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22節(jié)
她?越是看著這樣的兒子,心中的懼意就越深,萬澤宇將來會變成萬家勇那樣嗎?不,絕對不能! 她不敢對萬家勇說三道四,但萬澤宇還小,她?一個當媽的,必須要將兒子糾正?過來! 萬澤宇在學校犯事?,回家就會被毆打。她舉著竹竿做的鞭子,一邊打?一邊罵,盼著“棍棒底下出好人”的老話能應驗在萬澤宇身上。 但萬澤宇高一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所有?努力都落空了。那對父子都是怪物! 那天她?又一次舉起鞭子,萬澤宇卻冷笑著將她推開。他已經(jīng)比她?高出很多,有?了成年男子的輪廓。他的眼神冷血又浸滿仇恨,“我知道?你們?都做了什么。” 她?感到渾身的血都涼了。 萬澤宇靠近,掐住她?的脖子,“你是我媽,別逼我。” 就像一座山里容不下兩個霸主,隨著萬澤宇長大,萬家勇和他的矛盾越來越深。萬澤宇在學校肆意妄為,而學校這片天地對他來說終歸還是太小了。萬澤宇不斷在家中挑釁萬家勇的權威,萬家勇對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稱王稱霸,在萬家,只要我在,就輪不到你說話!” 海姝反應飛快,“所以那場車禍……” 劉瓊閉上眼?,眼?皮顫抖得厲害,“那是萬澤宇做的,他親手害死了他爸和他叔!” 第25章 兇喜(25) 25 萬家勇和萬長貴那場慘烈的車禍, 警方曾經(jīng)到?現(xiàn)場勘查過,確認是駕駛員cao作不當、超載、夜間行車、雨夜路況極差等綜合原因造成?。貨車撞向山體,造成?側(cè)翻, 大半貨物朝萬家兄弟壓來, 玻璃、鋼管扎穿了他們的身體。 海姝問:“萬澤宇那時才……18歲?他在車上動了手腳?” 劉瓊在病床上縮成一團,聲音含糊不清。 萬澤宇在被萬家勇斥責后, 劉瓊本以為這對父子將冷戰(zhàn)很長一段時間,但?出乎她?意?料的是, 萬澤宇居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早早回家, 幫忙做家務, 笑臉相迎,對萬家勇特別恭順。她?覺得古怪,悄悄去學校打聽過, 得知萬澤宇近來格外兇殘, 動不動就打人。 她?立即明白萬澤宇是故意在家里壓抑著自我, 他想要做些什么。她?覺得自己?頭上就像懸著一把刀,這個怪物一般的兒子, 總有?一天要爆發(fā)。 萬家勇出事之前,周屏鎮(zhèn)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半個月的雨,盤山路變得格外難走。萬家勇和萬長貴跑完了手上的活, 打算趁機休息幾天。廣永國卻找上來, 說有?一批急件需要馬上送出去。 萬家勇沒有立即答應, 雖然萬家依靠著廣永國, 但?上路的危險萬家勇還是需要權衡。這時萬長貴卻跳出來打包票說沒問題。萬家勇看了他一眼, 不好再拒絕。 那天萬澤宇始終沒有出現(xiàn),萬家勇也不覺得有?什么, 反正他不在家里才是常事。 夜里,貨物都?裝上車后,萬家兄弟出發(fā)了。凌晨雨下得越來越大,天亮之前劉瓊接到?電話,說車翻了,人也沒了。 那是無比混亂的一天,劉瓊雖然覺得家是個牢籠,但?萬家勇除了給meimei報仇,其他方面并不像一個殺人兇手,他們之間是有感情的。劉瓊趕到?現(xiàn)場,看到?那血腥一幕,當場暈了過去,根本無暇思考這場車禍是不是什么陰謀。 夜里的大雨將罪惡的痕跡沖散,經(jīng)過調(diào)查,警方將其定義為交通事故。劉瓊沒有?勇氣再看萬家勇的尸體一眼,她?想讓萬澤宇去辦后事。而當這個念頭出現(xiàn)時,她?才驚悚地想起萬家勇教訓萬澤宇的那句話,和后來萬澤宇偽裝出的乖順,還有?……車禍前后萬澤宇一直沒有?露面。 “媽,你怎么了?”萬澤宇來到病房,穿著白色的運動服,面帶笑容,顯得無辜又單純。她?卻登時覺得,他的笑源自于他除掉了他的父親。 她?見?過這種?笑!他笑得和萬家勇當年給采妹報仇后一模一樣! 萬澤宇溫柔地靠近,“媽,老頭子沒了,今后就是我們娘倆相依為命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覺得萬澤宇孝順,她?卻只感到?寒冷。 萬家兄弟的后事是萬澤宇和廣永國一同cao辦,辦得風風光光的。在外人眼中,萬澤宇一夜間長大了,像他的父親一樣,變成了可靠的男子漢。 劉瓊出院后,鼓起?勇氣去看了看出事毀壞的車輛,那一眼,讓她?確定萬澤宇就是兇手。 海姝問:“你看到了什么?” 劉瓊說:“阻攔鎖。” 萬家的貨車經(jīng)歷過很多次改裝,以?前萬長貴送貨時,發(fā)生過阻攔用的鋼管從后面穿過駕駛室的事,索性無人受傷。萬家勇便在車上加裝了橫著的阻攔鎖。在發(fā)生車禍時,阻攔鎖能起到攔住鋼管和玻璃的作用。 但?是那輛千瘡百孔的車上,根本沒有阻攔鎖。所以千鈞的貨物才會瞬間要了萬家兄弟的病。 劉瓊捂住嘴,站在車邊無法動彈。阻攔鎖不是貨車上本就有?的東西,警方在調(diào)查時很可能?忽略了這一點。但?她?太熟悉這輛車,知道必然有人動過手腳。 是萬澤宇,是她的兒子! “你在看什么?”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劉瓊?cè)鐗嫳选K?渾身僵硬,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忽然,肩膀被一條手臂摟住,萬澤宇的氣息就在耳邊,“mama,你怎么在這里?” 她抖得說不出話來,“我,我……” 萬澤宇:“哦,你在這里緬懷那個老頭子,還有?他的弟弟。他們是你的丈夫和小叔子。但?你知道他們還有個身份嗎?” 她強迫自己發(fā)出聲音,“什么,什么身……份?” “變.態(tài)兇手。”萬澤宇嘻嘻笑道。 劉瓊腦中嗡嗡直響,像是盤旋著無數(shù)的蒼蠅。她發(fā)瘋地想從萬澤宇的手臂中掙脫開來,可是不行,她?根本動彈不得。就像這幾十年,她?無數(shù)次想要離開萬家勇,最終卻都?付諸不了行動。 她就是懦弱,她?沒有?辦法。 萬澤宇將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遠遠看去,他們像是一對親密的母子,正在共同消化家中頂梁柱離去的悲傷,母親正在寬慰兒子,兒子向母親保證自己會努力。 “哦,我怎么忘了,那件事你才是最清楚的。”萬澤宇說:“mama,你是幫兇。” 她?顫抖著說:“我不是……” “怎么不是呢?你聽說過為虎作倀這個詞嗎?我剛從學校學來的。”萬澤宇捏著她?因為勞作而粗糙的手,語氣充滿嫌棄和仇恨,“他沒有?時間教訓我,你還幫他揍我,mama,你想不想回憶一下抽過我多少鞭子啊?” “我不是,你別……” “但?你是我的mama,我不會像對他那樣對你的。”萬澤宇突然變得咬牙切齒,“只要你別對我說——只要我在,就輪不到?你說話。” 劉瓊不斷吞咽著唾沫。 萬澤宇指著報廢的貨車,以?威脅的口吻坦白,“二?叔是個白癡,我跟他說,廣副廠長幫了我們家這么多,現(xiàn)在正是他需要救急的時候,如果?我們不幫忙,他會怎么想我們。二叔一聽,馬上當著老頭子的面跟廣副廠長保證。老頭子沒辦法啊,只能?上路。” “那些阻攔鎖也是我拆掉的。急件,搬運的工人多,又下著大雨,穿上雨衣誰也不認識誰。我最后一個從車上下去,我懷里的箱子就裝著阻攔鎖。” 劉瓊耳邊的聲音變成?刺耳的尖嘯,她?聽不清楚,更不愿意聽清楚。后來萬澤宇還說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清醒過來時,已經(jīng)躺在自家的床上。 但萬澤宇并不打算放過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萬澤宇在外面已經(jīng)成?了遠近聞名的孝子、成功的個體戶。但在家里,在那間嘈雜、潮濕的小屋里,萬澤宇時常端著一張孝子的臉,給她講那個噩夢般的故事。 “我當時就在現(xiàn)場,我親眼看到?碎掉的玻璃扎爛他們。袁衷是條好狗,給錢就辦事,要不是他騎著摩托沖出來,他們不一定會在那兒撞山。哈哈哈,我的賭運不錯。只可惜袁衷那條狗運氣更不錯,居然沒死。” 萬澤宇削蘋果?的刀劃破了手指,房間里血腥彌漫。劉瓊向后縮了縮。萬澤宇不耐煩地吸掉血,“你躲什么?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說你這輩子活了個什么?你沒文化,沒本事,以前老頭子不養(yǎng)你,你就得出去討口,現(xiàn)在我要是不養(yǎng)你,你能?活幾天啊?” “對不起?,對不起!”她機械地道歉。 “嘖,婦人之仁。”萬澤宇隨口說了個成?語。 這些年來,劉瓊時常神?志不清,她?害怕萬澤宇,卻又依附萬澤宇,在任何萬澤宇需要的時刻,與他走?走?母慈子孝的過場。她不敢反抗,更沒有?想過舉報萬澤宇,那畢竟是她?的孩子。 她最放松的時候就是萬澤宇不在周屏鎮(zhèn)時,當然,萬澤宇也不是總是對她?很糟糕,他會時不時給她?帶點外面的禮物。但是萬澤宇心情不好時,就要把她?帶入地獄中——母子倆關起?門來,萬澤宇一遍又一遍地講那個雨夜的故事。 故事里,萬家兄弟死了一萬次。故事外,他用語言將劉瓊凌遲。 “他在報復我抽他的那些鞭子,他恨我,恨所有?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劉瓊喃喃道:“但?他又不想殺死我,看著我這個為虎作倀的人被折磨,他才感到?快樂。” 海姝和溫敘對視一眼,短時間內(nèi)消化著巨量而殘忍的信息。海姝定了定心神?,繼續(xù)問:“萬澤宇親口說,是袁衷幫他殺死萬家勇?” 劉瓊木然地點頭,“他說了,說了很多次,他還說,袁衷是個纏著他的幽靈。” 連上了,萬澤宇對袁衷動手的動機??????,還有?袁衷在玻璃廠被關照的原因。海姝頭腦迅速運轉(zhuǎn),邏輯鏈正在一條條扣上。萬澤宇利用了袁衷,對他而言最好的結果是袁衷也死在車禍中。但?袁衷運氣好,不僅撿回一條性命,大雨還沖掉了他們出現(xiàn)過的痕跡。 從此袁衷便與萬澤宇成了利益共同體,萬澤宇暗中打點,以?保證袁衷即便曠工也不被辭退。兩人的交際避著所有人,看上去完全不熟,他們相安無事了很多年,但?以?萬澤宇的性格,不可能真的放下袁衷。 他的初衷就是讓袁衷死,袁衷活著,他就不可能?安寧。而袁衷似乎向他討要過更多的好處,也清楚自己正在激怒他…… 那個晚上,在老車間里,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海姝猛然拉回思路,緊皺起?眉,可是這樣一來,殺死萬澤宇的兇手仍舊沒有浮出水面。 溫敘問:“萬澤宇還給你說過什么嗎?除了萬家勇萬長貴,他還殺了誰?” 劉瓊說:“還有一個女孩,我們鎮(zhèn)出去的,在市里讀書,叫,叫……” 她?想不起?來了,但海姝和溫敘都知道,那是許巧。 溫敘再問:“還有呢?” 劉瓊搖頭,“不知道了。” 溫敘說:“那你再想想,誰有?可能?殺害他?” 劉瓊再次哆嗦,“是報應!他爸和叔害了姓羅的一家,他們變成?鬼,來要他的命啊!那個林子,那個林子不就是給采妹安魂的地方嗎?羅家要讓萬家斷子絕孫啊!” 說完這句話,劉瓊情緒失控,問詢進行不下去。 離開醫(yī)院,周屏鎮(zhèn)飄起?了雨夾雪,溫敘嫌冷,跺著腳鉆進車里,趕緊打開空調(diào)。海姝也跟著上車,盯著窗外出神?。 溫敘笑道:“刑偵一隊這次出動效率真高,自己?的案子還懸著,陳年舊案破了幾樁。” 海姝轉(zhuǎn)過臉,“這是好話還是壞話啊?” “我發(fā)誓不是陰陽怪氣,是陳述事實。”溫敘掰著指頭數(shù)起來,“許巧還沒找到?,但?嫌疑人已經(jīng)認罪。至于采妹和她女兒被淹死、羅家滅門、萬家兄弟的車禍,暫時只有?劉瓊的口供。” 海姝嘆氣,“回頭把這幾樁案子匯報一下,我們能?做的不多。” 溫敘點頭。就算劉瓊所言屬實,這些案子也很難進一步調(diào)查了,嫌疑人已經(jīng)死去。刑偵一隊的重點,仍舊是找到萬澤宇遇害的真相。 “你知道剛才我覺得有些意外的是什么嗎?”溫敘說。 海姝:“嗯?” 溫敘:“萬澤宇對劉瓊說設計制造車禍的過程,可以?說是對劉瓊的威脅——你必須對我溫順,如果?你像萬家勇一樣要求我,你的下場將和他一樣。但他居然也跟劉瓊說了殺害許巧的事。許巧和劉瓊,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 海姝想了會兒,“萬澤宇的心理,可能不完全是威脅吧。起初他向劉瓊講述車禍肯定是威脅,但?在一遍遍的講述中,他顯然得到?了炫耀的快樂。這種?快樂他只能?和劉瓊分享,她?的恐懼、戰(zhàn)栗都?給了他等同于殺人的快.感。所以?在殺掉許巧后,他也忍不住向劉瓊傾述。他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劉瓊一個人絕對不會泄露他的秘密。” 溫敘說:“那這就麻煩了。” 海姝蹙眉,也想到?了這一點,“按照這種?思路,萬澤宇會告訴劉瓊他每一次作惡,但?是劉瓊知道他犯下的殺人罪行,只有?這兩條。劉瓊想不到任何會復仇的‘活人’,只能?歸結于鬼神?。” 溫敘說:“但?細想的話,采妹、萬家兄弟、羅家、萬澤宇,又成?了一個復仇的環(huán)。劉瓊會這么想,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羅家害死采妹,萬家兄弟滅門羅家,周屏鎮(zhèn)的百姓卻認為這是冤魂作祟,在林子里用熏桶擺陣安魂,現(xiàn)在萬家兄弟的兒子死在所謂的安魂陣中,這不是復仇是什么?” 海姝說:“你的意思是,羅家還有?人活著?” 溫敘將車發(fā)動起?來,“這只是沒有根據(jù)的猜測,我只是個法醫(yī),可以?狂想,但?不負責求證。” 須臾,海姝說:“也算是一條奇特的思路。” 溫敘:“哦,那我們海隊不奇特的思路是什么?說來給本法醫(yī)聽聽?” 海姝:“很簡單,也是我早就想過的思路——萬澤宇和袁衷被肢解、熏桶,所有?這些都?是障眼法,第一層是讓警方誤認為兩起案子是同一人所為,這一層我們已經(jīng)破開了,第二?層則是讓我們認為是復仇,畢竟那種?儀式感和殘忍程度,不是復仇才怪。只要我們這樣去追,兇手就能?隱形。” 溫敘點頭,“確實,兇手至今還是隱形狀態(tài)。” “萬澤宇殺袁衷的那個地方,也就是老車間,那也許才是他必須死的原因。”海姝神情漸漸肅然,腦海中出現(xiàn)關于老車間的傳聞、梁瀾軍和趙月這對被名牌大學退學的大學生、老車間墻根的紙錢和香燭,甚至還有市里尚未偵破的大學生失蹤案。 “萬澤宇在作案時,看到?了某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他自己?可能?并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在回到?鎮(zhèn)里后的舉止實在算不上失常。但是藏在暗處的眼睛看到?了萬澤宇,并且以?為萬澤宇看到?了自己??或者某個秘密。這樣,他就必須除掉萬澤宇。婚禮之前的凌晨,萬澤宇莫名其妙從家里離開,是因為收到?了來自兇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