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游并不是說出發(fā)就能夠立刻出發(fā)的，嬴政要先處理好原本出去巡游的這段時間內(nèi)需要他親自處理的事務(wù)，還要去給祖廟祭祀。

    連帶著趙不息這段時間都忙得像一個連軸轉(zhuǎn)的小陀螺一樣焦頭爛額。

    偏偏她爹還不許她把那些事務(wù)交給她的謀士們處理，非要她親自處理，還美其名曰“磨礪”。

    等到出發(fā)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月了。

    當(dāng)趙不息看到跟在嬴政身后的那個人時，還花了好一陣才從記憶中翻出來這個人的身份。

    “你怎么也跟著？”趙不息不客氣地插著腰站在胡亥身前。

    胡亥看了趙不息一眼，似乎是被她嚇到了一般，身體往嬴政的方向靠了靠，求助的看向嬴政。

    嬴政似乎略有觸動，胡亥垂下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不過這種綠茶手段對趙不息根本沒用，趙不息直接扭頭看向嬴政，萬分委屈：“爹，您帶著這個欺負(fù)過我的人干什么啊？你不知道，他都做過什么壞事，當(dāng)年我還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就是始皇帝的時候他欺負(fù)我一個孤女模樣可跋扈了。”

    說著，趙不息眼中就開始醞釀起大顆的淚水，聲音越發(fā)委屈：“我是個從小沒爹沒娘的孤女，在外受了欺負(fù)也不會有人為我做主，面對大秦的公子怎么敢忤逆他呢，他爹時全天下最有權(quán)勢的人，可我從出生就沒見過爹爹，哪怕在大街上他欺負(fù)我也不會有人為我做主……”

    聽到趙不息的話，嬴政原本覺得多帶上一個兒l子也沒事的心思頓時動搖了起來。

    本來他早就把胡亥忘了，是胡亥昨天找上他，又哭又跪，再加上有趙高的幫腔，對每個子女都還算寵溺的嬴政這才答應(yīng)這次出巡帶上胡亥的。

    可現(xiàn)在趙不息一提醒，嬴政又想起來自己的小兒l子和小女兒l有一樁恩怨在了，胡亥還是欺負(fù)人的那個。

    胡亥震驚的看向趙不息，不知道趙不息怎么敢顛倒黑白，那天明明是他被揍了一頓，怎么從趙不息口中說出來仿佛被欺負(fù)的人是他一樣？

    “你血口噴人！那天分明是你打了我，父皇明鑒啊。”胡亥本來就不是什么良善的性子，在嬴政面前裝可憐這招還是趙高事先告訴他的，被趙不息一激，頓時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趙不息只是輕飄飄道：“能依仗父親權(quán)勢的貴族子弟和從小沒見過父親無人庇佑的孤兒l，孤兒l被貴族公子欺辱了難道她還能有反抗之力嗎？”

    聽到這句話，嬴政的眉頭瞬間緊皺起來。

    在看到胡亥面上滿不在乎的刁蠻表情之后，嬴政頓時憤怒了起來。

    “胡亥，你給朕滾回你的公子府去！欺負(fù)親妹，還反口誣陷親妹，朕怎么會有你這樣不成器的兒l子？”這瞬間，嬴政厭惡的眼神甚至不像在看自己的兒l子，反而更像看仇敵。

    胡亥還想反駁些什么，卻被一側(cè)面色已經(jīng)蒼白的趙高拉了下去。

    被捂住嘴的胡亥憤怒地瞪大眼睛，眼神滿是怨毒，絲毫沒有想明白為什么嬴不息只是說了幾句話，父皇就會對他大發(fā)雷霆。

    趙不息聳聳肩。

    能依仗父親權(quán)勢的貴族子弟、從小沒見過父親無人庇佑的孤兒l，多熟悉的一組對照組啊。

    從小沒見過爹，身處異鄉(xiāng)，還被貴族子弟欺凌的人可不只是她一個人。尤其是胡亥那一副仗著父親權(quán)勢就囂張跋扈的模樣，應(yīng)該和曾經(jīng)欺凌過質(zhì)子嬴政的那些邯鄲貴族很像吧。

    嬴政不是一個能理解別人的人，誰能想到這次他就是能感同身受呢。胡亥不冤枉。

    趙不息的臉色有些冷。

    她并不是很愿意利用自己知道的嬴政悲慘童年來博取嬴政同情，只是這次……她不能讓事情發(fā)展的和她在史書上讀過的那段歷史一個走向。

    不過也很成功，本該隨著東巡的胡亥被留在了咸陽，事情終究還是有變化的，趙不息面色輕松了下來。

    “走吧。”嬴政看向趙不息，輕嘆一口氣，主動伸出了手，將趙不息牽上了他的帝車。

    趙不息沒有想錯，嬴政的確是因為方才趙不息的那一番話對她感同身受了。隨之升起的，不只有對胡亥的怒火，還有對趙不息的愧疚。！

    第241章

    看著嬴政帶著趙不息一起登上帝車，正要跟著嬴政一同上車的趙高看到嬴政帶著趙不息上車以后識趣地停下了步伐，轉(zhuǎn)而上了一側(cè)的一輛小馬車。

    就算再得帝王寵信，他也終究只是個外人。

    帝車很大，足夠數(shù)人在里面自由走動，甚至車內(nèi)還分了兩個小隔間，外面的房間是處理公務(wù)的地方，內(nèi)側(cè)隔間里面的擺設(shè)就和縮小版的嬴政寢宮一樣。

    也難怪歷史上秦始皇死了以后那么多天都沒有幾個人發(fā)現(xiàn)他死了，這么大的帝車完全足夠一個人在里面生活了。

    “坐。”嬴政示意趙不息坐在他的對面。

    趙不息坐下之后，嬴政看了趙不息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趙不息竟然覺得她從嬴政的眼神中看出了猶豫。

    過了許久，趙不息都沒忍住打了個哈欠之后，嬴政終于開口了，他垂著眼眸，看不清眼中的神色：“那幾年……有人欺負(fù)過你嗎？”

    雖是問句，可嬴政心中已經(jīng)確定了。

    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父親，跟隨母親在敵國茍且偷生，這和他年幼時候的經(jīng)歷一模一樣。

    嬴政年幼時候遭遇過什么呢？史書沒有記載，始皇帝也不會把自己的卑微往事到處亂說。

    可史書記載了，嬴政剛一登基，第一個想要滅掉的就是趙國，至于韓國，屬于是實力弱地理位置還重要，不偏不倚擋住了秦國由函谷關(guān)東進(jìn)的道路，想要滅掉其余六國，就得先把韓國滅掉。而滅掉趙國的第一件事，就是“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邟（活埋）之”。

    想來不是什么好回憶。

    嬴政攥緊了掌心，臉色冷了下來，他已經(jīng)把他年幼時候曾遭遇過的欺辱代入到了他的小女兒身上。

    一想到趙地的那些人會像欺負(fù)年幼的他那樣欺負(fù)他年幼的女兒，嬴政就殺氣騰騰。

    他早已經(jīng)不是那時候年幼弱小的秦國質(zhì)子了，如今的他，是天下共主，誰敢欺負(fù)他的女兒，他立刻就能將那些雜碎連帶著他們的九族一起活埋了。

    趙不息連忙拉上了嬴政的手，“沒人欺負(fù)過我……好吧，是有人想要欺負(fù)我娘和我的，然后他們就都被我娘殺了。”

    “我娘很厲害的。”趙不息在提起她的娘親的時候雙眸都在閃閃發(fā)光，驕傲地伸出五根手指頭，“那時候我三歲，有一個八歲的熊孩子搶我的東西吃，然后我娘下午就提著劍上門，把他家五個大人都揍了一頓！”

    “還有一次，好幾個男人闖進(jìn)我家，想要搶走我家的糧食，然后被我娘殺了一個，剩下的就被嚇跑了！”

    趙不息一邊說著還一邊手舞足蹈的。

    她娘趙嫦，可是立志做將軍殺匈奴，拜李牧為師，還能一個人懷著孕從秦王宮一路跑回趙地的人，一手劍術(shù)甚至能按著李左車揍。還擅長箭術(shù)，那幾年荒年，到處都沒有飯吃，她娘也不會種地，然后就去山里捕獵野豬，還殺過好幾只野狼，把她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

    “而且，我從小就是黑石的孩子王，所有的小孩，從三歲剛會走路到十四歲成為大人，全部是我的小弟小妹，都要聽我的！”

    趙不息得意道：“誰都要聽我的話，不聽我的話的小孩所有人都不會和他玩的。”

    嬴政安靜聽著趙不息講故事，面上的表情漸漸柔軟了下來。

    他沒有打斷趙不息的講述，而是平靜的聽著，趙不息小時候她娘把她背在筐子里帶進(jìn)山里去打獵，然后半路上筐子漏了她差點被忘在草叢里，好在沒走幾步她娘發(fā)現(xiàn)筐子重量不對才又回去把她撈回來，再往后趙嫦進(jìn)山就會把她藏在缸里，她也乖巧，不哭不鬧的，那個時候不敢把小孩隨意交給別人看護(hù)，人相食，在荒年是真的存在的。

    “我娘也很不容易的，她生我的時候年紀(jì)不大，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呢，就有了一個更小的姑娘。”趙不息托著腮講，“趙王遷那個廢物自己沒本事就想著賣meimei，我娘被送進(jìn)敵國的宮殿肯定很害怕，然后還懷了敵人的孩子，還好心沒有把敵人的小孩給打掉……”

    亂世里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姑娘想養(yǎng)大一個孩子太難了，她娘本身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自己連衣服都沒洗過，后來卻學(xué)會了給她洗尿布。倒不是說公主不會洗衣服是應(yīng)該的，而是她娘完全可以不洗尿布的。

    趙不息一直沒有想過自己的親爹是秦始皇也有這個原因。誰能想到對趙國愛得深沉的亡國公主會把敵國君主的孩子生下來還好好養(yǎng)大了呢？一般在小說里面，亡國公主只會洗腦仇人的小孩，讓她報仇，可她娘對她很好，在她面前都沒有說過秦始皇的壞話，也沒有讓她報仇。

    趙嫦只希望自己的女兒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哼，若是她不帶著你逃跑，你本該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嬴政對趙不息話語中對趙嫦的懷念和愛感到耿耿于懷，忍不住說趙嫦壞話。

    嬴政就是這么一個占有欲超強到有點變態(tài)的人，他覺得自己最喜歡的小女兒也應(yīng)該最喜歡他才對，哪怕是死去親娘的醋他都要吃。

    趙不息氣鼓鼓：“那難道就因為我娘懷了我，她就不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了嗎？她就必須為了孩子不離婚嗎？在我娘眼里，你是滅掉她國家的敵人，在仇人的后宮里當(dāng)他的妃子，日日面對著的人都是殺過自己國人的士卒，這樣很痛苦的。”

    “她在是我娘之前，她先是趙嫦，而后是趙國的公主、李牧的弟子，然后才被迫做了你的妃子，做了我的娘親。被強迫的婚姻是違法的，她一開始就不是你的妃子！”

    嬴政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他都記不清趙嫦的臉了，沒必要為了無關(guān)緊要的人和逆女吵架。

    趙不息看著嬴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哼，反正我以后肯定會找一個最有才華的人給我娘寫傳。”趙不息嘟囔著。

    本來這就是一團(tuán)理不清的亂麻，她也不能怪她爹漠不關(guān)心，畢竟嬴政連趙嫦是誰都不知道，他就是覺得整個后宮的美人都是他的妃子，尤其她娘還不是被秦人搶回來的，而是自己和親過來的，嬴政也沒有虧欠她娘；她娘就更不用說了，國家弱小的犧牲品，歷史上無數(shù)和親公主中的一個，還因為惻隱之心沒有把懷著的仇人小孩，也就是她，給打掉……

    “都怪趙王遷那個沒用的昏君！”趙不息找了一圈，終于找到了她娘親悲劇的始作俑者。

    和親公主的悲劇就應(yīng)該怪罪沒用的統(tǒng)治者！

    罵了兩句已經(jīng)死的骨灰都不剩的趙王遷之后，趙不息又開始接著給嬴政講自己小時候的經(jīng)歷。

    就和每個調(diào)皮小孩的童年一樣，在度過最開始那幾年戰(zhàn)亂和饑荒之后黑石黔首的日子漸漸變得好了起來，趙不息也長大了一點，就開始上樹摘果子，下河摸魚，偶爾帶著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到處瘋玩。憑借著自己比其他小孩要成熟一大截的思想，趙不息很順利就成為了附近十里八鄉(xiāng)內(nèi)都有名的孩子王，每日天剛亮的時候，就有一群小女郎和小男娃在她家門前等她出門，好擁護(hù)著他們的“王”到處行俠仗義（惹是生非）。

    對此，趙嫦不但不阻止，還夸獎趙不息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甚至教了趙不息很多好玩的東西，設(shè)下小陷阱抓兔子啦，騎著黃狗假裝騎馬滿村亂跑啦，都是趙嫦教的。

    聽到這里，嬴政不顧形象地長吁短嘆。

    這逆女果然是跟她娘學(xué)壞了！他就說明明他自小穩(wěn)重，怎么趙不息會這么熊呢，原來根源在這里。

    可嬴政沒有打斷趙不息的講述。

    一開始聽趙不息講她小時候的經(jīng)歷的時候，嬴政是本著多了解一些女兒過去經(jīng)歷的心思聽的。

    可到了后來，或許連嬴政自己也弄不清，他到底是為了去了解趙不息的童年，還是代入了自己，在聽自己童年的另外一個可能……

    趙不息看著嬴政愛聽，干脆天天一起床就往嬴政車駕里鉆，一直到晚上到了沿途的行宮才停下，一起處理政務(wù)，閑暇時間就給嬴政講故事。

    “可惜，我和爹你沒有生在一個時候，我還沒見過您小時候呢。”趙不息忍不住咂嘴，心想小時候的嬴政肯定也很好忽悠。

    小小一團(tuán)的嬴政小團(tuán)子，乖乖的，軟乎乎，還不知道以后自己會做下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只看著別的小孩手里的糕點流口水。

    這樣的小嬴政肯定很好騙！一塊糕點就能換一句甜甜的“jiejie”！

    嬴政處理政務(wù)的筆尖一頓，抬起下巴哂笑：“朕是你爹，你自然不可能見過朕小時候了。”

    而且他也不愿意讓不息見到小時候的他。

    一個一點本事都沒有的小可憐蟲，沒有什么值得懷念的。

    嬴政垂下眼簾，天下人只需要在他的威儀之下臣服就足夠了，他的女兒也只需要知道她的父親是天底下最有權(quán)勢的帝王就可以。

    趙不息也知道她爹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是不愿意別人提起他悲慘童年的，所以盡管藏了一肚子話想說，可也只是聳聳肩。

    “要是我遇見小時候的你，肯定會告訴他，他以后會成為一統(tǒng)天下的千古一帝的。”趙不息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

    嬴政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話。

    這種不現(xiàn)實的事情，嬴政從來不去假設(shè)。

    沒能成功和嬴政討論成“五歲的小嬴政到底有多可愛”的趙不息嘟著嘴走下了馬車。

    都是親生的父女她爹告訴他一點童年的事情怎么啦，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偶像的獨家一手消息罷了，連這點小小的愿望她爹都不滿足她。

    壞爹！

    在用晚膳的時候，趙不息十分有骨氣的自己跑去和將士一起圍坐在篝火旁吃飯，第一次沒有和嬴政一起在車駕中用膳。

    就在趙不息還在為嬴政一點他自己童年的故事都不透露而耿耿于懷的時候，趙不息身側(cè)忽然換了人。

    先前的侍衛(wèi)吃完飯離開了，現(xiàn)在端著飯碗坐到趙不息身側(cè)的人是趙高。

    趙高臉上的笑容明顯到哪怕是在略有些昏暗的篝火旁，也能讓趙不息一眼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