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101節
張典治打斷,“我沒有!你污蔑我!我和趙雨夢……”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海姝補上他的話:“你和趙雨夢感情很好?說啊,為?什么不繼續說了?因為?你剛剛知道,趙雨夢告訴過別人,你那方面不行,所以你說不出來了嗎?” “我沒有殺人!”張典治汗如雨下,開始重復這句話。 兩場審訊看似都沒有結果,但海姝心中的拼圖正在逐步完整。她離開審訊室,正打算休息一下,再詳細梳理線索,溫敘走來說:“吳佳琪來了。” 海姝將吳佳琪接到待客室,“怎么了?” 和上次見面相比,吳佳琪更清瘦了些,但?眼中不再是迷茫和慌張。她問:“海警官,夢姐有消息了嗎?” 海姝嘆息,“我們正在盡力搜索。今天不用去學校?” 吳佳琪搖搖頭?,眼眶紅了,“海警官,我幫不上什么忙,這次來是想說,夢姐絕對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人。” 海姝說:“哪種人?” 吳佳琪的聲音稍稍哽咽,“她就算去給人當小三,也肯定不是真的當小三。她絕對不會破壞別人的家庭,她是個好人,她救過我,我可以為她保證!” 海姝沉默了會兒,“我也認為她不是這樣的人。” 吳佳琪振奮道:“這些天我一個人想了很多,夢姐她一定有她的理由。海隊長,你很強大獨立,靠自己就能做好全部事,也可以保護自己,所以你可能不懂,夢姐對我這樣懦弱的人意味著什么。” 海姝想說我可以理解,但?沒有直說,而是問:“對你來說,她意味著什么?” “希望。”吳佳琪擦拭著眼淚,“我小時候看武俠小說,最喜歡里面的女俠。她們比男的大俠更溫柔細膩,被她們所救的人不會害怕她們。夢姐就是女?俠,渾身都是正義?感,天真?,理想主義。我永遠不可能做到她那樣,但?我向往她那樣的人。” 吳佳琪離開后,海姝獨自想了很久。趙雨夢是因為某個目的而接近張典治,這在現?有的線索中,已經是沒有爭議的事。只是這個目的是什么,還沒有明確的答案。 趙雨夢性情?豪爽,熱衷幫助孱弱的女?性,她是吳佳琪心目中理想主義的女?俠,那么假如她知道了珍妮娜等人的遭遇呢?她會挺身而出嗎? 海姝覺得,會。 這不是毫無由來的猜測,實際上,刑偵一隊最早的調查,已經發現?了蛛絲馬跡。海姝迅速找到當時的筆錄,熟悉趙雨夢的模特、九衣的員工都曾經提過,趙雨夢身上有種外國模特的氣質,很灑脫,這讓她顯得和其他模特很不一樣。這可能和趙雨夢開朗的性格有關,因為?她沒有出過國,不大可能學習到外國模特做表情和姿勢時的習慣。 這條線索當時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現?在看來,也許正是趙雨夢和珍妮娜或者其他東歐女?人之間的關聯! 珍妮娜在聽到趙雨夢名字時的反應也十分?耐人尋味,有驚訝,有害怕,還有……擔心。她知道趙雨夢失蹤,在想到趙雨夢的失蹤和張典治有關時,頓時有了非常不好的猜測。 那是知道真相,才會有的猜測。 珍妮娜在警察離開后,像是丟了魂似的呆坐不動。餐館的老板生怕她連累自己的生?意,要?趕她走。但她能有什么去處呢? 警車再次停在餐館門口時,海姝看見被?趕出來的珍妮娜,她雙目無神地望著車流,身形單薄,像是要消散在這人來人往中。 海姝把她接到車上,帶回?市局,溫敘先看了看她的情?況,搖頭道:“傷是沒什么辦法了。” 海姝鄭重道:“珍妮娜,我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問你,希望你不要?隱瞞。” 珍妮娜仿佛預感到了是什么,嘴唇不斷顫動。 “張典治已經承認傷害你,但?他并不承認與趙雨夢的失蹤有關。”當海姝說到趙雨夢時,珍妮娜的眼睛再度亮起來,一同涌現的還有濃烈的悲傷。 “珍妮娜,其實你和趙雨夢是認識的,是嗎?”海姝說:“她是個優秀的模特,她曾經向你討教過,是嗎?” 珍妮娜雙手捂住臉,肩膀抖得很厲害。 海姝說:“你們之間有過某個約定,是嗎?” 一段可以用漫長來形容的沉默后,珍妮娜終于開口,“夢夢她是不是已經死了?被張典治害死了?” 海姝長出一口氣?,她鎖定的方向對了。 珍妮娜懊悔地說:“不,不是張典治害死了她,是我,我不該求她,我明知道張典治是那么危險的人!” 海姝拍著珍妮娜的后背,“別著急,慢慢說,趙雨夢現?在只是失蹤,我們還有機會找到她。” 珍妮娜卻悲觀地搖頭?,她此時的眼神像是洞悉了一切,“不,只是失蹤的話,你們不會查到這個地步。你們也知道,她還活著的可能性很小了,對不對?” 海姝抿緊嘴唇,她不得不承認,珍妮娜的猜測是對的。 “那你的話對我們更加重要。”海姝說:“如果她遇害了,我們必不會放過那個兇手。” 珍妮娜哭了好一會兒,“我救過夢夢,但?我對她做的事,不值得她用命來還!” 第83章 粉梅(14) 14 jiejie林金娜出事之前, 珍妮娜是過過幾年好日子的。那時她初來乍到,雖然?也像林金娜那樣成?為了布隆迪蕾迪的商品,被男人貪婪的目光包圍, 但?身體上?并未受罪, 而李槐給她們的薪酬是她在家鄉從未見過的豐厚,她與jiejie搖身一變, 從東歐鄉村的窮姑娘,變成了繁華都市的白富美?。 她沉浸于城市的夜生活、華美?的物質世界, 不“工作”的時候經常出沒于商場,有時逛街購物, 有時給人當當模特。有一天, 她遇到了尚且像個灰姑娘的趙雨夢。 那時趙雨夢還很年輕,空有優越的身材和漂亮的臉蛋,但?很不會表現自己, 好不容易找到個當模特的機會, 卻因為表現能力很差, 尤其是眼神沒有自信,被經理狠狠訓斥。像趙雨夢這樣的年輕人, 灰涌市模特圈子一抓一大把。不是誰都能成?為合格的模特。 趙雨夢失去了剛到手的工作,看?不到未來和前途。她成績不怎么樣,自知天生不是讀書的料, 再加上?父母早就不管她, 她的一切生活所需都得靠自己來掙, 于是她很早就放棄了高考, 不再奢望扎著高高的馬尾辮, 在高校的圖書館里讀喜歡的書。 選擇當模特也不是向往這份職業,只是她客觀地?衡量過自己, 覺得模特可能是她能從事的、正當的、性價比較高的工作。 珍妮娜遇見趙雨夢時,她正茫然?地?坐在商場臺階上?,旁邊放著一個干巴巴的面包。趙雨夢的打扮在珍妮娜看?來也很滑稽老土——厚厚的發簾,把眼睛都遮住了,廉價的荷葉邊背心裙,蕾絲七分褲。 珍妮娜走過去,彎腰向趙雨夢伸出手。趙雨夢抬起頭,眼眶有些紅,戒備地?看?著她。她朝面包抬了抬眉,用不大流利的普通話說:“干嗎?吃不下?喝水不?” 趙雨夢搖搖頭,擠出笑容,“不用,謝謝。” 珍妮娜卻熱情地?一把拉住她,在她驚訝的眼神中將她一把拽了起來,“走啊,那里買一贈一,我?想?喝,但浪費。” 趙雨夢看?過去,不遠處有個新開業的奶茶店,招牌款買一贈一。她又看向珍妮娜,珍妮娜朝她直眨巴眼。 珍妮娜苦澀地?說:“我?那時挺像一個壞人的吧?熱情得莫名其妙,但?可能人在如意的時候就是容易這樣,想?幫助別人,讓別人也如意起來。她……夢夢她沒有拒絕我?,我?們分享了同樣口味的奶茶。” 那是抹茶味的奶茶,甜膩的糖水上還頂著高高的奶油,東歐人嗜甜,珍妮娜要了全?糖,趙雨夢沒好意思說自己想要三分糖,喝的時候,趙雨夢被齁得皺鼻子?皺眼,珍妮娜樂得哈哈大笑。 “小meimei,你喜歡吃苦,不喜歡吃甜嗎?” 趙雨夢愣住片刻,搖頭,“我不喜歡吃苦。” 珍妮娜揪了揪她的臉,“那就要多笑笑,多吃甜啊。你為什么不高興呢?” 趙雨夢并不是個喜歡訴苦的人,她的成?長環境決定了她沒有年長的人可以去依靠。如果珍妮娜不是外?國人,那天她也許不會開口。但珍妮娜金發碧眼,語言都沒有學利索,想?來是無法真正理解她的困境。所以她才敢說,就當珍妮娜是個理解能力高一點的樹洞吧,她苦悶太?久,實在是需要發泄。 她說自己的家庭,說為了生計不得不放棄學業,說理智又務實地選擇了模特這個行業,但?除了還算不錯的外?在條件,她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如果無法立足,她就要換一個謀生方式了,但?想?來想?去,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這一瞬間,珍妮娜覺得在趙雨夢身上?看?到了一絲自己的影子。在被李槐哄騙之前,她不也希望讀書,然后靠本事養活自己? 她感到矛盾,一方面沉迷于金錢帶來的物質享受中,一方面又為自甘墮落感到自卑。在趙雨夢問她是做什么工作時,她下?意識選擇了隱瞞,露出開朗的笑容:“我啊,我?也是模特!” 趙雨夢先是驚訝,很快消化,點點頭:“你身材這么好,確實該當模特,我?聽說外國模特都賺很多。” 她順著趙雨夢的話說:“一般多啦。要不要我?教你?” 趙雨夢眼里涌出希望,“可以嗎?” 外國人的奔放在此時起了作用,珍妮娜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飛快進?入“老師”角色,糾正趙雨夢姿勢和儀態。 “不對,夢夢,你的眼神不能躲,躲就完了。” “下巴再抬起來一點,腿這樣放。” “走,走,再走幾步。” 起初,趙雨夢還很害羞,放不開,珍妮娜越說她眼神不對,她越是不敢和珍妮娜對視。但人與人之間的化學作用是神奇的,珍妮娜很會鼓勵,調動起來的情緒感染了她,用詞不準確的那一份滑稽又緩解了緊張。傍晚,天際被晚霞染紅時,她發現自己已經可以自信地昂起頭顱了。 趙雨夢問珍妮娜住在哪里,下?次什么時候拍攝,珍妮娜猶豫了。這是她來到灰涌市之后真正愉快的一天,她交到了朋友。可是她也對朋友撒了謊,她的“工作”令人不齒,她的身份也是非法的。她不想讓朋友知道她齷齪的一面,于是神秘地?笑了笑,“這是秘密哦。” 趙雨夢以為是自己得寸進?尺了,尷尬地?笑了笑,又鄭重地?向她道謝。她馬上就后悔了,在趙雨夢轉身離開時,追上?去將趙雨夢叫住,“夢夢,我?們下?次也在這里見面好嗎?我想嘗嘗草莓味的奶茶。” 趙雨夢詫異片刻,終于笑了,“好啊,下次你繼續教我。” 她們交換了聯系方式,不久之后又見面了。她繼續教趙雨夢,趙雨夢告訴她,多虧她的幫助,自己又找到了一份工作,這次沒有再被經理罵了。 如今回憶起來,她們在一起的時間其實很少很少,而且幾乎都是珍妮娜在幫趙雨夢。但珍妮娜總覺得,她們已經做了很多年的朋友,而且是趙雨夢反過來支撐著她。 她明白自己就是污泥一塊,但?即便是污泥,也向往著生機勃勃的生命。來這世界上走一遭,誰會甘愿一輩子匍匐在塵埃里? 對珍妮娜來說,向陽而生的趙雨夢就是一個念想?,她把自己已經失去的人生寄托在了趙雨夢身上?,每次見面時,趙雨夢說起近來的進步、賺到的錢,她都會發自內心地?高興。 然?而她與林金娜的厄運還是到來了,毀容斷腿之后,他被布隆迪蕾迪關起來接受治療,那些治療不過是保證她不會感染死去,她再也不是以前美?麗動人的珍妮娜了,她有一張可怕的臉,還有一條天冷時痛得鉆心的瘸腿。她斷了與趙雨夢的聯系,縮在餐館后廚,像一頭被圈養的怪獸。 她不敢去回憶過去的事,更不敢看?自己以前的照片,偶爾想?到趙雨夢,她總是會哭泣,哭的是失去唯一的好友,哭的是自己的人生終于被掩埋進了深淵。 餐廳的生意越來越好了,精打細算的老板卻沒有招新員工。珍妮娜原本只需要在廚房做事,人手不夠,老板強迫她去菜市場買菜。 她沒有反抗的資本,她需要這份工作。她用圍巾和帽子將受傷的臉遮住,戰戰兢兢地?出門。采購并不難,也不需要她和攤販交流,只需要把訂好的菜搬到三輪車上。 但?忽然?,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叫她的名字,“珍妮娜!” 那一刻,她渾身涌起熱意,卻很快渾身發涼。她聽出那是趙雨夢的聲音,可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趙雨夢!她寧可讓趙雨夢認為她已經死了! 但?趙雨夢追了上?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就像當初她拉住趙雨夢的。 圍巾滑落,露出猙獰而陌生的面龐。她看到趙雨夢眼中突然?出現的驚訝和恐懼,握住她手臂的手也松開了。 她心中一片慘然?,但?也釋然?了,從容地?將圍巾裹了回去,朝趙雨夢輕聲說:“你認錯人了。” 這就是句號,趙雨夢認出了她,而她說了個彼此心知肚明的謊話,給了雙方一個臺階下。從此他們就是陌生人,從來沒有認識過。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趙雨夢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臂,聲音顫抖,眼中熱淚滾滾,“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她愕然?,一時不知如何?言語。趙雨夢為什么不順著梯子下呢?她已經這樣了,趙雨夢為什么還要與她相認? “走,到我家去!”趙雨夢說。 她焦急地掰開趙雨夢的手,“我?,我?有工作。” 那天,趙雨夢跟到餐廳,在對面的咖啡店等到她下班。她被趙雨夢接到租住的房子?,一個雖然?舊,但裝修得很溫馨的地方。 趙雨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么,她沒說,趙雨夢沒有堅持,但?時常到餐館附近,接她去喝奶茶。她們好像又回到了過去——不考慮她殘缺身體的話。 兩個月后,她終于對趙雨夢說出了自己的遭遇,從如何?被布隆迪蕾迪哄騙,到如何貪圖享樂,最后步步深陷,無法回頭。 “我?就是個爛人,變成?現在這樣,是我活該。”她掩面而泣。 趙雨夢很長時間一言不發,她從趙雨夢眼中仿佛看到了失望和鄙夷。 這才是句號,她心里如此?想?著,收拾了一下自己不多的隨身物品,想?要離開。 但?趙雨夢再次抓住了她的手,“但?他們憑什么還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們不該付出代價嗎?” 珍妮娜不明白趙雨夢在說什么,想?到那些人,她只會不斷地?發抖。 “我?,和九衣有合作。”趙雨夢深呼吸,“張典治我?來解決,至于另一個人,我?還要好好想?想?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