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92節
“她?命很?好的女人?。你知道以前水興的人怎么說她嗎?說她是公司的小公主。人?人?都覺得她溫柔無害,都想呵護她。只?有?我早就看?出,她就是頭懦弱的白眼狼?!?/br> 陳晶手上的煙一根接著一根,丟了?滿地的煙頭。她認識水依婷在認識水天翔之前。那時水依婷還是高中生,經常利用課余時間到各個賣場幫忙。 老板的女兒到基層來工作,這種事情不少見。但水依婷不太一樣,她不是裝裝樣子,而是專門挑臟的重的活兒做,毫無嬌柔造作的樣子。一天下來,她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員工們起初很?不希望她來,覺得這和領導視察是一個意思,要?伺候她,增加工作量。后來逐漸發現,她是真的在幫忙,她的情緒也很能感染人。那段時間,她去哪個賣場,哪里的員工就格外打雞血。 陳晶卻看出了水依婷的本質——她是在享受被員工們當做中心。她可以受累吃苦,但?是她一定得在事實上被捧著,人?們因為?她的到來而打起精神,那種亢奮滋潤著她。 嫁到水家后,陳晶和水依婷的接觸更多,切實體會到這個女人是被整個水家呵護著的。她想做的事,所有?人?都會竭力滿足她。陳晶承認自己嫉妒她,尤其是當水天翔用一種寵女兒的語氣提到她。 水依婷唯一一次和家庭發生沖突,就是執意要和張典治在一起這件事。陳晶再次覺得很?不公平。水家的一兒一女都選擇了社會地位遠遠低于自己的人?,但?她和水天翔交往時,沒有?遇到多少阻力,水家的長輩認為水天翔只?要?不娶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就沒事,而水依婷不能嫁給一個沒錢的男人?,因為?水依婷是要?享福的。 那陣子,水家雞飛狗跳,水依婷寧可斷絕關系,也要?和張典治在一起。陳晶默默看著這場好戲,然而都這樣了?,水天翔還惦記著他那meimei,找人?暗自幫助張典治創業,覺得張典治只?要?做出一番成績,父母自然就會網開一面。后來也是水天翔在家里不斷調和,水依婷和水家的關系才緩和。 “水天翔對不起很?多人?,包括我,包括兒子,但?他沒有對不起水依婷?!闭f到這里,陳晶有?些咬牙切齒,“可現在不是有?句話叫舔.狗舔到最后一無所有?嗎?說的就是水天翔?!?/br> 水家剛出事時,事情還沒有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錢能解決很?多問題,但?那時水天翔的資金無法周轉。那時九衣已經發展起來,水依婷完全?有?能力幫助自己的娘家、親哥。 水天翔腦子軸,死到臨頭還不想向水依婷求援,覺得那是拖寶貝meimei下水。陳晶看?不下去,悄悄找到水依婷,說了?水家的危機。她與水依婷向來關系寡淡,那是她第?一次向水依婷低頭。水依婷表現得很著急,說一定會想辦法。 但她非但沒有等來九衣的幫助,還被水天翔劈頭?蓋臉一頓痛罵,責備她不該去找水依婷。 她心中無奈又凄涼,但?身在漩渦之中,就算恨水天翔的執迷不悟,也得想盡辦法幫水家。 然而她的能力實在單薄,水依婷和九衣最終置身事外,她眼睜睜看?著水家倒下,丈夫鋃鐺入獄。 “水依婷,她真是一次都沒有?出現過,哪怕是在塵埃落定后來看看她的侄兒呢?我們母子倆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陳晶憤恨地說:“你要問我她是個什么樣的人?,你現在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嗎?” 海姝驅車趕往水天翔所在的監獄,腦海中浮現著陳晶總是冷笑著的臉。水依婷的死讓她感到暢快,但?她與水依婷早就沒有?往來,基本沒有?作案的可能。她的兒子水靜深在灰涌政法大學讀書,今年大四了?,即將?畢業。失去丈夫后,兒子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從這個層面來講,她對水依婷動手的可能也微乎其微。 但她激烈的情緒攪動出了某條線索。海姝皺著眉,這條線索還未成型,她覺得抓住了?,又好像沒有?抓住。 水天翔被獄警帶到海姝面前,他剃著寸頭?,瘦削,沒什么神采,眼里有?幾道明顯的紅血絲,和海姝在新聞報道里看到的水天翔已經像換了一個人?。他已經知道水依婷遇害的事,沙啞著開口:“是誰?” 海姝說:“我們正在收集線索?!?/br> 水天翔苦笑:“我們水家,居然走到了?這個地步?!?/br> 海姝說:“我去見過你的前妻,她跟我聊了?些五年前的事?!?/br> 水天翔眼里涌現出復雜的情緒,愧疚?動容?后悔?他嘆了?口氣?,問:“他們過得還好嗎?” 海姝說:“她沒有帶兒子來看過你?” 水天翔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們娘兒倆?!?/br> 海姝注意到,雖然陳晶說水依婷才是水天翔最重要?的人?,但?水天翔在想到水依婷和陳晶時,反應很不一樣。水依婷已經死了?,他的悲傷并沒有?特別濃重,而水天翔對陳晶表現出的,卻是更加深重的情感。 “聊聊案子吧。”海姝說:“你作為?水依婷唯一的哥哥,對她的了?解肯定很?深,有?沒有?可能,有人將對水興的仇恨,轉移到她的身上?” 水天翔露出自嘲的笑容,“她早就不是我們水家的人?了?,為?什么你不懷疑是九衣、張典治的仇家對她動手?” 海姝說:“這條線我們也正在偵查。” 水天翔點點頭?,“水興的對手可不會恨她,搞垮水興,她也出了?一份力。” “嗯?” “既然你去見?過我妻……我的前妻,她應該跟你說過找水依婷要錢的事吧?” 海姝忽然發現,陳晶似乎并沒有完全了解水天翔。 “我是個虛偽的人?,這一點我也是坐了?這么多年牢才體會到。”水天翔緩緩說,當年得知陳晶找水依婷幫忙,他非常憤怒,但?他內心深處渴望得到水依婷的幫助,他根本沒有明確告訴水依婷自己不需要?資金、張典治的人?脈,他在默默地等待,并且相信那么疼愛的meimei一定會幫自己。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等到。水依婷和九衣對他見死不救。也許是因為?沒有?臉面?,水依婷一次都沒有?來看?望過她。 五年前他沉浸在事業失敗、家族土崩瓦解的精神困局中,幾乎沒有?余力為?水依婷的背棄感到悲傷。這些年他越是平靜,越是清醒?;叵肫痍惥鄾龅难凵?,他明白自己確實是養了一條白眼狼。她這個meimei,得到了?水家的所有?關愛,卻在水家遭難的時候隱身而去。 從獄警口中得知水依婷去世,血脈的牽動讓他短暫地悲痛,但?也僅此而已了?。 海姝聽完,沉默了?會兒,“所以你對水依婷是有恨的?!?/br> 水天翔苦笑,“我恨她那個丈夫更多,但?你也知道,我現在不可能對他做什么。” 海姝離開之前,水天翔最后說:“你們不用在水家的對手身上耗費時間,最不可能殺她的就是他們?!?/br> 水依婷案和趙雨夢失蹤案的調查同?時推進,兇手的作案工具雖然已經確定,但?是九衣方面遲遲無法確定圍巾、配飾是在哪個環節丟失。 隋星在過了?一遍水依婷的人?際關系后,注意力轉移到趙雨夢身上。但圍繞趙雨夢,刑偵一隊內部有?些分歧。 一種聲音認為?,張典治婚內出軌趙雨夢,水依婷是最大的絆腳石,張和趙合謀殺死水依婷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且不在場證明不充分。假設兇手是他們,趙雨夢的失蹤就很?可能是提前跑路,是張典治安排的,此時趙雨夢就是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 另一種聲音認為?,趙雨夢已經遇害了?,張典治是頭號嫌疑人。張典治和趙雨夢雖然是情人?關系,但?張典治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會和小三聯合起來殺原配嗎?張典治大概率做不到這一步。但如果趙雨夢步步緊逼呢,甚至以什么把柄要?挾呢?那死的也許就是她自己。她的失蹤太蹊蹺了?,最后見?到他的是張典治,警方得到的是張典治的一面?之詞。 第?一種思路最大的矛盾就是張典治為?什么要?安排趙雨夢先行逃離?這不是會讓警方更快注意到她嗎?或者說他本就希望警方注意到她,以便將?她作為?嫌疑人?一個死去的人往往是背鍋俠。 這就與第二種思路接上了?。但?趙雨夢的失蹤和水依婷的死都是在10號晚上,短短幾小時,張典治是怎么做到的? 開會時隊員們激烈爭論,因為一旦在這個問題上走了錯路,就勢必影響后續偵查。錯誤當然可以糾正,但?時間耽誤了?,也許重要的線索就流失了?。 最后還是海姝拍板,將趙雨夢當做被害人來調查,至于兇手是不是張典治,暫不下結論。 趙雨夢的交友圈比水依婷更廣,她當模特時很?敬業,也從未提出無理的要?求,在九衣的人緣不錯。女人們空閑時聚在一起聊天,都說趙雨夢身上有?種外國模特的氣?質,很?放得開。趙雨夢笑笑,說經??纯赐鈬L刈咝?。有人說趙雨夢起色好,問她經常喝的是什么美容茶。趙雨夢將蓋子打開,拿給?大家一聞,濃重的中藥味差點熏得一個模特吐出來。 “你沒事就抱著中藥喝啊?”模特開玩笑道:“難怪你皮膚這么好?!?/br> 趙雨夢解釋:“我要?是沒病,成天喝這個干什么?美容我不知道去做醫美?。俊?/br> “???你這么健康,能有?什么???” “嗐,大姨媽不來唄?!?/br> 趙雨夢經期不穩定這事,吳佳琪也證實了?,“夢姐以前經常在家里熬藥,一次熬一周的,分別裝在小瓶子里,我也幫她熬過。” 吳佳琪自己也有點內分泌問題,一直拖著沒管,趙雨夢知道后,便帶她一塊兒去看?中醫。 隋星導航到了陳灣區一個擁擠的批發市場,即便下午是小販們比較閑的時間,路上還是十分擁擠嘈雜。 車開不進去,隋星只?得把車停在外面?,擠在人?群中往里走。這個批發市場規模很?大,名義上批發蔬菜水果、服裝、五金,但?其實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按摩店、洗腳店、大排檔、寵物店、假古董店……犯法的不犯法的,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不少。 趙雨夢經常去的中醫診所也在這里。 診所的名字取得很隨意,在批發市場里,就叫市場診所。 隋星到的時候,診所里人?不少,都是老年人?,看?診的有?兩個老中醫,抓藥的則是個年輕人。他瘦而高,眼??????神疲憊,但?輪廓凌厲,組合在一起有種頹廢的美感。 隋星中學時就喜歡頹廢掛的明星,現在不追星了?,看?到相似質感的素人?,還是忍不住多看?兩眼。 等到患者們都走了?,隋星才說明來意。老中醫面面相覷,都說對趙雨夢沒有?印象。 “是我給她開的藥。”頹廢男突然開口,視線也平靜地掃向隋星,“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問我。” 他的聲音低沉,但并非是那種厚重的低沉,反而像飄在云朵上,輕輕的,風一樣抓不住。隋星一個一線刑警,閱人?無數,卻頭一次在偵查中在一個人?身上感到一種有?別于案子本身的興趣。她盯著男人看這會兒,直到對方走過來,才猛然回過神。 男人脖子上掛著工作證,寫著“蕭競”,隋星覺得這名字,尤其是這姓有?點熟悉,但一時沒想起來,“蕭醫生。” 蕭競點頭?,將?隨星領到一間空著的房間,“進來說吧,外面?一會兒有?患者來?!?/br> 中醫診所的空氣?中充斥著中藥的味道,卻不像熬出來那樣刺鼻。隋星問:“趙雨夢來這兒看?病看?了?多久了??” 蕭競倒了?一杯茶水,“斷斷續續來了三年吧?!?/br> “她主要看的是……” “內分泌。她很為這個問題苦惱,來我們這兒之前,已經嘗試過不少西醫療法?!?/br> 趙雨夢的經期混亂是天生的,據她說,從初中開始,她就沒正常過,但?以前不懂,也沒錢沒精力去治療。工作穩定之后,才了?解到她這樣的,今后很?可能生不出孩子。于是她開始尋找解決的辦法,吃西醫的激素藥固然有?效,但?一旦停藥,過不了?多久,內分泌就又混亂了?。 三年前,趙雨夢在網上和其他患者交流,得知有?人在批發市場的市場診所治好了?病,便慕名而來。 “她要?找的其實是我師父,但?他老人?家已經不出診了?!笔捀傉f,他的師父是他家人?的故交,幫他開了?這診所,他跟著師父學習,等于是繼承了?診所,其他的老中醫都是他請來的。 趙雨夢見給自己看病的是個年輕人?,有?些抵觸情緒,但?大約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她帶了?半個月的藥回去。 看?她那不滿的樣子,蕭競不指望她會再來。但半個月之后,趙雨夢又出現了?,臉上容光煥發,說喝了?中藥之后,睡得比以前好了?,以前拍攝一天感到氣都提不上來,現在還能回去做個簡單的晚餐。 這之后,趙雨夢就成了?診所的???。蕭競花了一年的時間,基本上治好了?她的病,但?也告訴她,生活不規律會導致激素變化,病情反復在客觀上來說是不可避免的。趙雨夢很?高興,常年受內分泌折磨,能夠有?一段時間的安寧對她來說已經很好了?。 趙雨夢介紹過熟人?來,但?親自帶來的只有吳佳琪。吳佳琪不像趙雨夢那樣有?耐心,看?過兩次后就放棄了。倒是趙雨夢,時不時來拿一些滋補的藥材。 隋星說:“趙雨夢最后一次來是什么時候?” 蕭競翻了?會兒出診記錄,“3月20號,她的內分泌問題又出現了?,已經連續來看了三個月?!?/br> “那她下一次該什么時候來?” “藥差不多4月5號就會吃完,但?她一直沒來?!?/br> 醫生并不會催促患者上門,很?多患者吃藥吃到一半就放棄,這種事情蕭競見?得太多了?,加上趙雨夢以前也有延遲就診的情況,蕭競并沒太在意。 “她這個人?,對同?性很熱心?!笔捀傉f:“我看?得出她很?熱衷幫女性,她是個好人?。” 這是隋星第二次聽到別人強調趙雨夢對女性的幫助,上一個這么說的是吳佳琪。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趙雨夢的照片,一雙手將?這幅照片撕裂成兩半。一半的趙雨夢是個小三,和水依婷搶男人?,另一半的趙雨夢對萍水相逢的吳佳琪慷慨相助。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趙雨夢? “你抵觸中醫嗎?”蕭競問。 隋星對這個問題很是意外,“?。俊?/br> 蕭競說:“不抵觸的話,我可以給你開個調理氣血的單子,你看?上去很?累?!?/br> 隋星還愣著,“???” 蕭競說:“不要?錢,藥你也不必在我這里買?!?/br> 隋星終于反應過來了?,“我不抵觸,哎最近太忙了?,我是覺得很累……謝謝你啊,我看?看?是哪些藥……” 離開市場診所,隋星回到車上,看?著副駕上放著的口袋,后知后覺地摸了下guntang的臉。 現在當醫生的都這么會推銷了?嗎?她是怎么就腦袋一熱直接在診所里開了?這么多中藥?四百多塊錢呢! 海姝一到辦公室,就聞到濃烈的藥材味,隋星正坐在電腦前發呆,桌上就放著小山似的中藥。 “星星?”海姝說:“生病了?” 隋星把去市場診所的事說了?,海姝忍俊不禁,“你是看?人?家長得好看?,才開的藥吧?” 隋星也不爭辯,“我回去熬了分你一半,你比我更累?!?/br> 海姝忙揮手后退,“我不要?,我吃不了?苦。” 隋星看?到她后面?的人?,想要?提醒已經來不及了?。海姝腳跟踩到了什么東西,后背也抵著了?,心想還不到墻壁吧,回頭?一看?,與謝驚嶼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