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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第27節

    他咬著牙吩咐一旁的隨從。

    “命郡丞帶著往年的稅賦記錄來見我。”

    馮騰直接一撩衣擺,蹲在地上翻看起趙不息帶來的稅賦文書和收稅憑證。他精通秦律,對于數算也頗有研究,只是粗略看了一遍就算出來了其中的紕漏。

    他臉色漲紅,殺氣騰騰,直接跳起來拔出了劍:“豎子耳!欺上瞞下,當請示廷尉斬首此人!”

    郡丞匆匆忙忙帶著往年的“租程”趕來之后,聽完郡守將此事說完也是怒不可遏,他是郡守的佐官,今歲懷縣的租程還是他親手寫下的,如今那懷縣縣令欺上瞞下他也會受到影響,自然十分憤怒。

    秦每年的稅賦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官府根據近年的糧食產量算出來的一個在官府看來合理,但是趙不息看著一點也不合理的數值。然后“寫律于租”,稅賦文書就是“稅程”,郡里將今歲該收的稅程下發給各縣,縣令再下發田嗇夫到各鄉里去收稅,里正將田稅、人頭稅、芻稿什么的收起再往上繳納。

    朝廷近年河內郡整個減免了部分稅賦,可懷縣往鄉里頒布的稅程中的數額卻同往年一樣,甚至不僅近年,往年懷縣的稅賦數額就比河內郡往懷縣發出的稅程中數目要多上一些。

    人證物證俱在,牽扯的又是貪污稅賦這等大罪,馮騰直接拍板開庭,將郡尉和監御史都喊了過來,不消兩個時辰的功夫就給姓樓的定好了罪名。

    監御史一言不發地緊抿著嘴唇就帶著數十士卒騎馬往懷縣緝拿懷縣縣令去了。本來緝拿罪犯的事情應當屬于郡尉管轄,但是監察官員又是監御史的責任,郡內的官員犯下了這等貪污稅賦的大罪,是他的失職。

    現在的監御史想親手活剮了懷縣縣令的心都有了。

    這事完了,馮騰這才想起趙不息來,他臉色冷硬,顯然還未從方才的氣憤中完全平靜下來。

    “還要請黑石子與我詳細講述一下此事。”馮騰端坐在公案后,手持毛筆,桌上平攤著一卷空白的竹簡。

    于是趙不息又把自己如何按時納稅,如何幫助鄉里,鄉里三老和里正們如何上門求助自己,自己如何去遵紀守法的詢問懷縣縣令,結果卻被他打罵出來,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她可是完全按照秦律來的,每一步都合乎律令,告狀也是先到縣令那里去詢問無果,這才來郡守衙門告狀的,又因為事情刻不容緩,才沒有按照程序走衙門而是直接以個人身份來拜見郡守,坦白此事。

    馮騰表情隨趙不息的描述而變換,當聽到趙不息按時納稅時贊揚地點頭,聽到懷縣縣令將趙不息打罵出縣衙的時候怒不可遏,聽到趙不息小小年紀有勇有謀,還熟知秦律“知而不告者同罪”“不可越級狀告”時臉上逐漸浮現出一抹笑容。

    這位黑石子,遵紀守法、仁義果敢,有這樣的賢才,真是河內之幸,大秦之幸啊。

    唯一可惜的就是這位黑石子年紀實在太小了些,要是再大上十歲,那自己現如今也不用煩惱懷縣下一任縣令該是誰了。

    “唉。”想到還要選新縣令,馮騰不由嘆息一聲。人才匱乏,想要選一個有些才能的縣令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啊。

    趙不息心思一動,笑問:“郡守何故嘆息?”

    “我是在憂愁著懷縣縣令一職不知該交給何人合適。”馮騰嘆氣。

    趙不息撫掌道:“我倒是有一人想要舉薦給郡守。懷縣有一位長者姓陳名長,先前在秦少府中擔任農官一職,因身體緣故今歲返回老家頤養天年,在懷縣頗有名望,您看他如何呢?”

    秦漢時候郡縣制還在摸索中,郡守的權力很大,可以直接決定和罷免縣令,無需朝廷指派。要是馮騰這位河內郡守的拍板,那陳長成為懷縣縣令這事就能定下來了。

    當然,弊端也很大,比如東漢末年各地州牧割據、諸侯造反,根本不聽中央朝廷的命令。

    曾在秦少府中擔任農官。

    馮騰狠狠心動了,這是自己人啊,自己遠赴這趙地,手下秦人還沒有趙人多,用起來十分不方便,若是能多用自己人,他當然是很愿意的。

    不過還需要他派人再核實一下那個陳長的身份,不能只聽趙不息的一面之詞。

    趙不息觀察馮騰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十拿九穩了,也不急詢問結果,總歸她說的話都是真的,不怕查。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馮騰對趙不息的欣賞之意幾乎溢于言表。

    這位黑石子,年紀雖小,可對于秦律和法家典籍都很熟悉啊,要不是她的年紀還太小,自己真想把她引薦到廷尉府啊。

    從郡守衙門中出來以后,趙不息爬上馬車,嬴政正在里面握著書卷,看到趙不息之后也只是淺淺掀了下眼皮。

    “如何?”

    “挺順利的,估計今晚那個姓樓的就要被抓到郡守衙門了。”趙不息笑露了八顆小白牙,樂呵呵道:“我估計陳長當上懷縣縣令的事也能十拿九穩了,以后,我就能在整個懷縣種地了!”

    還可以正大光明把火藥弄出來,開采鐵礦,大規模高爐煉鐵,打農具,打兵器,擴大私軍,廣納賢才,收納孤兒自小培養人才……第一個造反根據地,懷縣!

    懷縣,日后就是她趙霸王的江東啊。

    嬴政摸了摸趙不息的發頂,語氣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寵溺:“你怎么就想著種地啊。”

    “民以食為天,種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趙不息想著,她現在的造反路線就是朱元璋走的平民路線,成功案例就在史書上寫著呢。

    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有糧食才能養私軍,才能造反啊。到時候等秦始皇一死,項羽劉邦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早已經屯糧千萬,養兵百萬,南渡黃河,將兩敗俱傷的劉項一網打盡,到時候天下盡在吾掌中矣。

    “種糧固然是好事,但你年紀還小,也莫要在小道上耽誤太多心思,有時間還是要學一學法家、兵家典籍,日后才能更好為國效力。”嬴政頓了頓,不是很情愿道。

    “儒家也可以看一看,那些儒生雖然廢物,但是于做官一道上還是頗有心得的。”

    趙不息搖著頭:“我倒是也想多讀一點兵書,但是兵書都是各國將領自己總結傳給后人的,我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哪有誰把兵書留給我啊。”

    這時候的將領大多都是世代相傳的,蒙家父子三人、王翦王賁父子……就連被嘲笑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他爹也是趙國有名的將領。名將雖多,流傳于世的兵書卻少,大部分原因就是將領大多都只將作戰的技巧交給自己孩子,而不往外傳授。

    嬴政沉默片刻,緩緩道:“我會給你寄些兵書來。”

    “秦滅六國從六國貴族中搶……找到了許多他們世代相傳的兵書,你知道我和蒙將軍有點關系,我可以去他家中抄錄一部分給你。”

    趙不息大喜,一把拉住嬴政的袖子。

    “趙公,遇見您真是我此生幸事啊。”

    連兵書都送給她,真不愧是她造反的好大才。趙不息決定等自己日后打下天下之后一定要給趙樸封侯!她日后打勝仗的戰績有一半都是趙樸的功勞!!

    第37章

    趙不息是看著樓縣令被抓進郡守縣衙之后才離開郡城的。

    樓縣令,不,現在是樓先縣令了,顯然也看到了馬車上撩起簾子看他笑話的趙不息,他在看到趙不息的瞬間試圖撲過來掐死趙不息,不過壓著他的士卒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立即用胳膊狠狠扣住了他的脖子防止他掙脫。

    趙不息幸災樂禍笑了笑,伸出右手并指為掌十分有深意的在自己脖子上示意般地狠狠一劃。

    樓縣令頓時聯想到了自己的結局,臉色瞬間灰暗,雙腿哆嗦,要不是被士卒架著早就癱倒在了地上。

    “活該,讓他欺壓黔首。”趙不息放下簾子,扭頭對馬車內坐著的嬴政道。

    嬴政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剛才趙不息的一系列夸張的肢體動作,“何必跟將死之人計較呢。”

    “誰讓他輕視我的。”趙不息把腰間的香囊摘下來扔給嬴政,“多謝啦,今早出門太匆忙了,沒帶香囊。”

    其實香囊環佩什么的帶不帶也無所謂,只是現在大部分貴族都還自持身份,拜見他人都要打扮的整整齊齊的,要是不把這些東西帶好遇見固守舊禮的貴族總歸是不太好。

    嬴政接過香囊,忍不住開口教導:“做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切莫斤斤計較……”

    “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邟之。始皇帝不也很小心眼嗎,也沒影響他成為千古一帝啊。”趙不息早就發現了這個大才趙樸別的什么都好,路子廣,人聰明,對她也很不錯,就是很喜歡對她指手畫腳的,仿佛他比自己厲害很多足以教導自己一樣。

    嬴政:“……”這個趙不息,消息怎么這么靈通啊,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趙不息振振有詞:“再說了,你沒發現你自己心眼也很小嗎?我看你比我記仇多了。”

    嬴政:“……”

    這小孩真煩人!

    “我就要回咸陽了。”嬴政沉默片刻,忽然道。

    本來他這次出來就是陪宗正來趙地,宗正只在黑石住了一夜第二日就啟程去了邯鄲,數日過去,宗正已經傳信來說他正在從邯鄲往黑石來。

    再有一兩日宗正就要到黑石了,到時自己也要回咸陽去了。趙不息恍然點頭:“的確應該回去了,趙公在黑石都呆了快十日了,咸陽那邊的生意還等趙公回去處理呢。”

    嬴政臉黑了下來,他想聽的不是這個。

    “我覺得還是不要因為一點小事打擾蒙恬了吧,你年紀還小,讀兵書也沒什么用。”

    趙不息笑嘻嘻地湊過來扯住嬴政的袖子:“趙公別啊,我其實很舍不得您離開的。”

    嬴政瞥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當然舍不得你走啦,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嘛。”趙不息眉眼彎彎。

    “只不過比起感傷離別,我更愿意去期盼下次再和趙公見面而已。”

    嬴政下意識別過了眼睛不去看趙不息臉上燦爛的笑容。

    他發現趙不息對某些感情的表達直白的可怕,每次趙不息惹怒他以后總是能幾句話就哄的他的怒氣消弭于無形。

    世人多含蓄,哪怕是他的子女們對他也是敬畏多而親近少,見到他生氣個個都戰戰兢兢的仿佛要被猛獸吃了一樣,頭都不敢抬,更別說扯著他的袖子哄他了。

    “你為何不愿去咸陽?”嬴政忍不住開口問。

    他是真的有點想把趙不息帶在身邊教導了,聰明果斷、活潑懂事,比他那群公子公主們討他喜歡多了。

    先在他身邊擔任近衛,由他親自教導,過個幾年再跟著李斯、淳于越學一學百家學問,進廷尉府,等再過幾年王綰退下來以后李斯擔任丞相,趙不息就可以接李斯的班做廷尉,來日為相也未嘗不可。

    “秦律那么嚴苛,我可不想哪天被砍了手腳黥為城旦。”趙不息趕緊搖頭。

    “你若是遵紀守法,何必擔憂秦律嚴苛?”

    我是打算造反的六國余孽,怎么可能遵紀守法,趙不息心想。

    可這話現在還不是時候拿出來說。現在天下剛剛統一沒幾年。始皇帝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說已經開始上老年保健品的當了,但在外人看來秦朝剛剛建立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時候說要造反純純就是找死行為。

    趙不息只能往其他地方扯,“可秦律對黔首就是很苛刻啊,你也知道我偶爾喜歡說一點始皇帝的壞話,偶爾還會呼朋引伴去偷黑石里鰥寡老人家里的果樹果子……秦的刑罰對黔首來說未免太重了。”

    要是按照秦法,她一天就能把誹謗罪、偷盜罪、群盜罪給犯遍。在趙地天高皇帝遠,沒人告官就沒人追究這些,可咸陽那可是被嚴苛秦律管轄了百年的城池,自然不會如趙地一般自在。

    秦朝法律法網嚴密、條目繁雜。百姓應該如何穿鞋、如何走路、如何說話,連這些東西秦律都有確切規定。“毋敢履錦履”,即百姓不能穿用不同顏色的絲織成的有花紋的鞋。

    條目繁雜就罷了,還實行重刑主義,“輕罪重刑”。“或盜採人桑葉,臧不盈一錢,可論?貲繇三旬”,偷采人家的桑葉獲利不到一錢的,也要服勞役30天。對盜竊之事知情不報且與盜賊分贓者,即使所得贓物不足一錢,也要與盜竊者同罪論處。對“群盜”處罰尤重,“五人盜,贓一錢以上,斬左止(趾),又黥以為城旦。”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這也要罰,那也要罰。黔首里識字的人都沒幾個,誰又能記住這么多條例呢?一旦犯了,縣衙可不管黔首到底知不知法,他們只按照秦律來處置黔首。

    嬴政只淡然道:“商君曾言:‘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生,則重者無從至矣’,若不重罰,那些愚民下次還敢再犯。”

    方才他才決定要讓趙不息以后接受李斯的位置,結果趙不息沒兩句話就開始批判起大秦律法……嬴政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將趙不息從廷尉候選人這一列劃掉。

    這樣的心軟,如何能掌管天下司法。

    那也不能因為偷了一文錢就把人家腳趾砍了啊……還不知道自己痛失“李斯接班人”身份的趙不息在心里腹誹。

    不過趙不息已經很了解趙樸的性情了,輕仁義而重法理,典型的法家思維。和他講仁愛是講不通的,趙不息斜看一邊面無表情的趙樸。

    “刑罰的確是對的,可你有沒有算過一筆賬?”

    “每年因為違反秦律被施以rou刑的黔首有多少呢?”趙不息痛心疾首道,“就只算劓刑、刖刑和斬戮,一年也要有上千人,經年累月下來得有多少黔首喪失勞動力啊。”

    秦朝的rou刑是很重的,甚至到了“斷足盈車”的地步,就這方面來說,暴秦這個稱呼還真沒冤枉秦朝。況且若是上下同刑也就罷了,可秦朝依然有贖刑——犯人可以繳納金錢來贖免其被判處的刑罰。

    秦法的確公正,可當刑罰能用錢來免除的時候,這已經就是最大的不公正了。

    趙不息從座位下的木箱中翻出紙和碳筆,邊說邊算道:“一個六尺高的勞動力就算平均年紀二十歲,一年要食十八石糧食,要吃三百六十石糧食才能長大,千人就要三十六萬石糧食才能長大。”

    ”一個成年勞動力一年可以種十畝地,設他共能勞作三十年,一畝地產糧四石,一人產生的收益扣除食用就是六百六十石,千人就是六十六萬石糧食。“

    “刑罰讓他們殘廢失去了勞動的能力,那朝廷失去的糧食就是他們本該產出的和將他們養大所需的,一年處以rou刑千人就要損失百萬石糧食,數十年下來豈不是損失了數千萬石糧食?”