,他們怎么放得下? 說了一通,舅舅突然說:“你們放心吧,我兒子享福去了。” 夏濤不解,“什么享福?” 舅舅眼中狂熱,激動道:“當然是被主選中,主要賜福我們家了!” 父親覺得他就是個瘋子,神棍,拿出手機又要報警。舅母尖叫著撲上來,大喊:“你?要害死我們?nèi)覇幔俊?/br> 父親和舅舅舅母大打出手,夏濤和母親費力拉架,最后舅舅終于把事?情經(jīng)過說清楚——夏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們想盡了辦法也無法扭轉(zhuǎn),四年前,他們聽說有人靠著信教東山再起?,于是也成了這個教?的?信徒。 自從供奉了主,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他們也越發(fā)虔誠。去年生意規(guī)模擴大,他們就想著把鐘勛接回來,一方面熟悉家里的?生意,一方面也求主保佑。 鐘勛接受良好,十?分虔誠。不久前,讓他們倍感榮耀的事發(fā)生了——鐘勛被選中成為主的陪伴者,因此要離開家庭,前往圣地。 鐘勛去了之后,鐘家馬上接到一筆可觀的?訂單,這讓他們更加相?信,這好運是鐘勛帶來的?。 “瘋了!一群瘋子!”父親聽不下去這鬼言鬼語,執(zhí)意報警。 舅母嚎啕大哭,沖進廚房拿來菜刀,威脅他們要是敢泄露一個字,她就死在這里。 父親再強悍,這時也不敢輕舉妄動。母親更是被嚇傻了,抱著父親勸道:“我們回去,我們回去,不管這事?了好不好?要是真出了人命,你讓我們濤濤怎么辦?” 一地雞毛,父親摔門而出,母親再三保證,一定看住父親,還拉來夏濤一起保證。 此事?之后,父親大約心力俱疲,果然沒再過問鐘家的情況。夏濤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一方面他擔心鐘勛出事?了,一方面他不得不進入車間,生命被壓榨得毫無樂趣可言。 夏家和鐘家?guī)缀鯏嗔送鶃恚臐犝f舅舅和舅母的生意越來越好,可鐘勛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人成長的標志就是接受現(xiàn)實,為了不讓父親總是想到?鐘勛,也為了不讓母親提心吊膽,夏濤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一頭扎進鞋廠。時間長了,父親也不再提到?鐘勛。 前年,父親中風,母親也去世了。鞋廠在時代的更迭中走向了末路,父親也接受它?終將消亡的?現(xiàn)實。夏濤這才松一口氣,將鞋廠的?工作交給詹主任,悄悄開了個攝影工作室,開始追逐自己的?理想。 “鐘勛那事?,很多時候我都不敢想。”夏濤低著頭,手指繞在一起?,“當時太混亂,后來我想查舅舅他們信的神,但他沒?說名?字,我根本查不到?。我覺得那就是邪.教吧?專門哄生意人的?,鐘勛失蹤后,鐘家生意一下就好起?來,我覺得……他是被祭祀了。” 海姝問:“你父親怎么想?” 夏濤嘆息,“他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疼鐘勛比疼我還多,但他又能怎么樣呢?他和我媽的?感情一直很好,我媽怕他牽扯進去出事?,一直心驚膽戰(zhàn),求他別去摻和。就因為這事?,我媽老得特別快,身體也變差了。他為了我媽,只得裝不知道。前年我媽不是走了嗎,他覺得是他的?錯,加上又中風了,更是沒有能力再過問。” 夏濤停頓許久,長出一口氣,“你們警察找來了也好,邪.教?都是害人的?,我哥肯定是被害死了,他爸媽都是兇手。” 海姝琢磨著這條線索,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她在濱叢市工作了五年,從沒?聽說過這兒有邪.教。夏濤后來補充,說舅舅和舅母住在現(xiàn)州市。 現(xiàn)州市就在濱叢市的東南方向,三百多公里,彼此之間的?商業(yè)活動十?分頻繁。 海姝最后又問夏濤,周佳佳是不是和夏濤一起出事。 夏濤搖頭,“最早我不知道邪.教?時,我以為佳佳是跟著鐘勛去現(xiàn)州市了。但我舅舅他們根本不知道佳佳的?存在,她也不在他們家里。我猜,可能是佳佳發(fā)現(xiàn)鐘勛不對?勁,就跟他分了吧?這也說得通,男朋友變得神經(jīng)兮兮,她內(nèi)向膽子小,肯定害怕啊。分手之后干脆工作也不干了。” 夏濤離開咖啡店之后,謝驚嶼來了。這咖啡店也供應(yīng)簡餐,他索性點了兩?份,和海姝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 海姝抱著寫滿線索的筆記本,右手轉(zhuǎn)著筆,“鐘勛成了邪.教?的?犧牲品,這一點連夏濤都能想到?,但周佳佳呢?鐘勛還沒有被父母帶入邪.教圈子之前,就和周佳佳秘密談戀愛。他有女朋友這件事?,似乎只有夏濤這個表弟是明確知道的。他被卷入邪.教?,后來出事?,但在這之前,周佳佳就先出事?了。夏濤當時還在學?校,不知道周佳佳報警說被鬼跟蹤的?事?,所以在他的?角度,周佳佳是一早就和鐘勛分手。” 海姝在筆記本上寫畫,“但真相?很可能是,鐘勛在信了邪.教?之后,將周佳佳也拉進來,因為某個原因,周佳佳更早成為犧牲品。” 謝驚嶼點點頭,“周佳佳說有鬼一直在追趕她,是她精神已經(jīng)出現(xiàn)問題,同時她確實被追趕,要被某些人帶走。” 海姝將筆頭在紙上戳了兩下,“但這里不是有矛盾嗎?” 謝驚嶼扭頭,“嗯?” “周佳佳和鐘勛談戀愛,鐘勛后來被父母影響,成為邪.教?的?一員,目前我們沒有他反抗過的線索,暫時認為他并不排斥,認可父母的?價值觀,于是他又影響了周佳佳,讓周佳佳也成為信徒。”海姝說:“夏濤因為在舅舅家沒有看到?周佳佳,就認為他們不知道周佳佳的?存在。他只是知道得少,那時周佳佳已經(jīng)出事了。周佳佳起初可能覺得好玩,可能只是盲目地相?信鐘勛,但到?了某個階段,她害怕了,想要擺脫,但沒成功。尹燦曦作為她的姐妹,應(yīng)當知道她的?處境。” 謝驚嶼思索道:“是,尹燦曦比周佳佳還小半歲,當時在發(fā)廊打工,她還沒有能力保護周佳佳。后來,她幫周佳佳找到了許巧案的真相?,嘶——” “你?也察覺到了吧?”海姝說:“以尹燦曦和周佳佳的?關(guān)系,她一定知道周佳佳和鐘勛談戀愛,周佳佳被邪.教?蠱惑、傷害,如果周佳佳因此而死,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她還故意告訴周屏鎮(zhèn)的?親人,周佳佳因為車禍去世。她為什么要編造這樣的謊言?除非有人在尹燦曦最絕望的?時候站出來,告訴她,你?聽我的?,我來幫你?解決這件事?,你只需要按照我說的去做……” 謝驚嶼說:“然后尹燦曦就為這個人所用?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現(xiàn)在的?尹燦曦?” 海姝點頭,“這樣的?話,早前的?很多疑點就連接上了。尹燦曦和周佳佳離開周屏鎮(zhèn)時,只是想要靠奮斗過上想要的?生活。但周佳佳在陷入邪.教后的遭遇徹底改變了尹燦曦。有人幫她和周佳佳復仇,于是她成為這個人的工具?” 這時,服務(wù)員端上簡餐,海姝和謝驚嶼停止交談。離開咖啡館時,海姝說:“邪.教不能忽視,我得跟祁斌說一聲。” 謝驚嶼笑了笑,“你還是心系濱叢市。” 海姝愣了下,心想還真是。濱叢市沒有邪.教出沒?,這案子也基本不牽扯到?濱叢市的?治安,但她的?第一反應(yīng)仍是向上匯報,引起?警覺。必要的?話,還可以排查下是否有邪.教活動的?蛛絲馬跡。 回到?市局,海姝找到?祁斌,短時間內(nèi)再次見面,海姝更加從容,問濱叢市最近有無邪.教?活動的跡象。祁斌蹙起眉頭,半天沒?說話。 海姝詫異:“祁隊?難道有?” 祁斌搖頭,臉色不大好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